“无妨,我们等成皋兄一起,不急在这一时半刻的。”祝颐让开路来,却是不肯自己先走,祝臤虽未曾出声,亦是同祝颐站在一块。
祝临便在两人的目送中往里走。这个时辰薛斐惯是待在书房,这个人只有到了夜里才会将文书搬到院里,直至困到没边才肯进屋。
薛斐见他进门只是淡淡从文书中收回视线,原本微微皱着的眉头轻轻松开来:“今日陛下留你倒是挺久的。祝三公子同祝颐公子过来寻你回府了,你在外头可曾见到他二人?”
“嗯,”祝临一到他面前便是暴露了本来面目,径直上前半靠在他书桌上,一副没骨头的疏懒模样,“见着了,他二人倒是长高了不少。”
薛斐见他动作一时有些好笑,索性放下笔来,侧身面对着他:“你这长辈似的唏嘘语气倒是稀罕。不过你前些天天天念叨着什么时候能回府,如今真能回府了却又不急了?”
祝临微微挑眉,一时犹豫,没把老爷子忒古板云云说出来,但他不说,想来薛斐这般通透的人也该明白。思索片刻后,这位小祖宗选择了胡说八道:“你这府里清简得很,我这不是怕我回去了你一个人待在薛府觉得寂寞嘛。”
“自然是没你在的时候闹腾,”薛斐轻轻笑了笑,也懒得去噎他,“但你要真心怕我寂寞,多来府上便是。”
对方难得给面子,祝临不由得又犯了欠,得寸进尺地含笑睨着对方:“那若我夜半翻墙来呢?”
薛斐微微一怔,文书也懒得批了,直哭笑不得地敲了敲书案:“放着大门不走,非要做那梁上君子是什么道理?若让我抓着个正着还好说,若让不认识你的下人撞见,怕是得给你绑了来。别讲这些有的没的,你再不快些回府祝丞相怕是要拾鸡毛掸子抽你了。走吧,我送你。”
祝临抱着手轻哼一声,面上却是笑着的:“我若挨抽了,怕是还得再来你府里扰你清净。”
“自然是扫径相迎。”薛斐弯了弯眸,同他轻笑。外间的雨仍是不大,但薛斐身体底子比一般公子要差,半点阴湿都遭不得,因而还是撑了把伞。
祝临见着有人平白给使,也不怎么矫情,霎时便溜到薛斐右手边伞底下去了,嘴里还不忘讨个打:“你身子骨还是那么娇弱?能不出来吹冷风的时候,还是少出来为妙。”
“已经不娇弱了,”薛斐瞥他一眼,却也不恼,反而含笑道,“比起早些年好多了。再者说了,我吹这阵子冷风是为了谁?”
祝临轻笑勾住他肩,微敛眸:“是为了我。好吧,那我知道错了。”
“别闹了,”薛斐亦是笑得眉眼弯弯,却很快顿住脚步,微挑眉,“那两位就在前头亭子里了,我就送你到这?”
祝临望一眼不远处那两抹身影,无甚情绪地“嗯”了声,却见薛斐握紧了伞柄,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
他虽有些不解,却仍是笑:“怎的了?这般看着我。”
薛斐沉默片刻,将许许多多的言语嚼碎了揣度过,这才轻笑着开口:“回去以后,莫再与祝丞相闹脾气。他说的有些话便是心里不认同,也未必要出言反驳,言谈上依着些他不妨事。下回要是再被赶出来,我可不收留你了。”
“嘴上说不收留,真到那个时候,还是得收留。”祝临不去管等着自己的两个弟弟,倒甚为清闲似的往薛斐肩上一靠,满是笃定地用那双盛满亮光的眸子注视着对方。
薛斐轻咳一声,扬了扬伞,伞面上聚集的些许雨滴便顺着倾斜的方向滑落在地:“去吧,这两位小公子可等了你有些时候了。”
“嗯,改日请你喝酒。”祝临扬扬手,甚为潇洒地走出伞下,便暴露在细雨中。许是因为天色朦胧,薛斐只觉得这小子的身影忽然之间模糊了些,心下微微一恸。
只是祝临到底是不知道薛斐这些微乎极微的心思,十分轻松地同祝臤二人回了祝府。祝府仍是原先那番平淡光景,并不因着祝临离开这一遭而有什么变化。祝丞相独自坐在主厅里,也不知道是在等什么人。可当他见到祝临进门,便低声冷哼,拂袖回了自己房间。
祝颐进了祝府,便同两人道别回了祝二老爷那边,祝临身边也只剩下个祝臤。祝臤自小是个话少的,此刻见了这般尴尬情形,也未曾替祝丞相解释,只淡淡道:“兄长早些回房歇息吧。”
祝临无甚情绪地“嗯”了声,倒也不因祝丞相的态度有什么不快,只是同祝臤应:“你也早些回去歇息,今儿平白累你一遭。”
“没什么累不累的说法,”祝臤语气淡淡,“兄长毕竟是我兄长,我做这些都是应该的。”
祝临颔首,便同祝臤分开。
此后一段时间,上京也勉强算是风平浪静。不知是为了九皇子着想还是苦于找不到正当理由,皇帝始终没漏出要卸祝临手中兵权的意思。而赵墉死后各家维持住了原先的平衡,一时相安无事。赵婕妤虽落了水小产,身子骨也在皇帝的百般疼爱中养好了。淑妃毕竟娘家家大势大,皇帝说是暂时禁足,却也始终没漏出一点要惩治她的风声——惩治淑妃,怕是也要雷声大雨点小地过去了。
祝丞相和祝临的关系倒是越发冷冷淡淡,两人在政见上有分歧,祝府的其他人也不好劝,或者说不知如何劝。祝丞相到底是个固执的人,祝临作为他的亲儿子更是不遑多让,自始至终都没有人肯低头,到最后也只是落了个人人都刻意当做无事发生的结果。
就在这个时候,淑妃私下请人带信唤祝临进宫。
祝临听闻此事,本还有些惊讶:“淑妃娘娘被禁了足,如何是我随随便便就能见到的。”
“娘娘既然这么说了,必然自有办法说动陛下放你进宫,现今不过知会你一声。”祝丞相坐在书案后头,垂头的模样依旧冷淡。
祝临只好挑眉,轻轻“嗯”了一声。
“唤你来就这一件事,现在说完了,你可以回去了。”祝丞相这些天是看到祝临就不快的,一时间也不愿意叫他多留在这里碍自己的眼,刚说完正事便要驱逐对方出去。
祝临也不乐意单独与他多待,但面上一贯装的乖顺,此时依旧是不紧不慢地跟祝丞相礼过后才转身出门去。
祝丞相看着他散漫至极的背影儿,张了张口想斥责一句,却又卡在喉咙里憋了回去,只溢出一声叹息。
祝临打小就不像祝丞相,无论模样还是性情,都肖似他那早些年便去了的母亲。这是淑妃娘娘,祝临的姑姑亲口说的。
祝临的母亲实际上是钟氏里不知旁了多少支的一个小家嫡女,以她的出身本来配不上祝徽,可那时候祝徽年轻,还是不学无术瞎猫逗狗的年纪,一眼便相中了那颜如春江月的姑娘,要死要活地跟家里人争取,才娶回了祝钟氏,这才有了祝临。
祝临出生时,祝徽已然到了知上进的年纪,满心扑在朝堂里,十天半月都记不起看一眼自己尚在襁褓中的儿子,更不知道自己的发妻也在渐渐凋零。
未曾想,那时候不过到自己膝盖的小子,如今已然长得这般高,到了连自个儿都要仰着头看的地步。
祝徽头回明白,自己这些儿子里,到底只有祝临一个人的所作所为自己无权干涉。这小子年幼时自己无暇看顾,少年时也只将之丢给书院里的先生,如今早已无需,亦是无权去说太多——他是在南疆战场上拼杀五年的祝将军,早就不是那个三天两头上房揭瓦的毛头小子了。
想明白了这些,祝徽虽然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却也无可奈何。
祝临离开祝徽的书房后,径自便回了自个儿的院子。只是他未曾料到,又是一袭青袍的祝臤竟似在院外等候多时了。
祝臤见他到来,神色淡淡地抬起头,不大明显地颔了个首:“兄长。”
祝临虽有些意外,却并不表露出惊讶,只是神色如常地推开院门,唤了声自个儿方熟悉不久的小厮,这才拉了祝臤进内:“怎的站在这里不进去。”
祝臤没什么表情地摇摇头,向他递了个不算甚是精致的盒子:“送些东西过来。这个是成钰表哥给你送来的,说是礼轻情意重,叫你万万收下,他道这些日子里店里忙碌就不亲自过来了。”
祝临接过盒子掂了掂,一时也没明白过来里头是个什么,但这并不妨碍他同祝臤客套:“知道了,多谢你还帮着跑趟腿。其实你叫小厮送过来便是。可要进屋喝口茶?”
“不必了,”祝臤不怎么明显地笑了笑,却只是摇头,又拿出一张请帖递给了祝临,“我一会儿要去拜访幼时的学堂夫子,不能误了时辰。这是赵明乾公子送来给兄长的,家中公子都有。”
明乾,原是赵大公子赵坤的字。
☆、闹事(待修)
“赵明乾送过来的?”祝临先是怔愣片刻,才忆起前些时候苏白所言的赵坤大肆邀约京中世家公子一事,恍然接过请帖里外看了一眼,才敛眸轻笑,“知道了,倒是麻烦你跑上这一趟。”
“不麻烦,应该的,”祝臤神色不变,倒是一派京中纨绔难得的稳重淡然,不太明显地冲他笑笑,“东西给兄长带到了,我便先行离去了?”
祝临有些意外于自己这个弟弟如今的寡言,但念及对方的母亲是祝沈氏,自己同他的关系到底是差了一层,不便多做评价,也只好轻轻“嗯”了一声,同他道别:“那慢走。”
祝臤十分周到地一礼过后,颔首出了院门。祝临望他远去,一时怔然,却又很快收回视线自个儿进门去。
他院子里的小厮将里屋仔仔细细收拾过了一遍,远远见祝臤进了院子却什么都没做地走了,一时有些不解,还道这两兄弟别是私下里有嫌隙。但祝临拿着从祝臤那儿接过来的东西进门后,这小厮又很快明白过来,主动上前来接。
祝临任了小厮将请帖取走,唯独沈瑜送来那个盒子不肯松手,自个儿小心翼翼地揣进了房里在书案上放下,生怕磕着碰着似的,半晌才郑重其事地打开,但却有些讶然——盒子里放着的竟是两个卷轴。
将卷轴打开,祝临才明白过来沈瑜送的是什么。
文任之的画。
一副正是文任之先前那副山水画,另一幅却是画着匹枣红色的骏马,那马抬起前蹄,正是副桀骜烈性的架势,此时却被人稳稳骑着。马上人颇有神采,只是形貌清秀,竟是有五分像是他自己。同样的笔锋走势,还有分毫不变的落款,都明明白白地昭示着画这两幅画的人是同一人——文任之。
未曾想沈瑜还能哄得文任之为自己作这么一幅画,祝临一时有些好笑,心道这便宜大表哥还真有些能耐,却又自盒子里翻倒出封书信来。
那封信明明白白出自沈瑜之手,信中直说“任之兄慕君之锐肆久矣,尝观君归京之事于道中”云云,又说什么“任之闻其水墨得君赏阅,甚欣然,作画绘君之骑姿”,极尽文辞交代出文任之也是很欣赏他的这一事实,然后才说到重点,询问他何时有时间能与文任之一见。
祝临虽然辨不清沈瑜这大篇大篇的溢美之词中几分是真几分是假,但见了文任之的画,还是能明白文任之是真心愿意同自己结交,一时间心情倒是不错。
他迫不及待地寻出纸张,喊那小厮来给自己磨好了墨,意气风发地给沈瑜回了封信,讲明自己哪几天没空,其他时候天天闲得招猫逗狗。
此后,祝临便一边等着沈瑜回信,一边在各种铺子里转来转去打发日子,也自各处人口中听到了不少消息。
因着钟家嫡小姐钟习蔚已然及笄满了一年,婚事便要提上日程了。这位大小姐自小跟那齐王府的小世子定了娃娃亲,皇帝也认这门亲事,大手一挥,于是齐王世子萧岫便立刻马不停蹄地赶向了京城。
钟家那庶小姐钟韫淑那日在宫中大放异彩后,皇帝似是记住了这位不寻常的姑娘,又见得她与五皇子眉来眼去,索性趁着这个档口,一并为她与五皇子赐了婚。虽说赐婚也只是令钟韫淑做五皇子的侧妃,但这对于一个庶女而言,却已经是莫大的恩宠了。
与此同时,钟氏旁支的一位小少爷赶到了京城,预备明年下场科考。这位小少爷不是寻常人,虽不及冠龄,却已然是文名在外,而且细细论来,还与祝临沾着亲。
如此一来,若是钟小少爷考中,钟氏当是风头无两了。
上京就那么几条街,翻来覆去地逛,也就腻味了。祝临没多久便逛得兴致缺缺,又见皇帝丝毫没有给他派点差事的意思,只好又寻了薛斐喝酒。
薛斐这些日子也忙得紧,不知是被什么事绊住了,好容易才抽出空子出来一趟。
祝临简直闲的骨头都痒,整个人半瘫在座位上,眼睛半睁半闭地望着薛斐:“这些日子上京的喜事儿倒是不少,我看着你们一个个都忙得跟什么似的,就我最清闲了。”
“清闲还不好?多少人想清闲都清闲不起来呢。”薛斐被他这样的神情望得心里一跳,只得自个儿不着痕迹地避开来。
“无事可做,又没人陪着玩儿,多没趣儿。”祝临仍是抱怨。
薛斐细细盯着对方握住瓷杯的手指,竟奇异地发现对方的手指比之瓷杯还要白上几分,为这不怎么重大的发现感到一丝好笑:“也对,京中跟你这般闲的公子哥儿大多是没官位又不肯好好读书的纨绔,早些年就结过仇的,玩不到一块儿去。”
“是啊,”祝临懒懒抿了口酒,“不过听说我有个小表弟进京了。这倒是没结过仇,就是怕去寻他玩乐耽搁他科考。”
薛斐听他对这所谓小表弟似有几分兴趣的模样,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难免皱了皱眉,追问了句:“小表弟?”
“嗯,是我娘的亲侄儿,我也是方弄明白这些个关系。”祝临淡淡道。
薛斐也不知自己是个什么情绪,只是生出了些怅然若失的意味,却道:“真有此事,若觉得合得来,不是那心机深沉的人物,只管与我说。你的表弟,我也自该提携一番。”
祝临笑笑:“回头再说……”
“吧”字还卡在喉咙里,底下忽然一阵喧哗。
祝临神色微变,第一时间看了眼薛斐。
许是闹事儿的见得多了,薛大人此时并无过多慌乱,只是从容起身,向着窗走近。
两人坐的是包厢,窗正对祝临侧身。祝临一惯坐的不安分,因而椅子也离桌子比常人要远上几分,此时薛斐一靠过来,视线悉数被祝临身形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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