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祝临才意识到,薛斐忽然说自己喜欢男子,可与他走的最近的男子,最可能被他喜欢的男子,不就是自己吗?
吹不出响儿的残品陶埙被红绳编成了个精致的挂坠,薛斐付了钱接过,回身就给祝临递了过去。
祝临看着对方玉一般的手指,到底是不敢接了。
“怎么了?”薛斐若有所觉地望向他。
许是因为祝临心有所思,此时看着对方的眸子,都觉得里头淌着星河的柔辉。
他迟疑了半晌,才伸手接过,没事人似地举到日光底下:“是好看。”
这小王八蛋不无侥幸地想,自己装作不明白,该是对两个人都好。
然而不只是他了解薛斐,薛斐也同样了解他。
被窥破了心思的白衣公子站在侧旁望祝临略显僵硬的肩膀,心下叹了口气,却只道他愿意这样,陪着装作无事发生也无不可。
总比反目要好。
思及此,薛斐收回放在祝临身上的目光,淡声道:“今日旬休,喝酒去?”
祝临窥他神色,许是隐约觉得对方有些许失落,虽有迟疑,却还是道:“好,去哪家酒楼?”
“还是凌烟阁吧,”薛斐敛眸不看他神色,“去吗?”
“走。”祝临笑笑,上前去欲搂对方肩,手伸到一半顿了一下,才继续故作不经意地搭上去。
两人便在这般情形中到了酒楼,又在这般情形中喝过酒,祝临才算计着自己的酒量离开回了府。
薛斐有些无奈地将桌上的酒杯收拾好,直至执起对方歪倒在桌上的酒壶时,才后知后觉地觉出了些难堪来。
他知道这条路会很难,但他从来不怕世人的唾骂。
只是……
薛斐有些无力似地坐回了椅上,揉揉因酒水而隐隐作痛的经外奇穴。
他有些怕祝临从今往后会慢慢开始躲他。
若没了祝临,他便没了能全然真心相对的人了。
许是近了年底,接下来一段日子里上京再无大事发生。
朝中官员为大理寺卿一职争论数日,皇帝终究是顾虑着各方,没让这一职位空悬太久,但结果却出乎了众人意料。
那位禄蠡刘大人不知是烧了哪门子高香得了升迁,气的赵午胡子翘了半个月。
不过虽然事情与薛斐最初的料想略有不同,也没差的太多,因为毕竟苏白被提到了少卿的位置补刘大人的缺。按照刘大人那各方都不敢得罪的性子,起码苏白也与许大人有了一争的资本。
再说过了九月,钟韫淑风风光光进了五皇子府。
冬月初九,祝临挂念着薛斐生辰,虽心有顾虑,仍是差小厮送了些点心去对方府里。
薛斐忙碌之余收到祝临送来的东西,欣喜之余又暗骂自己真没骨气,这点甜头都觉得感激涕零。
再到后来祝临也快要将心里那点顾虑抛下的时候,上京终于迎来了年关,与之同时抵达的,还有四皇子在外经几胜几败后的捷报连连。
终到了年关这日,皇帝给的恩赐也到了各家府邸。
祝临反而兴致缺缺地躺在府里的假山里头无所事事起来,也不知是怎么的,连续好些时日都打不起精神来。
到祝丞相这边来团年的祝颐不知为何也转到了假山里头,见他就笑:“成皋兄。”
被小厮一阵念叨过后不得不穿一身喜庆颜色衣裳的祝临懒懒应了声:“嗯,堂弟到了啊。”
祝颐朝他旁边望了望,浅笑着道:“成皋兄一个人在此处作甚?”
“没什么,”祝临装模作样地起身,拍了拍衣裳,清清嗓子道,“随便坐坐,你又来此处作甚?”
祝颐的笑僵硬了一下,只道:“随……随便走走罢了。”
这时候祝临那点子精明劲儿全上来了,有些怀疑地看着他道:“随便走走倒是走这么里面来了,你撒谎也不是这么撒的啊。到底是来做什么,你实话实说,我又不会把你怎么样。”
“我……”祝颐支吾了一下,把背在身后的右手又往后挪了挪。
可惜他不挪还好,一挪倒是引起了祝临的注意。
祝临挑眉:“你手里拿的什么?”
祝颐红了红脸,连忙往后退:“没……真的没什么。”
他越是遮遮掩掩,祝临越是好奇了,便径直上去站到了对方面前——尚比对方高个眉毛到头顶的距离:“到底是什么,我好像看到是本书?你这么遮遮掩掩的,莫不是春、宫、图……”话都没说完,他便将那本册子一把夺了过来举过头顶。
祝颐这下是彻底红透了脸,慌道:“不是……是……是《黄帝内经》。”
祝临顿了顿,将书拿到面前翻了翻,发现还真是《黄帝内经》,一时间有些莫名其妙:“《黄帝内经》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我刚才问你的时候你支支吾吾作甚,还红什么脸?”言罢,他便将这本书递回给了祝颐。
祝颐极宝贝地将那书捧在手里翻开,脸上的红却还没消退,倒是压低声音道:“父亲说咱们家是正经官宦人家,不能由家中子弟跑去混三教九流的,所以也不让我看这些。”
“大夫跟三教九流能扯上什么关系?”祝临越发莫名其妙了。
“父亲觉得是就是了,”祝颐叹了口气,“他大概是觉得,除却仕途,走其他的路子都是三教九流。”
听罢这话,祝临想想当年祝丞相对自己弃文从武的不满,顿时觉出了这小子的可怜之处来,不由拍了拍对方的肩。
祝颐又叹了口气:“做大夫治病救人,有什么不好。”
“没什么不好。”祝临附和。
祝颐再道:“官场里那些勾心斗角,让人不自在。”
“对,让人不自在。”祝临又附和。
“成皋兄也这么觉得?”偏生这小子没察觉他的不走心,倒是极欣慰似地望了过来。
祝临愣了一下,才道:“那……当然。”
祝颐拿着那本《黄帝内经》定定看他片刻,才迟疑道:“成皋兄有心事?”
“嗯……”祝临倒是没觉得,“我看着像有心事的模样?”
“是有些,”祝颐淡淡笑看着他,“那时候在薛府见到成皋兄的时候,成皋兄可和今日不一样。”
祝临没忍住笑了笑,挑眉道:“那日?那日我看着就高兴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祝颐索性一撩下摆在他身侧坐下了,“况且今日在大堂之中,我与二堂兄也交谈过了。他说成皋兄已经心神不宁好些时候,像是有事儿藏在心里的样子。”
“好些时候是多少时候?”祝临抚了抚衣袖上的褶子。
祝颐轻笑着垂眸:“这我哪知道。”
祝临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会儿祝颐,忽道:“你可有过什么特别在意的人?”
“在意的人?”祝颐思索片刻,“是指生身父母?”
“不是父母,也不是亲人,就是……”祝临斟酌了会儿,“就是跟你没任何血脉宗族的联系,但会让你觉得很重要的人。”
祝颐似是被这个问题难住了,拧眉思索片刻,忽恍然大悟似地道:“是指未婚妻吗?”
祝临险些凭空呛了一下。
☆、年关(待修)
眼见着祝颐一副自以为理解了的模样,祝临忙解释:“不是说未婚妻……算了,讲不清了,我不问你了。”
“成皋兄,不是未婚妻,那是什么?”祝颐却不放他走,似乎不问出个结果来不肯罢休。
祝临越发觉得糟心:“讲不清了,我先回正堂了。你看完医书也赶紧回去吧。”
祝颐看着他颇有些落荒而逃意味的背影拐了出去,连句客气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只好坐回去安心翻起了手里的《黄帝内经》。
祝临匆匆出了假山,没留神让个丫鬟撞了满怀。
那丫鬟“呀”了声,抓住祝临的袖子却不肯撒手,即便口中连连道歉。
祝临顷刻间明白了对方的心思,便皱眉将对方甩开:“做什么冒冒失失的,一点礼数规矩都不懂吗?”
许是没料到祝临会这么冷漠,那小丫鬟愣了一下,又是连声道:“公子对不起,奴婢只是……只是……”
“你哪儿来那么多借口,换个脾气不好的主子,说不准已经把你打杀了,下次当心着点。”祝临拍了拍被对方抓过的袖子,也不欲与之多言,便径自走开了。
小丫鬟咬咬唇:“是。”
行至一半,祝临又转过身来。
小丫鬟眸中微微一亮,并不明显。
“在府里干活,别天天打扮的花花绿绿的,看着眼睛疼。”祝临却用言语给了她一巴掌。
丫鬟愣在原处,似乎有些不敢置信。
可她再不可置信也没用,祝临已然走远,没多久便到了正堂。
祝家几房平日里并不时时来往,可明面儿上也没分家,是以这年节都还是聚在一处过。祝临方进了门,便见着祝二老爷正在与祝丞相相谈甚欢,而祝沈氏与那祝二老爷的娘子祝李氏一边笑谈着什么一边磕着瓜子。
唯有祝臤被一群或嫡或庶的弟弟妹妹们围着一脸心不在焉。
见了祝临进门,祝臤忙站起身唤了声:“长兄。”
堂里的人悉数看了过来,祝临淡定见过了几位长辈便在祝臤旁边坐下。
那群方才围着祝臤叽叽喳喳的弟弟妹妹们见了祝临,一时间倒是安静了不少。于他们而言,祝临这对小孩子不大上心又有五年没待在上京的长兄仍显得陌生,所以这群孩子不大敢在他面前放肆。
祝臤将手边的一盘糕点往祝临那方推了推,祝临会意,便拈起一块咬了。
“这是什么点心,挺不错的。”许是那甜甜的味道恰好戳中了祝临的喜好,他挑挑眉便将一整块吃完了。
祝臤淡淡拿过一块自己小口咬起来:“不知道,李嬷嬷做的。”
祝临瞄了眼祝丞相,见对方似乎没闲暇管到自己这边,便低声对祝臤道:“你可能差人帮我问一声,厨房若还有,让人送点去我院子里如何?”
祝臤微微顿了顿,却没多问:“厨房里点心应是足份的,我唤人去知会一声便是。”言罢,他便差了自个儿的小厮过去。
这下祝临满意了,冲着祝臤微微一笑:“多谢了。”
“应该的。”祝臤仍是那副无甚情绪的模样。
没多久,祝颐回来了,下人们也来来往往,越聚越多。
又是一刻,孙姨娘带着祝琮姗姗来迟。
祝沈氏睨了孙姨娘一眼,什么都没说,倒是祝李氏见了这孙姨娘的打扮,略带讥讽地笑了声:“这世上竟还有让主子等下人的道理。”
孙姨娘大气儿也不敢出,偏生这时候外头进来个丫鬟,听了祝李氏这话,吓得“扑通”一声就跪下了,慌里慌张地磕头道:“夫人恕罪,夫人恕罪……”
“恕什么罪,谁说要治你的罪,你吵闹什么!”本与祝二老爷聊得开心,忽被这丫鬟扰了清净,祝丞相有些不悦。
“这年关当口,别闹些事端,”祝沈氏见势不对,忙起身做和事佬,对那丫鬟道,“没人要治你的罪,你自己找什么不痛快,快些起来做事去。”
丫鬟这才惊魂未定地起身,偏好巧不巧撞上祝临的目光,慌退了几步又瞄他一眼,端起托盘往后头去了。
这时候祝临才认出来,这丫鬟与方才在后头园子里撞上自己那个是同一人。
“成皋兄在看什么?”祝颐见他朝那丫鬟看了好几眼,不由好奇倾身道。
祝临收回目光,轻笑一声:“没什么,只是疑心这丫鬟的打扮为何如此伤眼,便多看了几眼,未曾想是太花枝招展了些。”
旁边坐得稍远些却什么都能听清的祝二老爷的嫡女没忍住笑了一声,又憋了回去。
祝沈氏似乎听到了祝临的话,回头看了这一堆小辈一眼,便将一些不能光明正大说出来的心思隐了。
整个上京的气氛便在这年关上热闹起来了。
可热闹下往往掩藏着暗涌。
譬如皇宫里的赵婕妤因着新充容的得宠摔断了三根簪子才端着假笑去参加宫里的团年。
又譬如因着四皇子的离京而显得冷清的四皇子府里,一位苍苍白发的老嬷嬷和一个二十多岁的丫鬟正趁着主子们都在正堂的机会,跪在一棵只剩枝丫的枯木底下给什么不知名的人烧纸钱。
南疆战事不因年关而停歇,西漠的匈奴人则悄无声息地起了内乱。
单于被英姿飒爽的姑娘抽了一马鞭。
这位身形魁梧的胡人男子目带怒火地瞪向犯上作乱的女儿:“阿伊古,你这是要叛变吗?难道我待你不够好?说,你是要扶持你哪个不争气的哥哥。”
“哥哥?”摘下面纱的姑娘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东西,又狠狠扬手一马鞭抽到单于的胸口,“父亲啊,在你心里女儿就是那样蠢笨的人吗?”
单于被抽了一个踉跄,愤极抓住对方的马鞭:“阿伊古!”
他强忍了许久才能说服自己尽量心平气和:“你难道不明白吗,只要你按照我的意思,与族内最强大的男人结合,就会是下一任单于的阏氏,部落里最尊贵的女人!”
“我凭什么按照你的意思辅佐那个蠢笨如牛的男人。”阿伊古冷笑一声。
随着阿伊古前来的汉子们寸步不离地守着王帐。
她收起了马鞭,走向那部落里原先最尊贵的男人。
西漠的风沙趁守卫不备溜进了王帐,并任由着日光的跟随。女子姣好的眉目映在光下,显出几分荒谬的圣洁来,但当她走近暗处,旁人才能看清她眸中的冷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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