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微侧头去迎那光,唇角的弧度却冰冷极了:“父亲可不可以回答我,我为什么不能做单于?”
“你……”单于像是听了什么荒唐诞言,皱起眉来,“你如何能做单于……”
没等这句话说完,他的胸口便被女儿的刀锋刺穿。
阿伊古闭了闭眼,声音却显出些极不协调的柔媚来:“早知道会是这个回答。那你就不必说下去了,我能不能做单于,父亲可不能说了算。”
老单于论武力是决计不会输给阿伊古的,但许是没料到对方真敢对自己下杀手,因而对她毫无防备,反而叫她轻易得了手。
这位强大的匈奴首领用一双鹰目狠狠瞪向这大逆不道的女儿,却已经是捂不住胸口汩汩而出的血,没多久便“嘭”一声扑在了地上。
帐门口的一个汉子连忙跑进来,颇为忌惮似地看了几眼地上单于的尸体,才唤了声:“居次【注】?”
“解决了。”阿伊古拍了拍手掌,也斜了眼地上的单于,眼神却平淡得令人不可思议。
仿佛地上躺的不是她的父亲,甚至连个人都不是,而是什么牛羊一样的牲畜。
汉子没忍住瑟缩了一下,才犹豫着道:“左贤王他们……”
“他们等我动手等了很久了吧,”阿伊古面上仍旧没什么波澜,只是淡淡将面纱戴了回去,“我一点一点谋划到今天,才不会让他们渔利。走吧,把单于的尸体处理好。”
那汉子踌躇了会儿,还是听了命:“是。”
这个今日从始至终都淡然的近乎冷血的女人走出了王帐,天色已然暗了下来。
上京的黑沉天幕则比这一日的西漠热闹多了,到了晚间,焰火便窜上了天幕。
薛斐是早已没了亲人在世的,他又觉得召集一大批仆人围着自己守岁毫无意义,便遣了仆人,自个儿取了一壶酒和些许点心坐在亭子里赏焰火。
虽然这样一看与其他人家比起来就冷清了很多。
不过这十好几年都是一个人这么过来的,他也不会觉得有多悲凉,最多想起父母稍有失落。
毕竟他早就明白,哀叹天道不公毫无用处。
远处的焰火慢慢沉寂了下来,天幕渐渐归于阴暗。
薛斐自酌了一杯,端详着头顶上的黑暗,却是笑了。
祝临的服色可不常是这样吗。
但再取了瓷杯酌满,他便不再笑,只一手把住袖子,另一手将这杯中酒水浇在地上:“父亲,赵家人就快去给咱们家的人偿命了。”
他握着瓷杯的手垂在原处许久,眼中渐渐泛出冷意:“可惜父亲教的家国天下,儿子还是不明白。”
片刻后,他将那沾过酒水的杯子放回托盘里,又取出一只干净瓷杯。
这一次斟满,他的神色稍柔和了些,将酒水浇在地上的动作也缓慢了些:“母亲好些年没入梦探望儿子了。”
☆、除夕(待修)
薛斐松松捏着手中瓷杯,半晌才起身将这瓷杯放回托盘中,略显落寞地轻笑了一声:“娘,儿子今年便二十有一了。”
许是夜里的风终归有些凉薄了,他拢了拢袖子,轻声叹道:“儿子也如娘所愿,有了心上人。”
“他是个男子,”到此时,薛斐的音调已经低得只有他自己能听到,“但……除了他,儿子怕是再也不能这样去爱一个人,所以,娘会介意吗?”
风过茂叶沙沙作响了一刻,薛斐俯身去抚了抚未被酒水打湿的地面:“娘不会介意的吧……”
只是薛氏血脉,到底是要断在他这一代。
不过也没关系,凡人死后,功名善恶皆入土,宗族延绵,姓氏相继,在他眼里反而显得无足轻重了。
这园子里是不掌灯的,手边上那盏灯火也虚弱得紧,因而薛斐是一个人坐在暗处,唯有天上焰火燃起来的几刻才会沐在光里。
到后来,焰火渐渐沉寂了下去,约莫已经到了后半夜。
薛斐拨了拨灯芯,使这已经苟延残喘的灯火重新又亮了几分。
但没等他放下手中的簪子,便有瓦片碰撞声从角落响起。
府里进贼了?
一时间倒没想到喊侍卫了,他屏气凝神地拿起那盏灯,轻手轻脚向发出声响的方向走了过去。
没等薛斐开口喝上一声什么,便有个食盒被送到了墙头上,接着旁边凭空伸出只手来,扒着墙便往上窜。
薛斐忽意识到这只手有点眼熟,因而稍稍退了一步,举高了灯火想看清那人面目。
前些日子落在瓦片上尚且未化干净的雪被那人挤落了些许,雪白色的碎末便扑簌簌往下掉,甚至有极少部分沾到了薛斐袖口。
而他的心上人,便在那盏老旧油灯灯芯的噼啪作响声中,猝不及防地撞进他眼里。
两人一时皆怔愣。
大半夜跑到别人府里翻墙还被捉了个现行的祝大将军略显尴尬地将尚在另一侧的腿拿到这边,换了个稍微舒服些的姿势坐好,又将方才放上来的食盒取回来抱在怀里,干笑道:“阿……阿斐。”
“你这是……学人家江湖人士做起盗圣来了?”薛斐维持着举灯的姿势,笑意却不受抑制地从眼底漫了出来,“那少侠可选错人家了,我这小官没多少俸禄,府里找不出什么值钱物什的。”
“没有,”祝临轻咳一声,“我只是过来看看你睡了没有,顺便送些点心。”
薛斐含笑望他会儿,便又退开了些:“有心了,那你快些下来吧。”
得了这话,祝临仿佛松了一大口气,将那食盒紧紧抱住,便从墙头跃了下来。
有风无月,薛斐立在墙下,手举温热的灯火,带着满眼的纵容看祝临落地——或许也是落在他心头。
祝临直起身子,稍有些不自在地将怀里的食盒递给薛斐:“府里李嬷嬷做的糕点,我尝着不错便给你送些过来。”
薛斐并不急着接,倒是用空着的那只手抓住对方手腕往亭里带:“先坐下再说话。”
祝临会意,便随着对方进了亭子,将那食盒搁下,小心揭开盖子:“你尝尝?”
“嗯,”薛斐便伸手去拈起一个咬了,却对着那露出半截的馅儿笑,“红豆?”
“对,挺甜的吧。”祝临索性坐在了石凳上。
对方并未立刻接他的话,倒是对着这馅料出了会儿神,才道:“你不会不知道吧,红豆是相思之物。”
闻言,祝临愣了愣,许久才回神掩饰道:“哦,我倒没想那么多。”
“阿临,”薛斐放下手中点心,忽敛了笑意满是严肃道,“这世上只有你一个祝临。起码于我而言是这样的。”
祝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索性垂眸不语。
“我让你选,”薛斐放缓了呼吸,一时忽然要说起这样的话,连手指都不知道怎么摆了,“你到底选与我管宁割席还是……”
“管宁割席?怎可能?”祝临闻言有些惊诧,满是不解地看向薛斐。
“那可否不要这般忽远忽近,若即若离?无端让人生些猜测,甚至……有些猜测是可以逼疯我的。”薛斐叹了口气,恍若无力地撑住了头,捏捏眉心。
祝临一时有些心虚:“没有吧,我……”
“可你前些日子还好好的,这些时日便极少来找我。”薛斐打断他。
祝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送走苏大人那日他回府便想了很多。
不得不承认薛斐于他而言是特别的,但是特别到什么程度他自己也说不清。
而自那日开了窍,他才发现薛斐眼中的情谊那般深重,甚至对方从未刻意掩饰过。
要说什么断袖,什么于世俗礼法不合,他倒不怎么在意了,毕竟自小便是个离经叛道的性子。
可他看不明白自己的心思,也不知道怎么去处理对方表露的心思了。
他怕,怕自己担不起对方这份情谊,也怕自己会负了对方。
薛斐打小没爹娘疼爱,身边一早亲近起来的人除了家里的奴仆也就他一个人了。无论是贸然应了还是贸然拒了,都会让祝临觉得自己是个混蛋。
许久,祝临才轻咳两声:“我……知道了,以后不会再这样。”
薛斐沉默片刻,忽笑笑,眼中却有几许复杂:“也没有,你不必因此做违心的事,我也只是……”
“你说这话才是真的违心吧,”祝临低下头去暗暗瞄着薛斐的眉眼,才叹息道,“方才是谁说的,这世上于他而言只有一个祝临。”
薛斐大概是没料到对方会这样答,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祝临看他略显隐忍的模样,心下忽然被扎了一下似的。
“再多给我些时间,我想想清楚,”祝临深吸了口气,终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你我从小到大的情谊,都不会变。”
薛斐的眼底有碎星逐渐亮起,即便得到是这样保守的妥协,他都像是做梦一般:“你说什么?”
祝临沉默须臾,却还是依了对方重复道:“再给我些时日,让我好好想想清楚。”
薛斐这时便真的如在梦中了,未曾想这样的松口来的这么容易,这么早,一时间呆在原处半晌没回过神来。
“先别理会这件事了,”祝临忽然后知后觉地生出了些不好意思,“我到你府中来也不是来谈这个的。”
薛斐这才回神:“那你是来……”
“来陪你过这年,”祝临轻咳一声,“原本我念及你孤身在府中,一个人守岁怪寂寞的便想着过来陪陪你。只是毕竟祝府那边也有许多亲眷不能怠慢,只好后半夜过来……原只想着若你睡了便算了,未曾想你醒着,不仅醒着,还在墙根儿下头逮我……”
薛斐不禁被他这仿若哀怨的语气逗笑了,一时间整个人都温和了不少:“谁让你正门不走,偏生要爬墙。”
“没办法,祝府里没这规矩,我来也是偷着来的,卯时还得偷着翻回去呢,”祝临终于是全然放松下来,便一刻也不耽搁地往石桌上靠,“况且若你已经歇下了,我还大张旗鼓地找来,不是犯忌讳吗。”
薛斐笑笑:“成吧。”
他心道:“只要你来寻我,无论挑着什么时刻来,在我这都不犯忌讳。”但许是刚经了祝临方才那一遭表态,他也不敢太逼着对方,因而没将这话说出口。
祝临这才敢磊落看向薛斐,淡笑道:“现在已经是定安十九年的元月初一了。”
“嗯,”薛斐也终于能光明正大且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自己的心上人,“阿临突然说这番话,可是有什么新年愿望?”
“阿斐要替我达成?”祝临弯了弯眉眼。
薛斐也被传染了笑意:“只要我能办到。”
祝临心下一动,有那么一刻觉得眼前之人,该是拼了命也不愿让他心生丝毫不快的。
许久,他执起对方放在桌上的空杯,轻笑道:“没去南疆那时候我说自己的毕生夙愿是要给天下百姓个安宁祥和的家,现在想想……其实有遗漏。那时候年少,想作出副满心家国大义的模样,偏生将那些不能隐的私心隐去了。”
“可那私心与这‘家国大义’,其实是分不了谁轻谁重的,”他放下瓷杯,略有自嘲意味地笑了笑,“你猜这点私心是什么?”
“猜不出来。”薛斐笑笑。
祝临便收了笑,认真道:“我父母家人已经过的很好,物极必反过犹不及,我便没再为他们求富贵的必要了。那点私心,是关于你。”
薛斐愣住。
“我至今记得你方独自一人撑起薛家那时候,每日每日学的都是比自己大十岁的孩子都未必学的东西,”祝临垂首,没让薛斐看清自己眼底那许多的心疼,“我有时候总觉得你背负的多了。阿斐,我没见过别的什么人比你还……”
“阿临,”薛斐忽出声打断他,“这些旧事,提来做什么。”
祝临定定看着他:“我便存着点私心,总想让你少承担些,多高兴些。”
薛斐听到自己心头错了几拍,伴随着对方语气平淡的话语:“我搞不清楚自己对你是什么心思,但你对我而言足够特殊,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愿坏了你我交情。”
不知道说什么,薛斐只好轻轻笑了声。
祝临轻笑着转过头,那突然“啪”一声炸响的灯芯便溅开光芒散在他眼底。
“这便是我的新年愿望。”
☆、新岁(待修)
年关便在一片安乐中平稳地度过了,入了新年,京中街道上的店铺陆陆续续开了张,但大街小巷里的烟火味儿却是久久不散。
各家走亲访友过后,也开始筹备起元夕。
上京的元夕比之新年,街上还要更热闹些。不光是四处挂满了花灯,还有贵妇主持的灯会——说白了,就是打着猜灯谜的幌子,给年轻男女们创造互相相看的机会。
可无论其他的公子小姐们多兴奋,祝临也只是单纯想着去赢个灯。
到正月十五这天,为了凑个热闹,祝颐早早就来寻了祝臤,祝临便蹭上他们的马车顺到了薛府。
不出所料,薛斐并没有刻意做准备,只是一个人坐在书房里读什么古籍。
见着对方映在半掩的窗上的影子,祝临心下一动,倒不急着进门了,倒是将那窗拉开来,整个人趴到窗棂上,敲了敲手边的红木:“看什么那么认真?”
早就听到了对方脚步声的薛斐便微微勾唇,搁下手里的书回过头去,满眼含笑:“随手翻一本看看打发时间罢了,怎么这么早,灯会不是在夜里吗。”
25/68 首页 上一页 23 24 25 26 27 2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