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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航星(近代现代)——安德林

时间:2020-05-31 18:35:17  作者:安德林
  “都是中午的剩菜,你搁微波炉里转一转不就得了。”
  话是这么吐槽的,聂瑜还是麻利地滚去了厨房,行动比嘴诚实得多。
 
  ☆、鸭血粉丝汤
 
  “对了。”吃饭的时候,聂瑜如是说,“这几天你睡觉的时候我仔细观察了一下,我觉得你状态挺好的,好久没有再梦游了。这病是不是快好了?”
  嘴里的土豆噎了一下,费遐周咳了两声,不自在地挠了挠脖子,含糊回答:“我、我也不清楚……”
  聂瑜思考了片刻,提议道:“那你今天回屋睡吧,总得克服是不是?”
  “我……”他嘴里的土豆嚼不下去,“可我一个人,要是再……”
  “别担心哈,我晚上留个心,要是听见楼上有什么动静肯定会去找你的,你就安心睡自己的觉吧。”
  话说到这个份儿了,聂瑜情理全占,费遐周实在想不出说不理由,只好勉强笑了笑,点头说好。
  吃晚饭回了自己房间,费遐周扑在自己的床上,脑袋埋进了被子里。
  说实话,他的房间宽敞,床也大些,住起来怎么也比聂瑜的小房间舒服。再加上气温一天天转凉,总让聂瑜睡在椅子上也不太合适,自己实在没搭理抢占别人的床铺。
  可,道理是这么个道理,情感可不一定能答应。
  尽管这么说还挺不好意思的,可他就是觉得,有聂瑜在身边的时候,自己睡得格外安心,不失眠也不做噩梦,总能一夜好眠。
  他这时也才不到十六岁,习惯了两点一线的生活和简单的人际关系,说不出这种酸涩和不情愿的感受到底更如何解释。
  他能计算出带电粒子在电场中的加速度、知道大豆与根瘤菌的共生关系,却无法对自己此刻的心情做出解读。
  费遐周从被窝里抬起头来,听见安静的房间里自己的心跳。
  可我只是很想见你,很想待在你的身边。
  临死抱佛脚这个事儿到底对考试有多大作用,聂瑜说不明白,但是至少在心理上能起到很大的安慰作用。
  月考前的最后一个晚上,他终于打开了最新版《五年高考三年模拟》,握紧拳头要在明天的数学考试中争口气。
  翻开书,第一题:
  正三棱锥P-ABC高为2,侧棱与底面所成角为45°,则点A到侧面PBC的距离是_____。
  这题怎么看着有点眼熟呢?聂瑜紧咬笔头。
  他在草稿纸上勾勾画画十分钟,解不出来,无奈翻开答案一看——2007年高考真题。
  靠,我说呢,原来我在考场上做过这题。
  当时就没解出来。现在还是不会写。
  聂瑜沮丧地趴在书桌上,像个泄了气的皮球。
  人类为什么一定要学数学?
  聂瑜难得为学习熬了次夜。
  凌晨一点多,他终于勉强刷完了题,刚刚关掉台灯,忽然听见门外有些异常的动静。
  将门拉开一道缝隙,门外站着一个人影,微亮的月光下隐约能看见对方粉蓝色的睡衣。
  “怎么还没睡?”对方没有回应,聂瑜打了个哈欠走过去。
  走近了才看清,那人仍闭着眼,胸膛有节奏的起伏着,分明不是清醒的状态。
  又梦游了?聂瑜在心里嘀咕了一声,明明前段时间挺安分的啊,怎么刚回屋睡就又复发了?要不要去医院看个医生什么的。
  客厅的推拉门开着,夜晚的凉风吹了进来,袖口随风鼓动。
  聂瑜上前关门,再回头时,费遐周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自己身后,从背面紧挨了过来,双臂换上了他的腰。
  “喂,你……”
  这个动作过分亲昵,聂瑜不自在地推了瞌睡精两下,费遐周登时皱起了眉头,在他的后背上蹭了蹭,发出不耐烦的哼哼声。
  梦游症患者能被强行叫醒吗?这个问题聂瑜在谷歌上搜索了许多次。
  有的人说能叫醒,但又有人说不建议叫醒,如果患者被强行唤醒有可能产生意识混乱。保险起见,他最后还是放弃唤醒对方的念头。一是怕费遐周醒来真的变成呆子,二是怕他大梦惊醒会生气揍人。
  “我服了你了,你可真是我祖宗。”
  聂瑜叹了口气,握住对方的手腕,引领着他往房间走。
  回房间躺下后,聂瑜有点后悔。
  他睡不着了。
  准确地说,是现在这个状况让他没法正常入眠。
  过去和费遐周挤一个房间时,聂瑜要么谁在椅子上,要么界限分明地和费遐周保持距离。他不是个喜欢身体接触的人,就算偶尔和朋友勾肩搭背,却也完全不是一回事。
  而现在,费遐周不知是不是以为自己抱住的是个玩偶或抱枕,一直搂着身边人,他的胸膛紧贴着聂瑜的后背,平常并不敏感的背部神经此刻一场躁动。
  身旁人的脸贴近自己的肩窝,对方的每一次呼吸都好像一阵暖风从颈部扫过,聂瑜甚至能感受到他茂盛而柔软的头发擦过自己的耳廓。
  月光笼罩的屋内,一切都这样安静。
  聂瑜闭眼好好一阵,侧躺久了,手臂开始发麻。他咬了咬牙,用最小的动作幅度和最快的速度,一鼓作气翻了个身。
  再睁开眼时,费遐周的手搭在他的腰侧,乖巧地沉睡在他的面前。
  难得这样面对面注视对方,即使是最不在乎外表的聂瑜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小屁孩生得是真的漂亮。
  “漂亮”这个词用在男孩子身上或许会让人觉得奇怪,可却再适合费遐周不过了。他比出来聂家时要圆润了一些,原先皮包骨般瘦削,现在两颊有了肉,撑得五官更加明晰立体。鼻梁高挺鼻翼窄,密而长的睫毛垂下,像静滞的蝴蝶翅膀。
  大家都是男生,怎么你就生得这么不一样?
  聂瑜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想为他拨开额前的碎发。
  快触碰到对方时,他却如遭雷击一般,迅速收回了手。
  这一动作的连带反应是,他从费遐周似是而非的拥抱里整个挣脱,抱着枕头想同对方拉开距离。
  “别动。”
  聂瑜的动作太大,吵到了梦中人。费遐周含糊地嚷了一句,是骄纵的、命令式的语气。他伸出手一通乱抓,直到摸到了对方宽大的手掌,才满意地握住,送到了自己的怀里。
  他们俩体格相差巨大,连手掌的大小也是这样。费遐周展开五指也只能抱住对方的半个手掌,却像是水里的人握住了漂浮的木板,攥得那样紧,怎么也不肯撒手。
  “小鱼哥哥……”
  梦呓一样,孩子气的呢喃声软糯亲昵,费遐周突然的一声轻唤,仿佛在一夕之间回到了小时候。
  聂瑜记得,小时候的费遐周,还得很愿意喊自己哥哥的。
  哥哥,他们又抢我零花钱了。
  哥哥,我请你吃脆冰冰。
  哥哥,我数学考了一百分哟。
  委屈的,可爱的,得意的。无数个幼年的费遐周,无数种鲜活生动的模样。他过去是聂瑜的小跟班,总爱背着小书包跟着聂瑜摸鱼爬树,滚了一身泥回家被母亲训斥,第二天肿着眼睛仍旧甘心给哥哥做小弟。
  明明过去又呆又好骗,到底这四年经历了什么,变得龟毛又骄纵,可偏偏……让人讨厌不起来呢……
  聂瑜叹了口气,回握住他的手。
  温暖的、生着厚茧的手掌,宽大地包裹住修长的五指。
  最后一次。
  聂瑜在心里说。
  再惯着这小孩最后一次。
  而聂瑜所不知道的是,当自己终于沉入睡眠时,枕边人却张开了眼睛,眼眸清亮。
  他看着自己被握住的手,很久、很久。
  费遐周又起晚了。
  月考第一场八点开始,可以比平常晚起一个小时。但聂瑜没有改变闹钟时间,六点醒来去买早饭,费遐周被吵醒后闭了眼接着睡,再惊醒时已经七点半了。
  洗漱完出来时聂瑜正啃着包子倚在门槛嘲笑他,费遐周一记眼刀扫过去,抬脚跨出门去。
  “等会儿,急什么?”
  聂瑜一把抓住他的卫衣帽,将人给拉了回来。
  温热的东西被他一把塞进了自己手里,费遐周摊开掌心,是那家老字号点心店的翡翠烧麦和三丁包。趁他发愣,聂瑜又扯开他书包拉链,将打包好的豆浆扔了进去。
  “不吃早饭会考倒数的。”聂瑜说。
  “是吗?”费遐周微笑,“所以你每次考试都没吃早饭?”
  聂瑜:“……赶紧滚。”
  高二和高三的月考同时进行,考试前五分钟,新教学楼三栋楼鸦雀无声,学生们紧张地翻阅复习资料,临时抱佛脚永远有效。
  但有两间教室却热闹非凡。
  育淮中学的考场是按照每次考试的成绩排名安排的,一号考场神仙打架,二十三号考场鸡飞狗跳。
  很不幸,聂瑜就是二十三号考场的常客。
  这次的排名是按照暑假补课期间的最后一次模拟考的成绩算的。聂瑜没有参加暑假补课,按0分算,直接被扔到了最后一个考场的最后一个位置。
  好在,是朋友就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黄子健和沈淼也一起来陪他了。
  黄子健的语文烂得一塌糊涂,不知道梁静茹到底给了他多大的勇气竟然会选择文科。每次作文都不及格。
  沈淼的出现则纯属意外。她是班上的尖子生,和林丹青轮流坐着全班第一的宝座。倒霉的是,上次考试恰逢她痛经期,午睡前吃了颗止疼药,一觉醒来数学考试已经结束了。直接从金字塔顶端滚到基层。
  沈淼入座考场时满脸的不情愿,拿个文具盒都乒铃乓啷,浑身散发着佛挡杀佛的暴戾气息。
  “姐,等会儿填空题借我抄抄呗?”
  黄子健没眼力见,偏要往枪口上撞。
  “抄我的?”沈淼冷哼一声,“我写完直接把卷子递给你好不好?”
  “那倒不必,我只要选择题前十题写对就行了。考太好不是我的风格。”黄子健对自己的水平还算有点数。
  沈淼举起美工刀对准他,“死开去。敢抄我一个字我就喊老师。”
  黄子健撇撇嘴:“凶什么凶哦。”
  身后的聂瑜歪着脑袋看他,殷勤地说:“我可以借你抄啊。”
  黄子健嫌弃地扫了他两眼,“哥,咱算了吧。因式分解你都能写错,我还不如自己动手呢。”
  “看不起是我是不是?”聂瑜瞪圆了眼睛。
  “哥,咱省省心哈。立体几何你会多少了?要不要我借你看辅助线怎么画?”
  “少瞧不起人。”聂瑜呸他一口,把课桌往后拉了十厘米。
  所有文科班的人都知道,聂瑜偏科,偏得极其厉害。
  像襄津这种小城市,因为经济不那么发达,教育投资也有限。而文科的培养不是一朝一夕或日夜刷题就能奏效的,育淮和大部分的同类型学校一样,偏理轻文,数学竞赛获奖的一抓一大把,空洞乏味的不及格作文数量也与之不相上下。
  聂瑜偏偏反其道而行之。他写作文跟喝水一样容易,每次改卷子时语文教研室的老师们就在猜,他这次离满分差几分。
  离、满、分、差、几、分……
  语文作文总分七十,普通人破五十已然了不得,他一下就甩平均分二十分。语文考出数学的分数。
  不过好在,上帝给他打开了一扇窗,必然关上一道门。
  令同期同学安慰的是,聂瑜的数学成绩——极差。
  具体有多差呢?就拿上次高考举例吧。聂瑜哪怕只能考出中等偏下的水平,211院校也不在话下——可他偏偏只考了别人的零头。
  离考试结束还有一个小时,聂瑜伸了个懒腰,将笔盖盖上,走上讲台交卷。
  监考老师是这学期新来的老师,明显还不了解聂瑜的脾性,他认真地翻看了一遍他的卷子,发现试卷反面大片空白,每道大题只解了第一小题。
  “你还没写完怎么就交卷了?”老师诧异。
  聂瑜打了个哈欠,满不在乎地说:“反正都一样。再写三个小时,我也解不出这些题目。您如果不让我交卷,我就只好再睡上一个小时了。”
  老师皱着眉看他一眼,个头挺高一个帅小伙,纯黑色的卫衣和松松垮垮的哈伦裤和传出几分酷炫风,可下垂眼好似从没睡醒过,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走吧走吧,别打扰别人考试。”老师叹了口气,默默将他划入无可救药的学生行列。
  聂瑜微微颔首,转身走了。
  今天考试他书包都没带,裤兜里一支黑水笔一支2B铅笔就来了,来去都潇洒。
  
 
  ☆、鸭血粉丝汤
 
  聂瑜往常没这么狂妄,没有要紧事一般也不会提前交卷。
  但是今天,他正巧就遇上了一件不得不提前离校的大事。
  买午饭。
  襄津没什么特色的菜品,苏帮菜和川菜粤菜混淆在一起,只顾好吃不问流派。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是别的地方吃不到的,那必须要提到里下河的熏烧。 
  “熏烧”就是卤味,是将劈开的鹅、猪头、牛肉之类的食材加了五香、八角、桂皮等调料,在大口锅里煮上几个小时,出来的味道鲜嫩肥美。费遐周这张嘴挑三拣四,却也逃不过民间美味。
  家属区对街那家王二熏烧是全城味道最好的,肥而不腻,卤子是特制的,别人家模仿不来。
  味道好,买的人自然多。聂瑜每次都是道了饭点才想到去买,那时候早已赶不上,摊位前不是排起了长队就是已经卖空,必须再等上几个小时才行。
  聂瑜出校门时刚过十一点,时间还早,王二家刚出摊,只有零星几个家庭主妇在买猪头肉。聂瑜买半架烧鹅和两块钱鸭血,鸭血便宜,两块钱一大袋,卤子做汤底,加上粉丝一起煮,连调料都不用加。
  建陵的鸭血粉丝全国闻名,费遐周却在第一次吃到襄津版本的鸭血粉丝时睁大了眼睛,聂瑜嘚瑟地说,怎么样,不比大城市差吧?
  聂瑜拎着美食回家,光是想到费遐周被他的手艺惊艳到的模样,就已经乐得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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