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遐周注视着眼前的傻大个,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蠢死了……”
如果可以的话,他也想告诉聂瑜实话。
他嫉妒、不甘心,想质问又没有勇气,更没有资格。甚至连开口,都有可能成为结束一切的开始。
所以,费遐周只能低下头,喃喃说:“聂瑜,我想家了。”
他展现自己脆弱的一面,像一只想要被拥抱的刺猬。
“这个……我还真是没用办法了。”聂瑜抱歉地挠了挠头。
费遐周想告诉他没关系,自己家里的事,本来也不该打扰别人。
而聂瑜的回应却先他一步。
“如果这样会让你好受点的话——”
“或许,你可以把我看做你的家人。”
☆、旺旺粹冰冰
聂瑜这汤是特地去市中心那家饭馆买的,全场大大小小的馆子,费遐周最喜欢这一家。
晚自习没有老师坐班,费遐周向顾念请了个假,去了小卖部旁的休息室吃饭。
聂瑜嘴里嚼着奶片,坐在桌边陪着他。
沉默了很久后,聂瑜终于开口:“给你爸妈打个电话吧。”
“啊?”费遐周从饭盒里抬起头来。
“你不是想家了吗?跟他们打个电话聊聊天,心里多少能好受点吧。”聂瑜说。
费遐周尴尬地嗯了两声,重新低下头去。
其实想家什么的,只不过是自己突然想到的借口而已。
但这借口也不是空穴来风。他的母亲和顾念的妈妈气质很像,都是优雅美丽的女人。只是他的母亲十指不沾阳春水,当初不顾家族反对嫁给了还是穷小子的父亲,一直被都被父亲照顾得很好,三四十岁也仍然是当年的大小姐脾性。
“我是不是一直没告诉过你?”费遐周用勺子搅了搅汤,说,“其实我们家出了些状况,我爸妈……大概暂时顾不上我吧。”
聂瑜不解:“什么状况?”
“这问题有不同的回答方法。”费遐周说,“往大了说,美利坚金融市场震荡,危机冲击实体经济。全球金融市场遭受冲击,中国也受到次贷危机的影响。我们家是做出口贸易的,受的打击比较大。”
聂瑜拧了拧眉心,“说点我听得懂的。”
“……我们家快破产了。”费遐周平淡地说。
“这么严重?”聂瑜对于海的那边的美利坚发生的事情并没有任何实感。
“还好吧。”对方轻描淡写地说,“饿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我家破产了,还是比你有钱多了。”
“……你可闭嘴吧。”
汤快喝完的时候,一个人影风风火火地冲了过来。
“聂哥?聂哥我可算找到你了!”沈淼气喘吁吁地奔到桌边,“罗老突击检查,发现你不在班上,发了好大火呢。我们骗他说你去厕所了,现在赶紧跟我走。”
聂瑜动也不动,反过来劝她:“急什么?来,坐下歇歇。”
沈淼瞪他:“你还真不急啊?人赵萌萌可是在罗老面前打了包票的,你可别拖着我们一起下水。”
“赵萌萌?”
“是啊。也不知道她看上你什么了,明明都拒绝她了,还这么死心塌地对你好。哎,你说你长这么帅有什么用,看得着又吃不着。”沈淼这张嘴装了机关枪似的,噼里啪啦地说着。
费遐周抓住关键字,神色暧昧地看向聂瑜:“拒绝?什么意思?”
“这个吧……”
聂瑜想解释,沈淼却抢了白:“这不是那个帅学弟吗?聂哥没告诉你吗?赵萌萌前段时间写了信跟他告白,结果竟然被他拒绝了。害得小姑娘哭得可伤心了。”
“强扭的瓜不甜,你别说得我跟渣男一样行不行?”聂瑜急忙解释,“再说她哭的时候,我也安慰她了好不好?”
“拍两下脑壳就叫安慰?就你那手劲儿,我怀疑你要把人家拍出脑震荡了。”
费遐周越听越觉得他们说的场面似曾相识,犹疑着问:“你们说的……不会是月考那天晚上的事情吧?”
聂瑜看向他:“你、你不会也看见了吧?”
他点点头,“所以你那天,是在拒绝她啊……”
“废话。”聂瑜抱怨,“我就是想当面好好说一下,谁知道她突然就哭了,给我吓得。”
沈淼看着他,边摇头边说:“你干脆公开说你不喜欢女生算了,省得那么多小姑娘为你伤心。”
“噗。”费遐周一口汤喷了出来,“不、不喜欢女生?”
沈淼挠了挠头,改口:“我的意思是,他对女生没兴趣……好像也不对。不想和女生谈恋爱?怎么听起来还是怪怪的……”
聂瑜:“给我闭嘴!”
冷战了三天,最后还是靠一碗汤给救了回来。
但是直到最后,聂瑜也没搞明白,费遐周到底是为了什么而生气来着?
他来不及再细想,家里出了件大事儿——
聂瑜他爹回来了。
这次月考,聂瑜再次创造了偏科界的奇迹,数学成绩还不到语文分数的一半,数学老师见他就更绿萍见了紫菱一般,恨得牙牙痒。语文老师李媛很想赞美他的作文,一看见数学老师那张臭脸,只好低调地憋了回去。
中午放学前,聂瑜不出意外地被严厉批评了一番,半个小时后走出办公室,全校人去楼空,安静至极。
十二点多了,卖熏烧的已经收摊了,原本说好今天不吃食堂在家吃顿好的,这样没法跟费遐周交代了。
聂瑜一路担忧着,很快就到了家。
他没带钥匙,敲了两下门,门内传来回应声:“你怎么才回来呀,也不看看几点了!”
“我放学有点事儿耽……误了……”
聂瑜话说一半意识到哪里不对,抬起头,看见一张许久未见的脸。
开门的人穿着一件老式夹克外套,胸前的口袋上别着一支钢笔,他手里正抓着一把刚洗完的筷子,脚上穿着聂瑜的拖鞋。泛灰的头发乱如杂草,黑框眼镜反射着光鞋。
这是聂瑜的亲爹,聂平。
“愣着干什么?快进屋,洗洗手一起吃饭。”聂平甩了甩筷子上的水,乐呵呵地笑了,“人小周等你半天了都。”
聂瑜眨巴眨巴眼睛,很久没缓过来。
聂瑜都快不记得上一次见聂平是什么时候了。
他似乎黑了不少,也瘦了很多,衬得他个头愈发高,像个瘦竹竿。他的精气神足得很,双眼炯炯有神,远比被高考压迫的高三生更有活力。
客厅里那张过年才用到的大圆桌被搬了出来,铺上了碎花桌布,摆了一桌的饭菜和酒水。三菜一汤外加几盘凉菜,聂平给自己倒了杯杨梅酒,费遐周面前是一听可乐,易拉罐都没拉开。
“又挨训了?”费遐周当着他亲爹的面捣场子,“数学不及格的事儿什么时候才能翻篇啊?”
死小孩,哪壶不开提哪壶。
聂瑜走过去,一把拿走了他面前的可乐。
“干嘛呢你?怎么能跟弟弟抢饮料喝!”聂平插着腰训斥他。
“他不喝碳酸饮料。”聂瑜从冰箱里另拿了一瓶果粒橙扔给他,自己开了易拉罐,咕嘟咕嘟喝了大半。
“是吗?我还以为小孩子都爱喝可乐呢。”聂平茫然地拍拍脑袋。
聂瑜听他语气熟络,奇怪地问:“你们俩认识?”
“那当然!”聂平拍了拍副校长的肩,“他爹可跟我认识三十年了,小周住这儿还是我建议的呢。”
聂瑜这才想起,奶奶似乎说过,费遐周是聂平朋友的儿子,他差点就忘了这层关系了。
桌上的菜都是聂平亲手做的,他上半年几乎都窝在四川,口味不知不觉变重了,花椒面不住地洒,连番茄蛋汤都飘着一层红油。
费遐周不好驳长辈的面子,勉勉强强夹了几口菜,大部分时间都在干嚼白饭。
聂平粗神经,看不出异样,还不住地给他夹菜,“来,常常这个辣子鸡,我跟当地人学的可地道了。”
费遐周勉强尝了一口,转头就灌了一大口橙汁。
“咳。”聂瑜没话找话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
聂平说:“前两天刚到。先下乡看了看你爷爷奶奶,老两口身体还不错。我今儿早上刚进城,估计你在上学,就直接回来了。”
“之前给你打电话,为什么不接?”聂瑜耿耿于怀。
“我前两个月一直待在深山里,没信号。上个星期刚出山,才接到了你姑姑的电话。”他转头看向费遐周,问,“这几天家里就你们两个?聂瑜欺负你没有,他要是犯浑你尽管跟我说。”
费遐周摇摇头,“没有的事。”
聂瑜切了一声:“他不折腾我就不错了。家里住了个祖宗。”
费遐周保持微笑,在桌子下踩了他一脚。
“那就好啊。”聂平感慨,“想当年我跟你爸也是在高中认识的。你爸小时候生活不容易,成天说要下海赚大钱。我就说,赚钱有什么意思?咱要搞就去搞艺术,去拍电影!那个年代啊,所有人都觉得未来是我们的,只要敢打拼,没什么不可能。”
他一喝多了就爱聊以前的事儿,上个世纪的□□十年代,是他百说不厌的下酒菜。
“当初我辞职去搞纪录片的时候,所有人都反对,只有你爸支持我,他那时候企业搞得不错了,拿了不少钱给我买设备,说什么给我投资,以后赚了钱再还他。一晃啊,都这么多年了。”
聂瑜有些惊讶。
费遐周读小学时才搬过来住,没几年又伴奏了,他对他们家没太大印象,只记得这家的丈夫是个常年在外出差的有钱老板,妻子温柔美丽,他小时候从没见过像她一样漂亮的人。
原来,他们两家的两代人之间,竟然还有这样的缘分。
聂平想起往事就停不下嘴,又说:“说起来,当初小周还没出生的时候我就跟他爹订了娃娃亲,要是生下来是个女儿,就给我们家小瑜做媳妇,亲上加亲,多好啊!”
费遐周猛呛一口,拼命地咳嗽起来。
聂瑜拍了拍他的后背,也有些尴尬地说:“说什么呢,还娃娃亲?老封建!”
“这有什么嘛。反正小周是个男孩,又没逼着你定亲。”聂平摸了摸长满胡茬的下巴,顿了顿又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了,现在时代开放了,男的和男的也不是没有可能嘛。上一次我在成都……”
他陷入自己的滔滔不绝中,完全没注意到费遐周已经涨红了脸。
“我……我吃饱了。”费遐周丢下筷子逃也似的走了。
聂平只好转向聂瑜,接着说:“我上一次在成都看见一对同性情侣,人家就很恩爱。我们对这种事情还是应该包容一点,这样……不是,你跑什么?我还没说完呢!”
聂瑜撒腿就跑,聂平茫然地看着空空的饭桌,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旺旺粹冰冰
接下来的三天,聂平尽职尽责做了次好老爸。
洗衣做饭全包,客厅的玻璃门享受到了过年才拥有的擦洗服务,聂瑜的狗窝进行了从头到脚的大清洗,他放学回来时还以为自己走错了房间。
聂平的包容度也令人叹为观止,看见聂瑜衣服上沾了猫毛,非但没有训斥他,反而特地去宠物店买了两大袋猫粮,夸奖儿子关心动物有爱心,趁机上了堂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思想品德课。
聂平是个非常宽容的父亲,看见儿子糟糕的考试成绩时也没动怒,微笑着举起了鸡毛掸子,走街串巷地追着他打。
邻居家的王奶奶站在门口,乐呵呵地看着这父子俩,笑道:“聂家这小子又犯浑咯。”
但老话说的好,快乐的时光,往往都是短暂的。
那日中午,聂瑜午觉醒来时,聂平背着半人高的行囊,整装待发。
“你……现在就要走了吗?”
聂瑜的手指缠绕着门帘,红绳累出一道白色的细痕。
聂平叹气:“我这次回来还是特地跟摄影组请了假,下周还得去渝城,车票都买好了,耽误不得。你……”
“多待一天都不行?”
聂平抿抿唇,十分抱歉:“我得从建陵转车去渝城,怕路上堵车,提前一点去比较妥当。”
聂瑜垂下胳膊,无力地耷拉在身体两侧,怨气化作一口叹息:“算了,你走吧。”
聂瑜转身回房,连一句“再见”也不愿说。
“小瑜!”聂平在身后喊他的名字,“我给你留了一样礼物,你记得明天打开来看看!”
他摔上了门,满屋的空气都晃动了两下。
费遐周揉着眼睛下楼时,正看见这一幕。
“这小子个性随我,爆得很。”
聂平干笑一声,望向费遐周,搓了搓衣角。
“小周啊,叔叔有件事想拜托你一下。”
聂瑜把自己关进了卧室,耳机里播放着花儿乐队欢快的歌,他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郁闷至极。
他坐在床边,抱着膝盖看着对面的书架。书架中央摆着一张相片,是他第一天去育淮报道那天拍的。他一身绿色迷彩服,面无表情地比了个剪刀手。
小的时候,聂瑜很崇拜他的父亲。
聂平年轻的时候是报社记者,从襄津本地小报一路爬到省级刊物,年轻时相机不离身,小到婆媳吵架、大到00年悉尼奥运会,没有聂平写不了新闻稿,采访不到的大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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