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非墨到底是成年人,比夏星行上道多了。
在赵老师挠破头想话题前,他先开口:“赵老师,不好意思把你茶杯打坏了。”
即便是道歉,谢非墨的表情也是淡淡的。
遇上谢非墨那张冷峻的脸,明明被道歉的是自己,赵老师反倒先感觉不自在起来,“没事,没事,一个杯子而已。”
“我可能和夏同学之间缺少了些沟通,让老师见笑了。下次有机会再给老师正式致歉。”谢非墨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或许,赵老师觉得我是不是该和夏同学多单独相处,沟通一下?”
这话暗示的,简直就差直接跟赵老师说“出去,我有事,要单独相处。”
赵老师虽年轻但也工作了几年,心领神会地接下谢非墨的话,应道:“对对,我觉得呀,夏同学很缺少和您的相处沟通。这样吧,我刚好等会要开会。不介意的话,您可以在这里和夏同学多聊一下,了解一下孩子自己的想法。”
谢非墨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赵老师也早就不想插手这麻烦事,随手拎起自己的教案走出办公室。看那匆匆的步伐,仿佛有身后有猛禽追逐似的。
空荡荡的办公室很快就只剩下了夏星行和谢非墨二人。
没了赵老师在,夏星行很快就恢复本性。上手一撑,极其潇洒地跳坐在办公桌上,快速拉近自己和谢非墨的距离。
看到夏星行的动作,谢非墨皱起眉头,似乎想提点他。但到底什么都没说,只是从脸颊后侧一路红上了耳根。
瞥见谢非墨的表情,夏星行心里有了底。
他支棱起一条腿,状似无意地开口:“说吧,有什么事?”
“我,那个,不对......”没想到先开口的反倒是一直和他赌气的夏星行,谢非墨脑海里的计划一下就乱了,结结巴巴地说道,“......哥,上次是我不对,我不该把你拒之门外的。这个那份申请表。”
说着,谢非墨推过去一张皱巴巴的申请表。
夏星行跃下课桌,拿过申请表。
那份申请表被两人□□过,又用得不是什么上好的纸质,早就变得折痕满布了。夏星行用力捋了几次才摊平,努力辨认起上方的内容。
是他的那张申请表没错,也确实签上了谢非墨的大名。
只是那签名处反复划了好几道,娟秀的字迹写得格外用力,几乎就要透破纸背,悄然透露出署名者心里的纠结。
夏星行把那张纸反复看了好几遍,看到谢非墨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偷换了表格,才笑嘻嘻地平地掷下一颗惊雷。
“别装了,你不是小墨。”夏星行说,“你喜欢我吧,谢非墨。”
你喜欢我。
这甚至不是一句疑问句。
夏星行就这么坦然狡黠地看向谢非墨,仿佛是一只狩猎老手架好了□□,瞄准着不足自己半米的猎物。
但只有这位猎人自己才知道,他既不是老手,枪里装得也不子弹。
他的□□里装着的是,他那颗惴惴不安、跳动不已的心脏。
“我。”谢非墨开了口,很快又顿住了。他凝视着夏星行,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但最后还是只说了一句,“是的。”
也不知他这个“是”,是指自己的身份还是自己的喜欢。
夏星行心里那块大石落了地,他偏生还要装作胸有成竹的样子,露出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说道:“那说说吧,你的故事。”
屋外的风吹起窗帘,带动着窗外的树枝簌簌作响,落下青黄交织的树叶。
谢非墨开口:“星行,你听说过催眠吗?”
夏星行自然是听说过催眠的,但谢非墨口中的催眠却远比他所认知的更为怪异、离奇。
这些话要不是由谢非墨亲口说出,他一定会以为是哪个三流小说里博人眼球的情节。
据谢非墨说,谢家原本并非行商之家。而是世代行医,精攻于情志内伤,并传承有一门极为深奥的催眠技术。
他也并非谢家之子。
“谢非墨”这个名字并不属于他,是属于原本的谢家少爷。他则只是一个因为长得像谢家少爷,而被谢家强行带走的孤儿,叫吴末。
从此之后,他就享受起富足的物质生活。至少在外面,他得保持着和谢家少爷所差无几的外表。
谢家不缺钱,养着这么个半大的小子,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
但他们缺狗。
缺一条忠心耿耿、守家护院的狗。
吴末就是那条狗。
谢家给了他一切,也毁了他的一切。
他们用尽法子控制他、训练他。指派他去做那些最为阴暗的勾当,稍有不到位就是皮开肉绽的教训。
有一次,不过是在做事时被人蹭破了脸,他就被谢家人关进了狗窝。
人都常道,谢家人心善,不仅照顾周围的穷苦人。就连流浪狗也要给它搭个窝,免得它受苦受冻。
可又有谁曾想,这个大慈悲的狗窝里曾住着个活人呢。
他在那狗窝里呆了三个月。每每乞食时,他们总叫他学犬吠、狗翻跟头,逗得大伙都乐了,才能得到今日的吃食。
倘若是有人没被他逗乐,那又是免不了一顿毒打。
而这只是谢家控制人手段中小小的一环而已。
反正,只要那张脸不破了相,谢家上上下下都可以随便招呼他。
他真的就像谢家的一条狗,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承受着每一个人对他的鄙夷与不屑。
这样的日子,他过了整整三年。
就在他以为自己就要这样度过暗无天日的一辈子时,转机出现了。
当时谢家掌权人谢峰的妻子温婉刚刚被迎娶进门。
温婉是温家最小的女儿,出生于福书村。被家里人保护的很好,从小就没经历过什么风雨。善良、温柔、平易近人,这些美好的词堆叠在她的身上丝毫没有过分的。
吴末第一眼看到她,就知道她是一个机会,一个非常难得的机会。
多年的隐忍和磨砺让吴末的心思深沉。在他的刻意谋划下,温婉意识到了他的存在,并对他产生了兴趣。
为了以防万一,他步步讨好她。记录她的口味喜好,为她瞻前顾后,顺着她的意思做每一件事。
终于有一天,她在一次聊天中无意地问他“你就没有出去过吗?”。
吴末知道机会成熟了。
他开始有意无意地在他面前示弱,露出自己累累的伤疤,刻意挑时间在她路过的时候被打骂,展示自己坚强外表下那颗脆弱的心。
自恃是福书村的温婉很快就看不下去了。
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夜里,她佯装散步,悄悄打开了后院通向外面的铁门。
吴末逃走了。
逃离了这个从十岁起就一直囚禁他的地方。
第32章 吴末
“那这和催眠有什么关系?”夏星行问道,“谢家不是已经不从医了吗?
“还有,你......到底是谁?”
上课铃已然打响,走廊上吵闹起来。急促的奔跑声和叫喊透过隔音效果极差的墙壁传进办公室内,让人无端的心慌。
夏星行的心脏也跟着脚步声“噗通噗通”得极速跳起来,他望向谢非墨心里闪过许多揣测,但最后什么都没说。
他想到那日吴垠递给他的纸条,白纸黑字是他用水笔一字一句的落下。
谢非墨对他从未有过恶意,甚至曾在他最黑暗的时间里燃起了一抹零星的火苗。
而正是那点火苗在日后形成燎原之势,把那些腌臜、阴冷全部燃烧殆尽。
他该信他的,正如他曾经那样。
夏星行这么想着,两手却不自主地攥紧,力量大到连指尖都微微发白。
被夏星行打断了话,谢非墨倒也未见恼火。反倒无奈又包容地揉揉夏星行那毛绒绒的小脑袋:“别急,我还是我,只是......”
谢非墨顿了顿,斟酌了下语言,将那未完的故事娓娓道来。
在温婉的帮助下,吴末逃走了。
为了避免再被谢家抓回去,吴末隐姓埋名、四处流浪。
给店家打零工,在街头卖艺又或者偷摸着去找别人没吃完的餐食。为了活下去,他无极不用。
在最需要关照和营养的年纪里,他背靠着自己,野蛮生长。
但再怎么聪慧,吴末到底也只是个孩子。
敢雇佣他的店家寥寥可数,偷摸着来的吃食又根本填不饱肚子。他只能打起了别的主意,并很快成了人人喊打的混小子。
在某一次又因为做了错事,被人撵着逃窜的雨夜里。他终是没看清前方的路,跌扑到泥里。砂砾混杂着锋利的小石子将他的脸上、手上划得血肉模糊。饥饿和疼痛交织着让他几乎动弹不得。
追捕他的人抓住了机会。赶上前,将跟摊死肉似的他拎起来,教训了一顿,又扔到了街角。
街上的雨越下越大,翻起的皮肉被雨水一泡,变成一种恶心黏糊的白色组织,欲坠不坠地挂着。伤口里的血早就流尽力,却因为缺乏营养,迟迟难以愈合,只剩一块黑乎乎的洞道留在吴末身上。
吴末知道他该处理下自己的伤口,可他连眼皮子都抬不起来。
他只能借着背后的墙,任凭寒气侵蚀着这具身体,暴露的伤口在雨水中腐熟、化脓。
那一刻,他真的以为自己会死。
或许那对他来说也是一种解脱吧。
但也许是上天还怀有慈悲之心,也可能是他那头格外幸运。
他没死成,他被人给救了。
一个恰好路过的夏家小少爷看见了他,为他撑起伞,并把他带回了家。
从此,他也是有家的人了。
在那个夏家的时光大概是他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刻,是他满载着阴暗与屈辱的世界里斜斜射进的一抹阳光。
依靠着这份光,他多活了好多年。
但好景不长,先有坊间传闻说谢家唯一的少爷,谢非墨在北非遇难,后又有一场离奇大火降在富人区,谢家在此劫难中损失颇大,几乎要到了支离破碎的地步。
一时间,商战场上风起云涌,情形变幻莫测,人人自危。
为了安全,夏家决定举家搬回老宅,不能再把自家的小少爷留在市区。
搬走前,夏家少爷想邀请吴末一起走。
吴末拒绝了。
因为温婉来找他了。
尽管夏家给了吴末一丝光明,让他有那么一段时间以为自己会一直这样岁月静好地活在阳光下。温婉的到来,却如同一把锐利的剪刀,毫不留情撕破了他可怜可悲的幻想。
原来谢非墨真的遇难了,但好在谢家还有一个自幼培养的“备用品”寄留在夏家。
这个“备用品”就是吴末。
一切的一切打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局,谢家的烙印早就打在了这具身体的深处。他无力抗拒,也无法否认。
为了不波及夏家,也为了报温婉那不知真假的一放之恩,吴末还是决定作为“谢非墨”回到谢宅主持大局。
在温婉的助力和吴末本身的能力下,本群龙无首的谢家逐渐恢复元气,重获往日荣光。
有一天,温婉忽然抱回了一个孩子,唤做谢霆。并让吴末把他作为下一代谢家继承人培养。
吴末答应了。
他从来没看懂过温婉,但他也不会拒绝她。
滴水之情,当涌泉相报,这是他在夏家时学到的。
谢霆,是他给温婉的最后一滴泉。
后来的日子平和了一段时间,吴末尽心尽力地主持谢家,栽培着谢霆。他似乎天生就是商界的宠儿,短短数年间,就把谢家经营得风生水起。
独到的眼光和果决的判断也让他用化名积累起的个人资产累计到了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数字。
时光转瞬即逝,就在吴末完成了温婉的委托,准备功成身退时。
谢家大宅爆炸了。
爆炸引起的大火瞬间吞噬了一切,吴末捂着口鼻艰难地在火场里逃窜,仿佛又回到了他冰冷无依的流浪时光。
他忽然很后悔自己当年没有答应夏家少爷的邀约。
烟雾缭绕在整个谢宅,火势蔓延得极其迅猛。吴末努力抑制住过快的心跳,思维飞速运转,构建起谢宅的布局。
现在,离他最近的出口在右侧,往左走是温婉和谢霆的房间,后方也有一个出口。按照情况来看,火应该会从左边的房间过来,也就是说朝右是最安全的选项。
想通了其中的关窍,吴末抬起腿,却是往左边走去。
这是最后一次了,他想。他现在有钱有势,不再是以前那个任人宰割的毛头小子了。
要是能活着出去,他要去夏家。
吴末的速度很快,但火势蔓延得更快。等到他到温婉和谢霆的房间时,火舌已经烧到了门边,撩黑了大半门栏。
他毫不犹疑地踹开门。
门内温婉正死死抱着刚足岁的谢霆,捂着嘴不住呛咳,看到吴末进来,她眼前一亮。
“带他走。”烟熏得她的声音有些喑哑,她把怀里的谢霆递给吴末,“拜托你了。你不必救我,但请救救她。”
吴末接过谢霆,皱起眉:“你跟在我身后,我带你们出去。”
温婉默不作声地点点头。
怀抱着谢霆,吴末在火海里冲锋。走过长廊,躲过崩塌的房梁,终于摸索到了通向外界的那道隐蔽的房门。
吴末一直高挂起的心脏松了几分,他紧绷起全身肌肉,正准备撞开那道门。
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量从他后脑勺传来,他直接重心不稳地往前倒,前额狠狠撞击在了铁门上。
钻心的痛和眩晕接踵而至,他在天旋地转中看到了还不及收回手的温婉。
“谢谢你。”温婉说,“还有,对不起。”
消防员和出去采购的管家一道姗姗来迟,大火很快被扑灭,所有伤亡人员都送进了医院。
最终,温婉在火中丧命。吴末和谢霆因为离门口比较近,反倒捡回一命。
得知这个消息的吴末心底多少有些不解,或许温婉在策划着些什么,又或许谢家还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但他也并不想探寻了。
捡回一条命的他只想离开这趟浑水,去见见他的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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