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姨怕影响祝深发挥,给他比了两个手势,然后乐滋滋地走了出去,留足了说话的空间。
祝深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半天才瓮声道:“昨天……谢谢你。”
钟衡却是没有想到他会说这个,“谢我?”
“谢你带我回来。”
“就这个?”
不然还谢谢你帮我洗澡吗?
“嗯。”祝深心虚点头:“就这个。”
那边许久都没有说话,祝深甚至都能听见他指尖在桌面敲击的声音了。
又过了一会儿,钟衡沉着声音道:“你以后不要再喝酒了。”
隔着轻不可闻的电流声,祝深仿佛都已经见到正板着一张脸的钟衡的样子了。
不提还好,这一提,祝深就觉得自己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了,于是他道:“不喝了。”
得了保证的钟衡轻轻“嗯”了一声,突然又问:“你是不是怕水?”
祝深一怔,神色变得有些窘迫:“你怎么知道的?”
钟衡轻咳一声,“昨晚,你在浴缸里扑腾得很厉害。”
祝深经他这么一说,似乎又想起了昨天的放浪形骸,他揉了揉脑袋,如实道:“确实。”
“为什么?”
回想起那个溺毙的梦境,祝深被三月的风吹得缩了缩脖子,急忙捧起手边的茶盏,咽了一口热茶:“没有为什么。”
钟衡便不问了,换言问他:“你晚上想吃什么?”
“没有想吃的。”
那边又不说话了,祝深以为他挂了,刚想要挂,却发现那边还没有挂断。于是他试探性地又“喂”了一声,那边很快便说:“我在。”
“我是真的吃不下什么。”他的胃现在就那么丁点儿大,每天光是应付方姨就已经足够塞得满满当当了。
“知道了。我去开会了。”钟衡挂了电话。
祝深把手机还给方姨时,忽然想到钟衡似乎在公司那边还有一个公寓,便随口问道:“钟衡那边的公寓是他一个人住吗?”
方姨点了点头,不知祝深问她这个干什么,她转念一想,以为是祝深疑心钟衡在那边金屋藏娇,大惊失色道:“是一个人啊!”她不自觉提高了音量补充道:“阿衡身边从没有别人的!”
见祝深皱眉,以为他这是不信,方姨就差要指天立誓了:“天地良心!阿衡心里真的只有你一个啊!”
祝深乐了,觉得方姨大概还不知道自己和钟衡真正的关系。只道钟衡这嘴够严的,连家里最信任的佣人都不知道两人的婚后协议。
“别紧张。”祝深对她说,“我就是问问。”
他和钟衡这样的协约关系,就算是有也不要紧。再说,钟衡对他实在不错,两人合作得也还顺畅,只要那些情儿不到他跟前刷存在感,他多少都是可以看在钟衡的面子上忍一忍,替他遮掩遮掩的。
祝深摇头笑笑:“没有就算了。”
一时竟不知话里带着的希望还是失望了。
方姨站在原地,看祝深上楼回房的背影,登时愁肠百结,不知作何感想。
第10章
刚回到房间,祝深的手机就响了,一看来电显示,是李经夏。
接通了电话,只听李经夏犹犹豫豫问:“钟衡没把你怎么样吧?”
不知怎的,祝深却忽然回想起那被水淋湿的几乎透明的定制的的衬衫,包裹着钟衡有力的手臂,在朦朦胧胧的水雾中隐隐现现……
祝深轻咳了一声,换了只耳朵听电话,故作轻松反问:“他能把我怎么样?”
李经夏干笑了两声:“那就好,那就好。”
祝深却敏感地察出他话里的古怪,觉得有些不对劲,问他:“怎么了?”
“啊?”那边忙推说没怎么,“你没事就好。”
就要挂电话时,祝深叫住了他:“说清楚。”
沉默了有那么几秒,祝深也不催促,知道李经夏一定有话要和他说。
从小李经夏就是这样,肠子弯弯绕绕的,有话不直说,非得等你猜出他的意思来。这次想来也是不意外。
祝深就这么耐心地等着,直觉告诉他李经夏要说的事一定与钟衡有关,不然也不会一上来就问钟衡了。
可究竟……是什么呢?
果然,听见李经夏在那头叹了口气:“昨天,钟衡和阿鲁见着了。”
“那又怎样?”
“你不知道,阿鲁最近几年不大好,他们家里里外外都是那个私生子把持着,没给阿鲁插什么空隙。”
“这和钟衡有什么关系?”
“钟衡这两年和他那个便宜哥哥交好,他哥吞并了阿鲁他妈留下的地,钟衡和他哥合作,把那片搞得好好的工厂全拆了发展生态旅游了。”李经夏说:“阿鲁这人你也知道,他爸器重他哥,所以他从小就仇恨私生子……姜遗他也没少欺负过……”
祝深垂眸不语。
李经夏生怕这个名字触到祝深的眉头,一提而过,又将话题转到了阿鲁的身上:“咱们几个都一起长大的,阿鲁他做事冲动鲁莽,有些话他拉不下脸来说,只能我这个当兄弟的替他说了。既然你和钟衡已经结婚了,有些话也想你帮着说一说。”
祝深问:“什么话?”
“你能不能给钟衡说说,能不能不盯着从前那点儿事不放了?”
祝深听得有些迷惑:“他们之间还有什么事?”
“从前,阿鲁叫人打过钟衡。”
祝深猛地抬起头来,难以置信:“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那一年,你离开滟城出国散心,一个人去机场的那天,阿鲁找人打了钟衡。”
那是祝深十七岁的事情,大概已经过去七年了。
祝深眯起了眼睛问:“为什么?”
“阿鲁只说他看钟衡不爽,别的没告诉我们。”
祝深依稀回忆起自己那次出国,形单影只,没有通知任何人,却还是有一个人来送他。
那个时候他妈妈刚自杀去世,又再加上其他的一些原因,他只得出国散心。
从前祝深在哪儿都是千呼百应的万人簇拥的,可唯独那一次,他灰溜溜得像一个过街老鼠。什么朋友也没有告诉,没有必要告诉,因为他甚至觉得,自己不会再回到滟城了。
就在过安检的前一刻,有人朝他奔来。
像是一阵风,闯来时连带着他的心都不得不跟着悸动。
——是钟衡。
他气喘吁吁,满脸是血,鼻青脸肿地赶过来送祝深最后一程。
祝深怔住了,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钟衡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那是一个混着血渍和汗液的拥抱,祝深第一次被那样强有力的臂膀束缚住。扑面的血气令他有些目眩,却因这一个拥抱带得心也变得温暖柔软了起来。
他小心翼翼地拍了拍钟衡的背,一切尽在不言中。
钟衡在他耳畔大口呼吸,半晌,才主动松开他。
祝深一瞧他这刚刚打完了架的样子,皱眉:“你怎么了啊?”
其实高中这三年祝深和钟衡的交情并不算深厚。若说深厚,祝深与发小薄梁的感情是最深厚的,钟衡只是薄梁的表弟,两人的关系千丝万缕,却又齐齐错开。
钟衡高中就沉默寡言得很,祝深与他只知他大自己一届,成绩很好,常在排行榜上见他高挂榜首。
祝深总觉得钟衡不该是随意和人逞凶斗狠的人。
钟衡不说话,甚至退了两步,凝眸看着祝深胸前被他印上的血迹,暗暗有些懊悔。祝深不在意这个,只觉自己从他那里得到了莫大慰藉,轻轻对他说:“谢谢你来送我。”
“祝深。”钟衡垂眸,似是想说什么,可他抿了抿唇,却只是轻声对祝深道:“再见。”
眨眼时一滴鲜血从他额角滑落,应当是跑来太急了,黏合风干的伤口又裂开了。
祝深一惊,眉头皱得更深,从背包里找出常备的创可贴,为他贴上,然后挥手对他说:“再见。”
那创可贴太小了,几乎包不住钟衡那正流着血的伤口,可钟衡却摁着那创可贴不住地笑。
那是祝深第一次见到钟衡笑。
那也是祝深出国前的那一天,关于钟衡的所有回忆了。
只是没有想到,他那次受伤居然还是和阿鲁有关的。
“喂?深深?你还在吗?”李经夏在电话那头唤了两声。
祝深这才回过神来,低声应了一句:“在。”
嗓音里带着些哑。
李经夏踌躇开口:“阿鲁他真的反省过了,他当年不该找人打钟衡的。谁还没有个年少轻狂吗不是?再说了,钟衡不也年轻气盛,还和薄梁动过手——”
听到这个名字,祝深狠狠地皱了一下眉,“道歉。”
“什么?”
“叫阿鲁给钟衡道歉。”
如果年少做错的事情不加反思,只一味推托于年少轻狂四字,那又有谁能给钟衡的年少一个交代?
又有谁能心疼心疼年少的钟衡?
“不至于吧,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再说了,钟衡现在可是——”
祝深紧握着手机,声音发寒:“我不会再重复第三遍。”
回想起那个浑身是血是汗,朝他奔跑而来的身影,祝深心脏不由得狠狠地缩了一下。
李经夏没想到会是这么一出,也没想到祝深会有这么大反应。那事都过去多少年了,本以为能借祝深的情面与钟衡说道说道,没有想到祝深的态度却比钟衡还坚决。
道歉?
说来好笑,他们这些天之骄子,什么时候真正对人低下头过呢?
若非钟衡现在得势,碰不得了,他连和他们吃饭的资格也没有。
之所以找祝深,也不过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把从前的过节都说成是年少轻狂。可没想到祝深反应竟如此激烈,一定要为钟衡讨一个说法。
——他早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恣意张扬又护短的祝深了。
一瞬间,李经夏突然想到,大概祝深护着的短已经另有其人了,沉思片刻,他道:“好,我会和阿鲁说的。”
祝深挂了电话,凝望着窗外发呆。
时隔七年,他都还能回忆起那一个凝着血的拥抱。
因为太紧了。
皱着眉,祝深忍不住想,为什么这个人从小就喜欢打破牙齿和血吞,什么委屈都往肚子里咽呢?
第11章
钟衡晚上十点半才下班回家。
方姨见他又忙得这样晚,立刻心疼地嘟哝起钟氏的不是来。方姨护犊子,嘴又碎,唧唧歪歪一番,和说单口相声似的,骂着骂着,见钟衡不语,倒把自己给逗乐了。
可说归说,方姨知道,钟衡这几年一直都这么忙。
钟老爷子的身体越来越差,钟衡几乎是钟家唯一的指望了。他底下还有两个妹妹,大的尚未大学毕业,小的才刚上小学。钟衡得替钟氏养着一帮只知道指手划脚地享利的董事会,确实要比别人辛苦许多。
“吃了吗?”方姨拍拍围裙,正欲去厨房:“要不要我给你准备什么夜宵?” “不用麻烦了。”钟衡叫住方姨:“我在公司随便吃了点。”
钟衡换好鞋子走进了屋内,眼睛粗略地扫了一遍客厅。
方姨看见他手里还提着一个甜品盒子,便明白是什么意思了,只见她伸手往上指:“深深在上面哦。”
说完,她又叹了一口气:“深深晚上也没吃什么,是不是我做菜不好吃啊?”
钟衡一愣,没想到祝深才来没几天,就已经和帮佣阿姨这样亲近了。
回想起祝深堂姐今日邮给他的祝深的病例,钟衡皱眉说:“他现在胃很小。”
“深深胃怎么了?”方姨问。
钟衡摇摇头,眸光有些冷。
他都不知道这些年祝深是怎么把自己身体折腾成那个样子的。
脱下了外套,只见钟衡提着蛋糕上楼,敲开了祝深的门。
彼时祝深正坐在飘窗上看书,翘着腿,两只脚一晃一晃的,足尖虚虚地在地上轻点着。
钟衡进来时,他正好在翻页,捧着书抬起了头,正好对上钟衡的视线。祝深的眼角和嘴角含勾,撩人不自知,飘窗边的一束光斜斜地落在了他的脸上,他在光影之中将头抬了起来,竟有几分惊心动魄的艳丽。
用艳丽形容一个男人未免有些女气,可祝深的颜色却是敞亮的。
见钟衡走来将手中的蛋糕放到了小桌上,他扫了一眼包装纸上的印花,随口问:“冯记甜品?你也喜欢吃这个?”
室内很暖和,钟衡抬头松了松领带,解了两粒扣子,只道:“助理随手买的。”
“你助理还挺合我口味。”祝深笑说:“我高中还挺喜欢吃校门口那家冯记的芝士蛋糕的。”
钟衡忽然问他:“现在不喜欢了么?”
“现在不吃甜了。”说着,祝深合上了书,看着他,一双腿还在不沾地地晃啊晃:“你知道我去N国待过半年吗?”
钟衡知道。
岂止钟衡,几乎全世界油画界的都知道。
十七岁的时候,祝深的母亲自杀去世,他意志消沉地逃避了祝家给他的安排,独自出国散心。各国辗转了约有一年之久,然后停在了N国的某个小镇。那一年多,谁都找不到他,祝深仿佛与世隔绝了一般。
但他所在的小镇不幸发生了炮火袭击,小镇被夷为平地。当时他看到的一个红衣小女孩坐在废墟之上轻声哄着还在哭的弟弟,十分动容,得救后祝深把深刻于脑海中的那个场面给画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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