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阿尔说道,“那瞬间我很失望。”
他这样的直接也让我感到非常不适,但我又不知道怎么描述,我想我大概这辈子没法解释,实际上我们不能做到解释通顺每一件事。我只能沉默,脑袋里哗啦啦地擦过很多镜头,但没有一个拼得完整,然后是尴尬的沉默,这种煎熬就像你错过了一班车,耐心等了好久好久,看到好几部计程车开过去心痒地想去拦下,但又舍不得浪费刚刚等待的时间。
于是就无限制的等待下去,挺无意义的,可我又不知道怎么做,拐弯抹角想了半天,我才从大脑的某个角落挖出几句可能对的上的话,“我要试着去接受。”
“但你不会接受手术。”
“那不同,完全不同。”我认真地说道,“我不会接受手术,因为我觉得我是属于这个世界的,我很早以前就想说了……有颜色的世界太痛苦了。”
他的表情告诉我他仍旧不太理解,或者说他拒绝承认我这个观点,毕竟他一直是活在我所谓的‘有颜色’的世界中的,罢了,这大概就是不需要解释的地方,我叹口气,索性站了起来,“我去热三明治吃。”
“其实我不是建议你一定要做手术。”阿尔跟在我后面说道,“你愿意怎样就怎样,不过拜托一件事。”
我弯下腰去开微波炉,把三明治塞进去,关上,“什么?”
“以后什么事都要和我讲一声,不然很吓人。”
他这样正经的口气也把我吓了一跳,然后我听见微波炉里发出轻微的噗嗤声,我赶忙回身按下停止,接着慌乱地把三明治拖出来,阿尔望着我,踏进了厨房,“怎么了?”
“忘记把包装袋的撕口弄开了。”我开始找剪刀,因为现在它太烫了,阿尔似乎是感到好笑一般走过来,我的左手的确是不方便,所以他制止了我的举动,同时也没让我继续和三明治搏斗,“我们吃披萨啦。”
“又想让我付钱么?”我白了他一眼,他露出了然的笑容,“我会记着你到底欠我多少顿饭的。”
“我以为你会生气很久,你还蛮像小孩的。”我把剪刀又塞回去,他义正言辞地表示拒绝,“你比我更像小孩。”
“我好歹已经在赚钱了。”我赶他走,“出去,喊外卖吧。”
好不容易把一切整理完之后我回了房间,醒过来的时候天还没亮,现在伦敦的日出也越来越晚了,实际上,英国大部份时间都是笼罩在冬季里的。我总觉得我刚刚做了个梦,梦见自己的脑袋里塞了那个神奇的芯片,我好像——或许看到了颜色,但我一点都不高兴,结果这个诡异的气氛绕在我周身,吃早餐的时候阿尔时不时抬头看着我,终于他忍不住问道,“你做梦被马踢了吗?”
“大概被精灵踩了脚。”我对他眼中流露出的那种不解视若无睹,接着叉起一小块烤肠,“你说,既然现在的科技已经发达到可以让我们损坏的神经接受信息,是不是即将迎来电子操控意识的时代了?”
“你是博士*的忠实爱好者吗?”阿尔嚼了口培根,接着把西柚汁往我身边推,“当然啦,这一切肯定是可行的。”
“噢。”我敷衍地应了一句,“大概我们很快就要见识到所谓的英社了。”
阿尔瞥了我一眼,“你昨晚又去翻书看了?”
“全在脑子里啊。”我回答,接着叹了口气,“幸好我没有因为车祸把脑袋彻底撞坏。”
他对这句话表示赞同一般地点头,然后我又说道,“千篇一律的人真的很可怕。”
“啊,我理解。”阿尔开始喝饮料,“放心啦,不会有老大哥,也不会有新布尔什维克主义和死亡崇拜——一会儿我要去打工,记得有事给我打电话!”
他的模样风风火火的,我慢条斯理地喝茶,他开始穿鞋、背包,接着嘭地关门离开。把报纸看完后我又走到窗边看了看,还没下雨。我可以出去拍照了——毕竟我很久没有去拍一些随心所欲的东西了。
不知道为什么在沿街走过商店,看到那几个ON SALE的招牌时我条件反射般地想到了维多利亚时期,尽管没有什么直接联系,或许我脚下这条路也被那些王室贵族走过——但这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只是有些时候思维跳跃是不需要理由的。我看到几家挂牌出售打折衣物的商店,毗邻的是一家小咖啡馆,然后我想到伊莎,又想到了她说的那位咖啡厅的原主人。
全是故事。我觉得走路的时候好像有无数字母在脚尖迸开,A到Z,每个标点符号都像掉下来的雨水一下跳得到处都是。我可以伸手碰到它们,仿佛我被故事——histoire包围了,被各种story、tale、narrative包围了。它们拼出的旋律有些像肖邦的幻想即兴曲,或者是春之声,音符也是黑白的东西,不过它们可以书写出许多许多东西。这大约就是艺术的力量。
我本质上还是厌恶千篇一律的,大概和我自身的经历有关,毕竟我知道也相信一件事,所谓的自由和解脱——这种哲学已经有太多的人探索过了,几乎所有的国家都在探索。但是自由本身到底应该通过一个怎样的途径?别提了,历史追求不到的答案我也追求不到。这种念头消失的很快,就好似我们在走路的时候忽然撞进一只鸽子,停留了那么几秒又飞走了。我额头上啪地滴到雨水,仰头一看天上又密布了云,看不到什么光了。
最近伦敦总是下雨,晴天屈指可数,也让我不得不放弃了坐火车去布里斯托尔甚至普利茅斯的念头。诚然雨水才适合这个国家,我背着相机在街上逛了一圈之后又跑回了伦敦大学。凑巧的是,当我正在辨认车站的标识时,有人冷不丁地拍了我的肩膀,很用力的一下,这让我猛地回头,好半天才钻出一句,“……您是?”
“我没认错吧——呃,亚瑟·柯克兰?”对方的声音听来有些熟悉,不过他大半张脸被伞盖住了,直到他把伞举起一些我才从脑袋里揪出某个模糊的轮廓,“噢,您是基尔伯特·贝什米特,嗯?”
“真是凑巧,”他注意到我没把伞撑开,便移过伞面示意是否需要帮忙,我摆摆手拒绝他的好意,反正这雨水并不大,估计一会儿就会停,“的确,凑巧极了,您怎么会在这里?”
摄影师同行吸吸鼻子,他讲话口音非常重,“我刚刚从编辑部出来。”接着他停顿几秒,“但我不知道走到什么地方了。”
在伦敦迷路是件很常见的事,我点点头表示能理解,“打算去什么地方?”
“白立方。”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费力地晃了晃,“不知道为什么,GPS定位老是失败。”
我看到那上面写的都是德文,不由得叹了口气,“坐到Green Park就可以了,不会太远。不过今天是周一吧?不开门。”
“她可没告诉我今天关门……”基尔伯特像是嘟哝一般说道,我扬起眉,“伊莉莎白?”
“啊,对。”他的神色倒是没什么不自然,“她没故意和我说反方向已经很好了。”
我对此感到有些好笑,“我听说过,你们以前关系似乎很不错。”
“对,以前。”基尔伯特把伞压低了一些,干咳——然后他开始张望公交,“都是以前了,对了,白立方距离威斯敏斯特也很近吧?”
他故意岔开话题的方式略有点幼稚,我便顺着说道,“嗯,非常近。”
“那也好。”基尔伯特又把眼神转回来,接着像是要甩脱掉什么一样动了动脚踝,“上回你拍卖会上的作品很帅。”
这个评价让我怔了怔,随即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谢谢夸奖,我也很欣赏你的作品,风景真的很气势。”
“下次说不定我们可以合作。”德国人说道,尽管有些没话找话的嫌疑,他的音量刚好是我可以听见的范围,“怎么样,去苏格兰旅行,我们可以拍到很不错的照片!”
这的确是个诱人的提议,我笑着说好,有时候两个不算熟悉的人也可以因为一个共同的念头而变得亲近。于是我们在雨水中手忙脚乱地交换号码,估计旁边的行人会觉得诧异,我莫名地觉得他也会是个不错的朋友——当然,我相信我的预感。
我得到了一份邀请,同时也在未来规划了另一个行程。我和基尔伯特分开之后去了海德公园。天仍旧稀稀落落地下着雨,我将帽子戴上,并且掩饰一般地戴上了眼镜——当然是平光的。周一的游客并不多,但是那里有一队年轻人,看模样像是留学生,举着装饰好的牌子摆出不同的姿势,他们热情高涨,喊声在空中飞来飞去。我可以感受到他们对这个国家的留念——或者说对美好时光的留念,这让我不禁微笑起来。但我注意到他们似乎出了一些故障,有几个人围在一起似是在抱怨,我有些好奇地走近了一些,可能是因为背着相机的缘故,有一个年轻的姑娘注意到了我,几乎是立刻呼声挥手,这让我有些不解地皱起眉,过了几秒后,留学生们仿佛推举了一个代表,一位年轻姑娘朝我跑过来,“抱歉!能打扰您一会儿吗?”
我环顾四周,确信她这番话是对着我说的,“出什么事了吗?”
“是这样的,我们是伦敦大学的毕业生。”她的个子不高,梳着较低的双马尾,“我们本来打算今天在伦敦著名景点一起拍照,就如您看到的那样,我们不久之后都会启程回国,只是我们的相机电池似乎没带。”看到我露出了然的表情,她稍微放下心来,“不过我们已经派人去取相机了,在这之前,能麻烦您给我们拍几张照片吗?”
事实上我非常乐意,于是我点点头,“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
“太好了!因为我们时间紧迫,停留不了多久。”姑娘的脸上展出欢快的笑容,“拜托您了!一会儿一起去肯辛顿花园,直到我们的朋友过来为止,可以么?”
当然这没有拒绝的理由,我表示同意,接着示意他们可以把三角支架拿过来。显然他们本以为我是一个普通游客,但是在我熟练地搭好架子并且调整好光圈之后,有几个未加入拍摄的学生凑在我身边,“您是职业摄影师吗?”
“谈不上……非常职业吧。”我按下快门,决定隐瞒自己倒楣的眼睛。他们互相望了一眼,接着说道,“塞西亚真是好运气,正好碰到了一个职业的!”
塞西亚就是那个梳着辫子的小姑娘,她似乎很受同伴的欢迎,不停地在人群中穿梭指示他们站位,然后在镜头中露出甜甜的笑容。他们集体穿着一件T恤,不过伦敦现在仍旧有些冷,拍完几组照片后他们穿上外套开始搬东西,对着公园的地图寻找合适的落脚点。塞西亚走在我身边,我把相机收好,她有些担心地问了一句,“不会影响到你吧?”
“本来我就没什么事可以做。”我回答道,她好奇地追问,“您的工作就是摄影吗”
“差不多吧,你知道,这样的人都比较有空。”我笑着说道,她‘噢’了一声,刚想开口继续说话却被我打断,“我姓柯克兰。”
总是被敬称喊来喊去让我感觉怪怪的,于是周围一片人都开始喊我柯克兰先生,大学生总有股说不上的活力,大概这东西属于青春。我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校园生活,所以只是远远望着他们之间说说笑笑,塞西亚是出生在塞舌耳的法国人,据她所说下个月就得回故乡,我瞥见有几个年轻小伙子有些不舍,不禁压低声音对她说道,“你们有办派对吗?”
“还没来得及……”她望着我,我点点头,“我建议今晚你们就可以办派对了。”
她有些诧异地看着我,不过没有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在一块草坪前停下后我又一次摆起了相机,拍照——收拾——拍照,一切都很顺利。这样的意外之行让我感到轻松愉快,好像整个人都年轻了许多。他们都和阿尔差不多的年纪,我觉得有种名叫兄长的情绪似乎在不经意在流露出来。留学生在异国,彼此的感情自然会非常特殊,我想这是非常纯粹的一种依恋。我在脑子里搜索这份回忆,却发现我并没有拥有过,事实上有些遗憾。
离开公园的时候雨停了。塞西亚走在我前面翻手机,忽然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声,“马修来了!”这声音让她的脚步忽然一顿,差点害我重心不稳,抬头我才看到一个挂着伞的青年,站在公园门口,身上同样背着相机。塞西亚率先跑过去,接着拉过那个青年和我做介绍,表情竟有些羞涩了,“我们的专业摄影师,马修·威廉姆斯。”
我起初并没有看清他的脸,但是当眼神对上的时候我不禁愣住了,显然对方对我的反应感到不解,我好半天才吐出两个字,“……阿尔?”
听到这个名字,周围的学生都有些一头雾水,只有那个叫马修的学生望着我,他和阿尔真的像极了,简直是一模一样,大概很多人都分辨不出吧,他摇摇头,声音也和阿尔很像,“你认识阿尔?”
“……他是我的弟弟。”我这样说道,“想必……你是他那位在加拿大的兄弟吧?”
光凭我这番话实在容易让人误会,塞西亚看着我们,脑袋很显然没有转过弯。于是马修很快解释道,“我和阿尔是双胞胎兄弟,然后现在……嗯……”
“柯克兰。”我补充,他点点头,“柯克兰先生是阿尔的哥哥,他们的家庭再组了。”
“噢……那么……其实……柯克兰先生也是马修的哥哥了?”塞西亚反问,马修干笑两声,他的笑容和阿尔也不同,带着一点胆怯质朴,“我的确应该这么喊吧?”
“没有关系。”我摆摆手,对上他的眼睛时我觉得有点慌张,不过这种情绪消失的很快,毕竟我是长辈。于是我莫名其妙地见到了应该在加拿大的马修·威廉姆斯,他背着相机,似乎在犹豫是否要邀请我一起去他们接下来的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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