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
铃声突然拉开黑夜,包装纸瞬间划破食指,血在纸上溅开。
这下最后一张纸也没用了。
我气得狠踢一脚床柱,抄起手机就吼,“谁?!”
“淼淼淼淼...”
“干嘛?喵喵喵的,你是猫吗?”
“淼淼,你听我说,我现在在焦点,有点麻烦,好像走不开了。”
我从地上站起来,“怎么了?”
“今天张平说最后和我谈一次话,如果我还不喜欢他,以后就再也不会纠缠我,我就去了。但是现在我走不了了,他们拼命灌我酒。”
我抓起外衣往门口走,“你是傻逼吗?跟你谈话去ktv谈?你是不是没长脑子?”
“他说,他说今天是他生日,我就去了,我想跟他说清楚的。本来男的女的都有,但是最后走了很多人,我想走的时候走不掉了,现在是在厕所给你打电话。”
“有几个人?我现在过来,你别挂电话。”
“你别过来了,有四五个男的......还有...”
“别废话。”我舔掉指缝里兜满的血,它已经干成棕红色,“别挂电话,听见了吗?”
张丽小小地嗯了一声,我按下手机的通话录音,一把推开大门,正要往外冲,却被两只乌鸦拦住去路。
它们不准我走。
“你是要办什么事吗?我们帮你去。”
它们的翅膀遮天蔽日,压得我有些喘不过气。我举起手机,“我同学有点麻烦,真的,她被人缠着走不开。”
手心里的汗越冒越多,我摇摇头,看清了两个穿着黑色便服的男人。
他们对视一眼,“这......”
“我没骗你们。”手机听筒传来嘈杂的音乐声,看来是张丽走出了厕所。我把手机贴到男人耳边,“不然你们陪我去,正好你们身手不错,可以帮帮我。”
我拉着其中一个的衣服往外拖,年轻男人掏出手机,“那我们先给郑...”
“别打!”我伸手要抢,被他躲过去,“我爸知道了就不准我去了,我不放心。你们就帮我把同学从ktv捞出来,很快的。难道出趟门你们还怕保护不了我?郑辉请你们不就是来干这个的嘛。”
他们还是有些犹豫,电话那边传来了张丽跟人说话的声音,我大吼,“等下如果真有事你们就给郑辉打电话!”
......
车游在月夜铺陈的大道上,我坐在后排紧贴着手机,窗外霓虹闪烁,绿的蓝的光球放大又萎缩,张丽的手机隔着衣服,听不太真切。
“你怎么在外面?”是她的声音。
一个谄媚讨好的声音响起,“你刚刚喝了酒,怕你晕倒,过来扶扶你。”
“不需要。”一阵衣服窸窣,“我要走了。”
“别走啊。”男的声音油一样从听筒淌出,“再喝两杯,等下给你个惊喜,我保证,等会儿就送你回家。”
“张平,我真的不喜欢你,今晚过来就是跟你说清楚的,我对你没有那个意思,你再留我也是一样的。况且我有男朋友了,你也是知道的。咋俩不可能。”
两人又拉扯了一阵,我听见男的说至少吃了蛋糕再走,语气恳切卑微。张丽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答应了。
“还有多久到?”
“郑先生家在城北郊区,你说的ktv又在城南...”
“多久?”
“至少半个小时...”
“你们现在就报...”我顿了顿,“算了,没那么严重,先赶到那里再说,你们开快点。”
车速压着超速线一直跑,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手机里流行音乐压过对话,窗外街灯扩大成一片红云向我压来。
离目的地还有七八分钟路程时,突然一阵脆响,噼里啪啦!无数杯子摔在地上炸碎了音乐。慌乱的脚步声若隐若现,音乐也渐远,张丽的喘息仿佛就在离我一米远的街灯下,涨涨落落。
她跑出去了?
“你跑什么啊!又没把你怎么样!”
这声音听起来很熟悉,但是信号不好,电流声很大又隔得远,我听不清是谁。
正想把声音再放大点,车身一个颠簸,我的手蹭到了挂机键,通话戛然而止。
手忙脚乱正要拨回去,电话一下响起来,我接到耳边。
“我回家了,你人呢?”
“哥。”我缩起脖子,“你别担心,保镖跟着我呢,我去找我一个同学,她出了点麻烦。马上就回来了。”
“在哪?”
“焦点...”
“我现在过来,叫他们看好你。”
郑子闫挂了电话,我再拨给张丽时却没人接了。连着打了四五个都一样。
我探向前排,“还有多久到?”
“过了这条街头。”
张丽为什么不接电话?ktv太吵还是不方便接?
“哥。”我拍拍前面年轻男人的肩膀,“帮我报一下警。我同学可能出事了。”
男人掏出手机打了电话,转过头安抚道,“按情况出警时间大概五分钟,我们先过去找。”
我点点头。
夜店一条街的灯牌如彩云压城,锋利的边缘割开夜晚,流出一泼浓稠的黑。车在灯牌前停下,我拉开车门一跃而下,朝大门跑去,乌鸦紧追而上。
我猛扑到前台边,“今天有没有一群高中生过来开包间?”
前台摇头说不知道,“是不是高中生我们也看不出来,再说这我们也不能随便告诉...”
“算了。”我摆摆手,“我自己找。”
一家有四层的ktv,我们分两头行动,像穿梭在蚁巢的三只蚂蚁,到处乱窜。撞开无数个陌生人的包房后我们在二楼会和,并没有找到张丽。
“小关,你同学是不是说错地方了?”男人擦了擦满头的汗,杵着膝盖微喘。
“不可能。”我调转目光四处搜寻。
左边的包厢在高歌友情,友谊天长地久,友谊震耳欲聋。震耳欲聋的友谊里,尽头的安全通道四个绿字飞快胀大,占满我的视线。
我舔舔干燥的唇,向前走去。
右边的包厢在歌颂勇敢,什么相信自己勇往直前。我勇往直前的这条路却格外漫长,走廊在我眼前无限延伸,随着我走近,尽头的门却越来越远,越来越小。
在那扇门小到快要消失前,我伸出手,却奇异地碰到了门把。
包厢里音乐响起,“just fight for it!”
勇敢的高潮突如其来,门应声而开。
走廊里金色光球直射进暗无天日的楼梯间,像一盏追光灯,牢牢锁定舞台中央的主角。她正以一种壮烈的姿势仰躺在舞台中央,像悲剧最后英勇赴死的角色,谢幕前的辉煌笼罩着她的死亡。
两边歌曲进入尾声,竟一同抒情起来,婉转的曲调叮咚流淌,我身后是一片退潮的海,身前是一段尖锐的楼梯,楼梯下躺着圣母玛利亚,她的身上开满了鲜红色的梅花。梅花一朵连一朵,接成片蔓延到阶梯上。那些梅花开得太茂盛,我甚至都分不清哪一朵是哪一朵,花瓣都黏在一起了。
身后有人大喊,有人在叫救护车,有人把我往回拉。
我甩开人,一步步踩着梅花往下走。花苞在脚边盛开成鲜艳的花,我走到最大的那朵身边慢慢躺下。
我躺在玛利亚身边,周围也开满了鲜花。她头发旁的花苞钻进我的耳朵盛放,世界瞬间一片晴朗了。
她微弱的呼吸时断时续,花朵的腥香愈加浓郁,我侧身凑在她耳边笑,“我听清楚了,他是谁。”
第52章 对不起
我六年级的时候,c州逸镇的黑老大死于一次海洛因注射。逸镇是个小地方,黑老大的死讯在一天之内传遍了这个人口不到七万的小镇。那天我正在上英语课,唢呐声如蝗虫过境,穿透死气沉沉的教室。我趴在窗口往外看,八个男人抬着棺材走过街角。这是我对死亡最初的记忆。
警笛和救护车一同奏响,像两只残破的唢呐,哀乐冗长又刺耳。张丽全身都是红色,我看不到那双可怜的兔眼了。她软绵绵犹如一条无骨鱼,在哀乐声中被抬到救护车,像抬进一个白色棺材。棺材摇摇晃晃向远处驶去。谁拉着我的手,谁又抱着我的腰?我没有害怕,真的,我只是担心车过了街角,会不会和六年级英语课上的棺材一样消失不见?我忘了怎么去到的医院,也忘了怎么站在手术室门口。
头顶的灯牌写着“抢救中”,红得像一道催命符。我静静注视着它,直至眼前一片血红。血红中有人一把将我拥入怀,于是我感到了漆黑。
“爸爸来晚了,别怕别怕,她会没事的,乖。”
他抱得好紧,我快被压成薄片,用气声问他,她会不会死?
不会的,他说,不会的,淼淼是福星,身边的人都会没事。
视线太黑,让福字听起来像灾。我拔出脑袋,朝他肩头外眺望,有个人从走廊尽头跑来,他原先急切的步伐在看到我们后突然慢下来。我看着他渐渐站到我面前,想伸出手,又缩回去。
他抿着唇看我,在我以为他转身要走的时候,他从我身侧走过,随后腰间缠上了一双手,不容置喙地将我和爸爸紧贴的肚皮撕开。
“别怕。”他也说了,把头放在我肩膀上后。
我不怕,他们怎么都不信。
我们以这样诡异的姿势缠在一起,像三棵树长成了一棵畸形的庞然大物,分不清谁是谁的枝干。
突然一只手将我和他们的皮肉分离,撕心裂肺的疼痛里,一块肉色铺天盖地朝我飞来,我一下跌在地上,世界颠倒了九十度。
脑袋砸在地上一声响亮,灯光水波般晃了一下。
“我们丽丽怎么了!小兔崽子我饶不了你!”
“谁他妈准你打他的!”
颠倒九十度的世界里,郑子闫的拳头以直线飞出迅速砸在中年男人肚皮上。男人抬脚要踢,被郑辉反手一个擒拿按在座位上,动弹不得。
郑子闫曲起膝盖正想踩。
“够了!这是医院!去把你弟扶起来!”
我半靠在郑子闫怀里,抬头仰望那盏红灯,一个女人哭哭啼啼冲过来拽爸爸抓着男人的手。余光里她的嘴巴张张合合,整张脸都是湿的,爸爸的嘴也张张合合。后来女人哭着点头,爸爸松开手,男人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瘫在椅子上,朝地面慢慢淌去。
爸爸和女人在说话,她用来挡嘴的那只手一直在颤抖,还故作镇定地不停点头。郑子闫揉着我的头,问我疼不疼?我看着灯没说话。男人下半身几乎淌到地上时,捂着眼睛的手迅速抹了两把脸,站起身朝我走来。
“小同学,对不起,叔叔不知道是你救的丽丽,对不起。”
我收回目光说没关系。
“那你......”他又抹了抹脸,“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正想说话,那盏红灯一下熄灭了,所有人都绷直了背。我后悔自己没有信仰。上帝也好,佛祖也好,临时抱佛脚般的祈祷是否会被弃之敝履?
医生走来了,像拿着毛笔的判官。接下来他说出的每句话都会在生死簿上计入一笔,这些笔画拼成死还是活,全凭运气。
“患者后脑着地摔下楼梯,身体其余位置有不同程度擦伤,没有性侵害痕迹。可能是意外。”
女人将双手攥在胸前,男人用手撑着墙,爸爸紧紧握着我的手,哥哥将手放在我的后背。这只手那只手,我的手他的手,没有手。
医生的嘴巴说个不停,生死簿上毛笔龙飞凤舞。
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是什么意思?错过了最佳抢救时间是什么意思?如果早到五分钟不会这么严重是什么意思?我觉得我听不懂。
我听到了女人的哀嚎,闻到男人的叹息,太重了,鼻腔都疼起来。
女人和男人留在了医院。我想看看张丽,但爸爸说她在icu,我看不到她。
“我们去做个笔录好不好?把你今天看到的,知道的说出来,我们尽快查出是怎么回事。爸爸会给你一个交代。”
我点点头,他用力将我拥入怀中。
哥哥站在我身旁,将我的耳侧头发别到脑后,“对不起,我今天早点回去就好了。”
爸爸放开我,拍着他的肩说不是他的错。他没有冷眼相对,揉着我的发点了点头。
......
笔录做得很顺利,我一直看着眼前的台灯,白光团里有只蚊子在飞。
“你只听到了张平的声音,是吗?”
“对。”我点头,“张丽也只告诉我这个人,其他人我不清楚都是谁。”
“张丽最后和你结束通话时你听到了什么?”
“嗯......”飞蛾在光团中疯狂扭动,我抬起头,“我听见她一个人跑出去了,好像很慌的样子。”
警察点点头,又问了很多问题,声音渐远,月光渐浓。啪!光团熄灭了,飞蛾掉在桌上,月光拉长它翅膀的影子,像钢笔锋利的笔尖,薄到发白。
啪!是灯光又亮起来,爸爸收回放在床头灯上的手。
“宝贝,今天累了,早点睡吧。”爸爸亲一口我的额头,“爸爸今晚要去跟进,看监控录像。”
他帮我掩好被子,又匆匆走出了房间。
暖黄灯光下,包装纸上干涸的血迹呈现一种浓郁的黑色。我爬下床拆开盒子,手颤个不停,抖像关梅毒瘾发作时掏口袋的那只,我想我可能也染上了某种瘾。颤着手用笔尖划开食指未愈合的伤口,钢笔和血一起摔在地上,我捡起它放在枕头下。
那一夜睡得无比安稳,自从关梅死后我再也没做过这么香甜的梦了。
第二天,爸爸将近中午才回来,他说焦点只在吧台和大门口安了监控,走廊监控坏了以后他们一直忘了叫人来修。和张丽一起来的,几乎都是张平的朋友。
我看着爸爸的眼睛,问他还有谁?
39/51 首页 上一页 37 38 39 40 41 4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