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坚定地回望我,说没有了,接着向我娓娓道来,“他们说是张平喝醉了想亲张丽,小姑娘一下跑了,下楼梯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下去。那些孩子我们还要一一审。最重要的是希望她能醒来,她醒来就什么都清楚了。”
我笑着亲他,说谢谢爸爸,“张丽吉人天相,她一定会醒的。”
“乖,你也不要太为这件事难过,你及时赶到,已经做得够好了。”他揉着我的头,“爸爸不希望你为这件事情责怪自己,嗯?”
我点头,抓起果盘里的一个苹果,用小刀不停戳来戳去,汁液流了一手。
爸爸抽走我手里的刀和苹果,一边削一边问,“你今天要不要去看看她?”
我没说话,爸爸也不急着要答案,一直等他递来一个千疮百孔的苹果,我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不用了,我去了也是添乱,等过两天她转了普通病房我再去。”
他点了点头。
“爸爸。”我接过苹果,“我们什么时候走啊?你的调令怎么还不下来?”
“快了。”爸爸笑着亲掉我嘴边的果汁,“怎么现在急着走了?”
我摇头,“没有,就是,昨天看张丽的妈妈哭得那么伤心,我在想,等我们走了,哥留在这边上大学。阿姨也......他肯定很孤单吧?”
“吴倩现在住在政府指定的精神病院,她这辈子估计出不来了。但如果郑子闫想她,随时可以去探望。”
“是吗?”我捏紧手中的苹果核,“其实,哥一直想去看阿姨,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不太敢跟你说。”
郑辉拿过纸巾帮我擦手,“我等下跟他们打个招呼,如果吴倩情况稳定的话,就让你哥去看她。”
“嗯。”我跨在爸爸腿上,吊着他的脖子,“你真好。我会转告他的。”
星期一还要交作业,跟爸爸打了招呼,我跑上楼给枕头底下的钢笔吸饱墨水,坐在书桌前奋笔疾书。
下午刚写完理综,爸爸的短信来了。
[帮他预约了周二下午。]
我跟爸爸说了谢谢,关上手机拉开窗,晚霞顷刻间涌入,房间染成金红色。我爬上窗户坐下,将两条腿伸出去,竟然直接穿过了防盗笼的空隙。大腿爬满阳光折叠的纹理,我听见风吹过的声音,像怪物号哭。
周一,我从早上坐到下午,身后的座位空荡荡,走廊被阳光照得一览无余。王刚问我她去哪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我说她没事,很快就回来了,并将一个兔子钥匙扣递给他。
“等她回来,你就把这个给她,就说是我送给她的生日礼物,不准嫌便宜。”
王刚犹豫着接下,“你怎么不自己给她?”
我歪头笑,“我爸要调走了,可能她回来上课我已经走了。”
王刚点点头,将钥匙扣收进口袋时,下课铃正好打响。我收拾好东西拎起书包,背对着逆行的人对他说,“再见。”
他疑惑地举起手挥了一下,我点点头转身挤进人流。
刚出校门我就见到了郑辉的车。爸爸靠在车门前,笔挺的制服没有一丝皱褶,阳光铺在肩膀。我小跑着扑进他怀里,他一把接住我,拉开车门。
按住他扳动手刹的右手,我说我有东西要给他,爸爸笑着问我是什么。校服衣领有个小口袋,贴着心脏的位置,我把装了一天的东西摸出来,双手捧到爸爸面前。
“爸爸,你要天天戴着不准摘下来。”
爸爸夹起黑色绳子的一角,把它拿起来。小贝壳来回摆动,边缘在光下闪着蓝光。他二话不说将贝壳套在脖子上,绳子有些长,正好坠在他胸口的位置,“是淼淼买的吗?”
“不是。”我拉开他的衣领,把贝壳塞进他胸膛,贴着肉,“爸爸上次带我去海滩,我偷偷捡回来了。它是我和爸爸第一次出去玩的纪念,我很喜欢,你一定要好好保管。”
“绳子是我亲自选的,孔是我小心翼翼钻的,你不能把它弄丢了。我一直都没舍得戴,今天送给你了。”
“既然这么喜欢。”他隔着衣服摸上贝壳,布料印出它可爱的形状,“怎么舍得送爸爸?”
“因为...”我想了很久想不出答案。
我沐浴在他温柔的眼睛里,像躺在一片柔软的海,于是我想到了。
“我爱你。”我说。
以后如果想我了,就摸摸它。这句话太过矫情,我说不出口,也没机会说出口,因为爸爸俯身过来,轻轻吻住了我。
窗外人影憧憧,人山人海的高中门口,每个人在青天白日下行走,他们太快乐了,无法想象一种阳光照不亮的地方,就像无法想象不足一米外的suv里一种最无耻的悖德感情。不不,书上说,不爱其亲,而爱他人者,谓之悖德。所以我爱爸爸,不能谓之悖德,该谓之道德,这是天经地义的爱,渺小又可怜的,我的爱。
阳光灿烂,我闭着眼,眼前一片朦胧的红,睁开眼,是不可穿透的黑暗,唯一能窥得喘息的,是爸爸无限包容的眼眸。眼眸也是黑的,爸爸用柔软包裹着,将它与周围区分开,以便我第一时间踩碎它,折磨它,无耻地利用它。
气息破碎在嚅嗫的唇齿间,他的唇若即若离,我感觉不到情欲的存在,它甚至小心翼翼到有些可爱。他说我也爱你,最爱你。我说爸爸爸爸,对不起。
“怎么哭了?”他慌忙揪起袖子,捧着我的脸小心擦拭,“哭什么?宝贝。”
“怎...你哭什么?”
我抬头,看到的却是郑子闫手足无措的脸,窗外一片夜色茫然,我正坐在他床边,手里拿着他的木吉他。想起来了,我偷拿了郑子闫的吉他,用他前两天给我买的颜料在上面画了一只小狮子。我摸着那只丑到滑稽的狮子,哥哥走了两步在我腿间蹲下,有些笨拙地用手背给我拭泪。
“没有,我只是。”我弯腰抱紧单膝跪地的哥哥,“想到张丽,有些害怕,怕我身边的人出事,特别是你和爸爸。”
“我爱你的。”
我骗了他,也没有骗他。夜黑得仿佛要把人吞进肚子嚼碎,哥哥回抱着我,说小狮子很好看,说我很乖,说他的快乐喜悦,却不说他也爱我。
他长时间凝视着我,他不说爱我,却用眼睛描绘出一个爱的轮廓。他刚的壳,硬的山,在这个眼神构建的轮廓里都化成柔的水,与爱同名,将我融化。
我有一秒的后悔,仅仅是一秒的后悔。
“对不起。”我说。
......
第53章 电影
从心理学上来说,人都有自我毁灭的倾向。这是死亡这个终极命题决定的,所以自杀也好,他杀也好,无疑是一种成就。
星期二早上十点,我上完徐宝珍的语文课,用家里剩下的发热贴贴了几分钟脑门,摸着额头跟班主任请假。也许是我最近比较乖,没有犯事,她难得没有多说什么,给我批了假条。
“你家长来接你吗?”
“不来了。”我说,“我爸还在忙。”
徐宝珍点点头,“知道了,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老师。”
我第一次用这么正经的语气喊她,她诧异地抬起头看我,“怎么了?”
我看见她手边还放着那片黄色玛格丽特做成的书签,边缘有些发棕了。我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叫她婊子的,不过这都不重要了。长大就是不断背叛以前的自己,也许这是件好事。
“没事,我走了。”
......
“你是从下沟村刚放出来的吧?神经病。”
刚来到南湖州时我不和人说话,同班同学总这么骂我,我并不辩解。后来我知道了,南湖州的公立精神病医院就建在一个叫下沟村的城中村旁。
中午十一点过三分,我在南湖州精神病院门口的小吃摊买了一个煎饼,加了两个鸡蛋。和关梅在一起时舍不得吃,遇到爸爸后没机会吃。
我抬头看眼前的楼,咬了一口煎饼。绿得发暗的植被爬满墙体整个侧面,煎饼没有想象中好吃。我有点失望,但还是三两口吃完,随后迈进大楼。
“你好,我来看病人,吴倩。”
“请问有预约吗?我们这边只允许病患监护人预约的亲属来探望。”
“有的,郑辉预约的。”
护士在电脑前操作一番,问我是不是叫郑子闫,我点了点头,随后问道,“我有一个问题。”
她抬起头,“嗯?”
“精神病人如果离婚了,那她的监护人是不是就不是前夫了?”
护士点点头,“对,会顺移到父母或者子女。”
我觉得我能闻到爬山虎那种湿漉漉的草腥味,“知道了。”
她又看了看电脑说,“您的预约是今天下午,请您下午两点再过来吧。”
“对不起。”眼泪瞬间落下,我哽咽着趴在前台,“我真的很想我妈妈,爸爸帮我约的下午,可是我很想和她多待一会儿。可以吗?”
“这......”
不是为此情此景流的泪也能在此情此景派上用场,我哭着向她哀求,甚至塞了钱进她手里,“姐姐,马上就要到12点了,马上就是下午了对不对?你帮帮我吧。”
她把钱推还给我,“别...别哭了,我去帮你问问。”
她匆忙向远处跑去,我站在原地笑着擦掉下巴上的水渍。
过了十多分钟她又匆匆跑回来,告诉我吴倩目前精神状况不错,马上是病人饭点,等他们吃完午饭,12点我可以去看她。我谢了她便在走廊凳子坐下。
窗外有一棵梧桐树,斑秃得厉害,我靠着墙一动不动看它,直到护士拍肩把我叫醒。
......
女人坐在窗边的摇椅里前后晃动,风吹起她蓝白相间的衣角,我有一秒的眩晕。她抓着半个小面包,面包屑簌簌落在脚边,我叫了她一声,她动作停了,很久才抬起头。
她两腮凹下去,像嘴里有两块磁铁把左脸和右脸嘬到一处,突出到有些诡异的眼睛无神地穿透我,看向背后墙壁。
我在她身边坐下,远处的村庄熠熠生辉,我没有看到光,但村庄就是有光,下沟村的孩子奔跑着嬉闹,欢呼着滚到一处,那束光照不到这间爬满树叶的房间。
“吴倩。”我叫她,“你还记得我吗?”
“关...关...”
“对。”
我想也许是药吃得过多,或者电击治疗让她的记忆力衰退不少,我幻想她尖叫着扑倒我,骂我是勾引郑辉的贱人的场景并没有出现。
她转过脸,有些天真地看着我,“什么事吗?”
窗外那些熠熠生辉的小孩子,奔跑在日头下,全身被光填成纯白色,我看见阳光透过只零树叶,斑驳在她脚边,我脚边,却不肯再往上爬。
“本来计划里你只是个幌子,让他们以为我下午才逃课,但我想着不来白不来,过来试试运气,没想到他们真让我这个时间来看你。我们真是有缘分。”
她不解地皱了皱眉。
我扯开话题,“你过过那种,生怕一屁股坐在排泄物里的生活吗?”
女人啃着小面包,不说话。
“没有吧?”
“毒品吸食过量后,有的人会疯到极点,会大小便失禁,甚至连自己的屎都吃,你说说,跟动物有什么区别? ”我想到一些好笑的东西,“算了,你也不懂,我们还是来说点实际的。”
“那天是我16岁生日,我给韩峰口了一发,这个傻逼,半点没犹豫喝了我给他的东西,睡得跟死猪没什么区别。”
“你觉得我为什么选择韩峰?”
女人哪知道我在说什么,只捏着小面包摇头。
“所有操过我的男人,只有他家离鸡婆楼最近,从小区后门走的话,一路上没有监控。我就为了找一段这种路。”我凑近吴倩,她战战兢兢地往后躲,“花了半年!”
“那天晚上星星真亮啊...”我又转开脸,眯起眼睛,“我从韩峰那出来,从窗户爬进家的时候关梅还在睡觉,这个婊子。”
“你知道吗?”我从口袋掏出硬币划胳膊,“杀人最难的一点在于,他们会挣扎。所以你一定要准备能铺满房间的塑料布,不能让血溅得到处都是。”
女人没反应,一直是我在自言自语。
“你知道我妈叫关梅吧?”
她迟缓地点点头,我继续说,“我在浴室铺塑料布的时候关梅醒了,举着拳头要来揍我。小牛栓在木桩跑不掉,长大以后以为自己还跑不掉,于是乖乖被破木桩套牢。反过来也是一样的道理。”
“我觉得你可以看一下关梅被我打到起不来的时候是什么表情,挺好玩的。我拽着她的头发,就像这样。”我揪起吴倩脑后一撮长发,她吓得一抖。
我被她逗笑了,“老实点,你可别把外面人招进来,我还没说完呢。”
“她嘴里被我塞了东西,我拽着她的头发把她拖进浴室,她倒在地上,死死抓着门框不想进去。不能在现场留下痕迹,所以我把她指头踩断了。”
“手指不是断了嘛,我把她中指掰向后贴到手腕上,她翻着白眼叫都叫不出来。”
窗外的小孩蹲在水边捞鱼,一条小鱼上来了,大口大口呼吸着干燥的空气。鱼尾不断拍打地面,它在拼命挣扎,一些银光熠熠的鱼鳞在挣扎过程中掉了,小孩用手将它们扫进下水道。小孩嬉笑着捏住鱼,用小刀在它肚皮上划开一道口,先是出现一些白生生像棉花的东西,然后血液从裂口流出来,流在小孩事先铺好的纸巾上。
鱼的神经在负隅顽抗,红白的肉还在一抽一抽地跳动,条条肌腱像琴键一样排列,鱼骨也赤裸裸地挂着残肉。小孩又随意添了几刀,皮肉延展开,像眼前延伸一条康庄大道,那么多条康庄大道,都铺上艳丽的红毯,真不知道走哪条好了。
血越流越少,部分五脏六腑也从口子淌出来,肠子、肚子、心肝脾肺肾。我没研究过鱼,所以也不清楚淌出来的是哪些,总之小孩一股脑将它们又塞进去。鱼又抽动了几下,喉咙发出咯咯的响动,随后响动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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