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烦您替我跟她说声谢谢,还有...对不起。”
里面不仅有信,还有上次没送出的生日礼物,一个小兔子挂件。我不放心王刚交给她,前两天又要了回来。
女人迟疑片刻,伸手接过,“好。”
她转身走了,爸爸搂着我肩膀的手紧了紧,我看着病房门口,“他们知道郑驰是你儿子了?”
“嗯。”
“你跟他们说的?”
“对,他们知道那天晚上郑驰也在,我就顺便道了歉。”
“她爸是不是跟你动手了?”我还记得张丽父亲拳头的力度,突然一阵后怕,捧住爸爸的脸左右检查。
爸爸贴着我的手笑,“没有,只是很客气地把我请出去了。”
我最后看一眼晨光中说笑的张丽,滞住的目光一时忘了移开。我生命中出现的女性都不长久,就好像谁下了诅咒。或者说,是我做的孽,自己给自己下的诅咒。世界是守恒的,人有四肢,就不能有五肢六肢,否则他就不能称之为人了,与怪物无异。如今我回到爸爸身边,已补全残缺的躯干,若是要强求其他的东西,就要成为三头六臂的怪物。勉强不成为怪物,是卑鄙无耻的人最好的结局了。我要想通。
手心一暖,我抬头看向郑辉,爸爸捏着我的手心问,“在想什么?”
够了。
“没什么。”我紧紧抓着他的手往外走,“还是第一次听说你吃瘪,真可惜啊,我没看到。”
“一肚子坏水。”爸爸骂我,很快又正整辞色道,“这是诚实,只是我年纪这么大了才学会。”
“对不起。”爸爸也紧紧回握住我。
电梯里有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我趁四下无人,埋进他胸膛里,他身上有我最熟悉的木质柑橘香,是他最常用的须后水味道。
“我也骗你了,没关系。”
他摸摸我的头没有接话。往常他都会低下头吻我的发顶,可自从我们之间坦白了一切,我便很少能讨到吻了,更何况上床。那晚的辛辣愉悦像大脑麻醉剂,把所有得知真相的尴尬抛到身后,激情褪去后却留下一地鸡毛。他知道我是谁,也明白我知道我是谁。遮羞布终于被撕开,赤裸裸的真相面前,他怕了。
我等了许久,等到电梯停在一楼,等到他放开我的手走出电梯,等到其他人鱼贯而入,我也没等到他的吻。
我知道他又骗我了,老奸巨猾的男人永远也学不会诚实。
......
已经很久没去学校了,再过两个月我就要随郑辉去另外一个城市,去跟另外一批人建立关系,这里的一切都将成为过去。
“害怕吗?”爸爸问我。
我低头摆弄手机,心不在焉地摇头,“还成吧,不会。”
“怎么这两天总捧着手机不放?”爸爸伸手过来,我立马把手机藏到身后,“干嘛,不准看人隐私。”
爸爸站起来作势要抢,我坐在躺椅中被他挠得大笑,滚到地毯上闹成一团。
“爸爸!”我大叫着朝他蹬腿,被他一把抓住脚踝侵身而上。
“还敢不敢了,嗯?”
“哈哈哈哈,不敢了不敢了!”
脚高高悬在空中,四肢大开,爸爸一手撑地,一手捏着我的脚腕,下身贴在一起,隔着两层布料,他渐渐发硬的前端让我心悸。我仰头看我的爸爸,我的爸爸鼻梁高挺,鼻端微湿,两侧因为激动不断翕张着,空气中似有若无的汗腥气被我吞进又吐出。
我闭上眼睛仰头要亲他,却被他一下躲开了。头砸回去,我睁开眼睛,余光里地毯的菱形花纹飞速旋转。
布料摩擦的声响震耳欲聋,他从我身上站起来,手臂伸向我,对我说,起来吧。
我的心中涌起一种无法言说的胀痛,这种酸胀来得毫无征兆,它在我身体里迅速扩张到骇人的大小,填满我的脏器,挤走我全部血液。而后肥硕的身躯将我撑爆,我的四肢在房间中四处逃窜,没有藏匿之地。我迫切希望它降临到郑辉头上,让他也尝尝这种痛苦。
但没有,它单单折磨我一个人,我四散的肢体惶恐不安地对望着。
片刻惶恐后,手机响了,我推开他的手自己站起来。
“喂?”
“嗯,还有一个多月吧。”
郑辉坐回去工作,埋头的样子很是认真。
我笑了笑盘腿坐到躺椅上,“好,那时候就你还跟我说了几句话。”
他拿出一沓文件,乱糟糟团在一起,又放回去。
我换了个姿势继续说,“到时候可别嫌弃我学得慢啊,我好久没上课了。”
“哈哈哈,哥...哥...行了吧?还想听不?”
“不说了,到时候见面叫给你听。”
啪嗒,订书机砸在地上。
“嗯好,到时候见哦,拜拜。”
我挂了电话,捡起订书机放回郑辉的桌子。
“走了。”
“刚刚跟谁打电话?这么亲密。”
“原来你在听啊。”我坐到书桌上,压着他那沓乱糟糟的文件,“这是我的隐私,为什么要告诉爸爸?”
他漫不经心地靠在椅背上,“因为我是你爸,你交的朋友我当然要看看合不合格。”
“倒也不是什么人。”我按着订书机的头,把它敲得啪嗒啪嗒响,“是我初中同学。他也在我要去的那个学校读书,我前段时间跟他联系上了,他说等我转学过去帮我辅导功课。”
“不错。”
“是很不错,我挺喜欢的。”
他皱起眉,“你这两天整天抱着手机就是和他在聊天?”
“对啊。”我看着他笑,把订书机敲得更响,“你也知道我离不开男人。培养一个男朋友,到了那边也不至于孤单。”
他一下坐直了,按住我敲打的手,“什么意思?”
“你无所谓我有没有住回那间卧室。你不管我吃不吃水果,我说不准郑子闫走,你还送我去找他。你应该高兴他走,却问我要不要送他去机场。你不亲我。”
那天我明明看到虾壳戳破了他的手指,血流出来,他还说好。
我倾身贴近他,“为什么?”
他闭上眼睛,没有回答。
“你应该对我说不可以不喜欢,不可以不吃,不吃你就要亲我了。你应该不准我找郑子闫,不告诉我他什么时候走。你天天晚上都加班。你应该亲我的,为什么?”
他睁开眼睛,它们暗幽幽的,刚要说话。我不想听了。
“所以,这句话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说,“既然你想看亲子电影,那我就找人陪我看爱情电影。”
我看到了,我欣喜若狂。我看到我的肢体从四面八方赶来合拢,我看到胀痛摇晃着身体,泰山压顶般扑到郑辉身上,他背依然挺直,却说不出一句话。
他把嘴唇抿成一条线,我盯着他说,“亲子电影里的套路不就是这样吗?父母与孩子了修补关系,孩子找到了人生伴侣,两人婚礼上,父亲把孩子交给他。所有人都要站起来鼓掌,包括你,爸爸。”
咫尺之外,他的眼睛半明半暗。
我拿起他两只手臂,它们青筋暴起,我费了很大力气才合拢在一起,用力拍打了两下,“祝福我吧,郑辉。”
第61章 生日
听说高中放寒假了,不过这跟我没什么关系。从记不清的一个月还是两个之前我就没有去过学校,那里的人应该快把我忘光了。我又听说了很多事。我听说不作为的故意伤害罪可以判三年,我想知道郑驰要判几年,但爸爸说案子还没有开庭,郑驰醒过来的可能性很大,赔偿和定罪暂时要等他醒了再说。
“最近怎么样?”
女人搬过凳子坐到我身边,身上淡淡的皂角香味。
“医生,你觉得这些都是真的吗?”
“有什么东西让你觉得虚假吗?可以说说看。”周医生一如既往地温柔。
“郑辉,郑子闫,郑驰,快一年了。明明什么都变了,但是我又觉得什么都没变。是我的错觉吗?还是我做的事情都没什么意义?你可以告诉我吗?医生。”
我坐不住,站到窗边眺望。冬日阳光和煦,花园中趴着两只懒猫,不知道哪家的小东西,跑到这来了。
“我觉得你应该出去走走,看看外面世界的变化,也许能找回些真实感。”她走到我旁边,继续说,“怎么会不是真实的呢?我是你爸爸请来的医生,你觉得我是真实的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说,“我只是觉得,我好像什么都有了,又好像什么都抓不住。”
“其实,患得患失是每个人都会有的心态......”
女人把马尾扎起来,一只手搭在我肩膀上轻声絮语。我遥遥与那两只懒猫对望,只感觉耳边温度起起伏伏,最后她终于说完了。
“现在海岛温度正好,去外面晒晒太阳,沙滩上散步是最真实的,你可以试试。”
起风了,我把飞起来的头发拢到脑后,“是爸爸让你问的吧?叫我出门旅游。他想干什么,他不上班了?”
“他调动工作前有个长假。”
“他怎么什么都告诉你。”我压着眼皮瞪她,“怎么,想当我妈吗?”
她怒极,揪住我的脸捏了捏,“小鬼头,看在你是我病人的份上不跟你计较。”
我看着她不发一语,片刻后她败下阵来,“我建议你出门走走,你爸爸才说要带你旅游,放假也是他顺口告诉我的。满意了吗?”
“好吧。”
我拽断飘到脸上的碎发往外扔,“你一来给我看病,就要去他书房待几个小时,谁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我劝你最好别想当我妈,郑辉不是个好......”
“你爸爸也是我的病人。”
几根长发扯下来,头皮生疼,我抓着头发愣住了,“什么?”
“你爸爸也是我的病人,他付的诊疗费不是一个人的,是两个人的。”她叹气,“现在放心了吗?”
“他有需要诊疗的?他生病了?他怎么会生病?”
我伸手要去抢她手里的本子,被她躲过去,“先别急,你爸爸没有真的生病,现代人谁没有个心理问题。他只是压力大了需要心理咨询,别担心。”
“什么压力大到要聊几个小时?”我不信,“他跟你说什么了?”
“这是病人隐私,我不能说。”周医生摇头,“不过你放心。你爸爸很注重个人隐私,他和我聊的东西都没有透露什么信息,我对于他的压力来源也知之甚少。”
“凭什么?你可以和他谈我,为什么不可以和我谈他?”
“你们不一样,你生病了,我在治疗你。我们谈的内容,也不是全告诉你爸爸的。只是涉及病情发展的地方会跟他说。”她看着我说,“你现在病情稳定,我才能跟你说这些,之前谁说你有病,你就冲上来咬谁。”
“是吗,我怎么不记得。”
“精神疾病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你需要直面它,正确认识它。”她说。
接着周医生把今天的药递给我,看着我全部吃下去,又张大嘴给她检查完,才点头,“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后面几天的药你爸爸也会盯着你吃完。等我下星期来要检查。”
她走后我拿出手机,上面十几条未读消息都来自一个人。短信充斥着他的早饭午饭晚饭和各种性暗示。我眯着眼睛点开一张阴毛外露的腹肌照,随便打了几句溢美之词后往下拉。郑辉那栏空荡荡的,没有任何新消息。我打开相机,把一半头发梳到脸旁,一半别到耳后。两个月没理头发,它已经快长到肩膀了。之后我趴在床上,半撑起上身,让宽大的领口吊在床单上,露着半明半暗的胸膛自拍一张,发给腹肌照的主人。
照片一发,他开始不停说废话,我没有回复,设置了消息免打扰,又把消息框置顶。做完这些,药的副作用上来了,眼皮开始不听使唤,我盖上被子,朦朦胧胧地闭上眼睛。
不知道睡了多久,一阵钻心的冷,我睁开眼睛。窗帘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扎人的风刀拍在脸上。忘了关窗吗?我朝窗外看了看,黑漆漆一丝光亮也无。察觉到异常,我掏出手机想看时间,数字却一重叠一重,我把眼睛贴上去了也看不清。
外面有水声,波浪一样。我下床往外走,走廊的白织灯只开了一盏,昏黄的夜蔓延到楼梯口,另外那头深不见底。我走下楼查看,空旷的三层洋楼,只有我一个活物。
我抱着手臂打开大门,波浪的声音更响了。我抬头看不到月亮,低头看不到脚趾。我跟着声音的方向走,冬夜里只穿着一件单衣,但一点都不冷。我在黑暗中走了不知道多久,还没等感到疑惑,前头影影绰绰闪过一个人影。我追上去,我追上去看到他飘起的衣角,是郑子闫。前方一眼望不到头的黑暗隧道里,他走得泰然,我拼命奔跑却越来越远。
我张嘴想喊他,但用尽了力气也发不出声音。我急得想哭,加快脚步奔跑,眼睁睁看着他消失在隧道尽头。海浪声倏然扩大,我转头,看见一片黑色浅水,波浪交错着起伏,银边闪着冷光,像揉皱的锡箔纸,黑暗中异常刺眼。
突然锡箔纸从中间裂开。她出来了,她穿着一身黑色丝绒连衣裙踩着湖水走过来。她身后跟着一个男人,男人扭过身来,她便像蚂蝗一样吸附在他身上,紧紧贴着。他们站在水中央,脚边碎了一片的锡箔纸。
我叫男人,但我被什么掐住了脖子,舌头软塌塌地喊爸...爸爸。男人充耳不闻,冷漠地盯着我的惨像。我低头看,女人掐着我的脖子,她说,“做爸爸妈妈的乖孩子,爸爸妈妈爱你,我们很相爱,永远都不会离婚。”
我伸脚踢她,抬手打她,手脚都使不上力气,从她身上穿过去,又从男人身上穿出去。
“永远。”
她掐着我的脖子往后一甩,我整个人跌进湖里,湖水瞬间淹没了口鼻,我张大嘴呼吸,奋力一睁眼,猛然惊醒。
46/51 首页 上一页 44 45 46 47 48 4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