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都,顾家。
苏曳解药理时需要全神贯注,故而安排到顾鸣隔壁的房间里,他往常从未有过这样的状态,偶有家仆进去送膳食和热水都慎之又慎,将动作放得很轻。
顾家最终还是剩了几个打理日常的家仆,他们都无家可归,又自小在顾家长大,说什么也不肯走,便留下了,如今倒也方便顾临之他们商讨和紧密注意顾鸣的状况。
距离苏曳给的两日之期已到,顾临之和顾恒之心已经沉入谷底,他们知道结局,却仍忍不住要心存妄想,眼见日光一点点落下,恍然像等着顾鸣油尽灯枯,长安心绪繁杂,他们这两日将顾宅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能找到东西。
苏曳推门进房时门吱呀一声,顾恒之觉得阎王已站在顾鸣床前等着索命,待看到苏曳神色便知回天乏术,他们已经做了两日的心理准备,此时都是平静的悲凉。
房中只剩他们几个,顾临之和顾恒之守在顾鸣床前,苏曳坐在床边正待拔针,长安立在床尾,石头瞧着这情形,心里实在不太好受,却也不敢叹气,只能安静地陪着。
针取下之后,顾鸣半眯着眼歇了好一会儿才回神,顺着眼神望去第一眼竟见着柳絮,祁望舒临走时大略提过长安的事,如若不是提起了这块玉佩,他根本记不得柳絮这么个人,于他而言不过是露水情缘。
兜兜转转他竟在临死前想起了柳絮,可是祁望舒说过长安道那是母亲的遗物,他怎么会见到柳絮呢,顾鸣吃力地想扯一个笑,对着长安的方向,虚弱地说,“竟叫……你……找到了......”
旁人没能听明白,顾临之和长安却周身一震,顾临之不妨竟是这样,望向长安时发现他也望过来,两人都不知该作何反应。
顾鸣自说完这句话却开始急喘,伸出手就近死死攥住顾临之,他似乎回过神来,垂死挣扎地交待,“东西......在......阿笙......嫁妆里......还有......门......上和......咳......和......”
最后急喘已经喘不过气来,喉间已经是深嘶,他发不出声音了,只剩唇不停地颤,顾恒之咬紧唇落下泪来,哭得颤抖,又不敢出声,上前紧握住顾鸣的手时发现颤抖已经渐停了,这才伏在床前痛哭。
长安眼眶绷紧赤疼,抬眼却见顾临之已在无声中泪流满面,顾恒之哭得急喘,被石头扶着在不远处的椅子坐下。
苏曳察觉出微妙,拍拍顾临之的肩将位置让出来,长安到最后也没能听到他想要的交待,却从顾鸣一句话中生出痛苦和麻木,柳絮至死都心心念念的人,根本从未想过会与她重逢。
顾临之无力地稍转身,在长安往床前动作时替他挡住背后的视野,长安没同顾临之提过母亲的事,但自长安到灵山时的情况他便知是过得不好,得知顾家出事后哪怕是为了师兄弟情谊涉入其中,长安也只是想要个交待。
多年痛楚却抵挡不住顾鸣临死前一句话带来的颠覆,顾临之觉得顾鸣实在亏欠长安太多,可长安只绷紧眼眶,在他挡身的动作间从怀里掏出玉佩塞进顾鸣胸口,再无其他动作。
这场闹剧到此为止,长安已经得到答案,他对生父从来没有过期待,不过是想帮柳絮完成心愿,如今正好将玉佩归还顾鸣,从此让柳絮和这个人彻底两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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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日。淮安。
叮铃。游序拨动隐于光中的韧线,上面绑着细铃铛,只要碰到就能听到叮铃响,这本是游序和祁夙用来于半山腰抓野味的方法,听见院中跟随祁望舒多方运输的心腹护卫傅亦笑着打趣,“小序与小夙不愧是师兄弟,这些小玩意儿玩得很溜嘛!”
祁家的动静虽没有顾家那么大,祁望舒却还是谨慎地调了十来个护卫留在祁家,他毕竟多年在外运送,身手算不上精进,却还能勉力应付一阵儿,黑衣人的身手他见识过,若来的黑衣人人数少便能应付一些,若多了便是调多些护卫过来,也是徒添伤亡,只能将伤亡人数尽量控制到最低。
淮安距南临有五六日的日程,此番动作也是以备不时之需,游序在灵山虽野惯了,于防御之策却很有自己的想法,闻言笑道,“亦叔见笑了”,林惊晚正从外回来,游序松了手里的线,叮铃一下,“师兄,信都那边有消息了吗?”
林惊晚拉了人去找祁望舒和祁夙,“顾叔……危在旦夕,师叔去了南临办事,是苏曳回的信,信中只大略说了情况,交待接下来这些时日要谨慎防范,我们得准备迎战了,护好祁家,静待师叔和南临的消息。”
书房一阵沉默,来不及怔忡发愣,祁家纵然不是主要目标,接下来的日子也绝不轻松,祁夙皱眉正色,他将先前在灵山上做的机巧铺开在桌面,眼神坚定,“那就来吧!”
廿三,夜,祁家。
夜袭悄声无息地开始了,死士尤擅隐于夜色,在夜间的行动力如同鬼魅,视力奇佳,游序绑好的铃铛甚至没有来得及发出警示,便已有护卫倒地,林惊晚抢先执剑迎战,祁望舒无声使着手势,让幼子祁隽护着林涧依躲进密室藏好,携同祁夙两位兄长一并加入了战场。
祁夙躲过死士挥来的刀,一手执剑,一手提着弓弩,在闪身退开的时候转手射向背后袭来的黑衣人,今夜来的死士人数有八人,个个身形诡秘,出手迅猛。
以灵山常年修习试炼的成果,如今他们三人尚能勉力以一人之力招架两名黑衣人的攻击,但要拿下却有难度,遑论如今来的人数已经超了,祁家的护卫围剿,加之祁望舒和祁皓,祁烈手上还持着祁夙带回来的机巧,勉强能应付得来。
游序和林惊晚靠背站着,被四名黑衣人围困,游序在黑衣人动作时反应迅猛地用手肘碰了一下林惊晚,两人默契伸手扣住对方,旋身间用剑猛力格挡开刺来的刀。
林惊晚在混战间心里不太踏实,几人陆续地挂彩受伤,但机巧的加入和地形的熟悉程度成为了很好的助力,他们准备充分,精力正是最充沛的时候。
缠斗了大半夜,最终黑衣人损失近半,在天将亮时抽身而退,祁家护卫损失大半,在混战中为了护持祁家父子丢了性命,祁望舒同两个儿子身上刀伤深浅不一,灵山师兄弟三人在停下时喘息有些急,身上破开了大大小小的口子,却尚算精神,扶着伤者进屋疗伤包扎。
这才只是第一夜,祁家已然损伤不少,傅亦未曾同这般身手的死士敌对过,在林惊晚清理伤口时仍有些心悸,对着手臂被割伤的祁望舒说,“今日再调些人过来吧,他们既在白日里停了动静,我们还能整束稍作歇息,来者皆身手不凡,又惯于昼伏夜出,若是用车轮战,我们恐难撑过第三夜。”
祁望舒手下的运送队伍是由傅亦帮手打理的,天南海北各处都有,如今正值年关,许多已然歇息启程归家准备过年,真正家处淮安的人除却昨夜的十余位心腹,所剩的大多是雇佣关系,且身手并不精的,只是如今形势所迫,若不调动人过来,祁家仅靠着灵山的三位师兄弟,能撑住的时日也不长,若来的人数增加的话,要撑过第三夜确实已是极限。
祁望舒没想到此番攻势如此猛烈,紧急重金将淮安所剩不多的其余护卫一并召集,调整了作战计划,第二夜来人仍是那几个剩下的黑衣人,增加了两人,战至凌晨时总算险胜,但祁家也损失惨重,护卫除却傅亦便只剩了另外一个人,祁望舒同两个儿子也都病倒,林涧依和祁隽忙得不可开交。
祁夙,游序和林惊晚身上的伤虽不严重,但大大小小的伤口渗着血瞧着也颇为吓人,他们在最后一个黑衣人倒下时默契地对视,急喘许久才缓过劲儿,却升腾出不好的预感,祁夙和游序望着收剑回鞘的林惊晚,不约而同唤道,“师兄......”
第41章 强袭
廿五,夜,顾家。
还有五日便过年了,白日里街市喧哗热闹,年尾时大多商户都已清算好账,满载而归并打点着最后的收尾事宜,寻常人家这会儿忙着彩买年货,一派辞旧迎新的喜庆气氛,顾家这几日却宅门紧锁,一片荒凉。
深夜正是人陷入梦中的时辰,偶有夜间买醉的人东倒西歪地经过,能听见深宅大院中传出铿锵的刀剑撞击声,以为是出现幻觉,摆摆手哼着同脚步一样虚浮的调子又径直往远处去,事不关己闲事莫理。
此时的顾家已经三日未歇了,自宁致远抵达南临,顾鸣身故之后,当夜便有死士抵达顾家,苏曳给长安和顾临之扔了两瓶药丸,一瓶同宁致远留下的恢复体力和补益元气的药丸是相同功效,另一瓶是以防来人若刀口淬了毒,可暂时压制毒性。
之后便马不停蹄地钻房里继续破解苏醉的两种毒药,他如今肩负重任,若不再加紧速度破解,来的死士刀口淬了毒的话,长安他们撑不过五日,反常的是死士虽攻势极猛,刀口却并未淬毒,大抵是宁致远在南临开始着手找人有关,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苏曳紧闭房门研究破解之法,夜间房外的刀剑撞击声如影随形,他心急如焚却必须全神贯注,长安和顾临之靠着药丸已然不眠不休撑了三夜,夜里提剑应敌浴血奋战,白日里还要吊着精神搜寻顾鸣最后没能说完的证据。
顾鸣多年生意场上打滚,识的都是商户,此时都在打点过年事宜准备新年拜会,除了先前院中的护卫,根本没有能调动的帮手!
裴然送完程笙和顾思之回江陵后快马加鞭赶回已是廿三深夜,正巧赶上第二场夜袭,来的死士数目固定却络绎不绝,每夜都是六七人,若当夜未能全部放倒,在凌晨时抽身而退,这些人便会叠加在隔夜一并袭来,长安和顾临之没有能松懈的时候,自顾鸣身故之后,便步履不停地陷入苦战。
廿六日,凌晨。
顾家第四场夜袭终于撑过去了,长安,顾临之和裴然气息不稳,撑着剑回到大厅歇息,石头一直守在苏曳房门外抵挡袭击,身上也划了不少刀口,所幸大多攻击的力道都被就近的长安格挡掉了。
白日里稍作休整时替三人上药包扎伤口,眼见伤口开始密集起来,石头煎药换药忙得焦头烂额,谁也不好过。顾恒之一直在顾家上下翻找,如今证据大多找到了,却还剩近两年那份最关键的始终没有着落,顾鸣谨慎了一辈子,没想到最后竟给后人留下这般大的难题。
那些证据分成三份放置,一份藏于程笙嫁妆箱,却并没有压在珠宝玉器的下方,而是夹于箱子侧面的板块夹层,箱子放置的位置也很寻常,先前顾临之兄弟二人翻找时甚至翻透了整个嫁妆箱都没能找到,没成想竟是在最不起眼的箱子夹层里。
另外一份藏的地点刁钻,分散在好几个门框顶层,在边沿的嵌合处,也是个再容易忽略不过的地方,但顾鸣处理得很仔细,每个嵌合处都抹了涂层,不仔细瞧根本不可能发现,嵌合处的涂层刮开之后,撬开半掌宽度的木头,东西就藏在里面,顾恒之撬开好几处的门沿才将第二份集齐。
而最重要的那一部分,最后顾鸣没说完,这几日长安三人需借着白日里的时间缓冲精力,顾恒之想破脑袋也没能找到,“到底还能放在哪儿呢?父亲处事谨慎,绝不可能将东西放置在自己控制不到的地方,但连私下他带我进过一次的密室我也去翻找过,一点线索头绪也没有!”
他青白着脸色,眼圈沉重,已经好几日没睡了,找到密室的机关之后,顾临之等人在缠斗时会让他和苏曳跟几个留守的家仆躲进密室,所有人精神都没能放松,他也在琢磨最后那一份证据的去处。
长安,顾临之和裴然身上的衣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因着最初几日的精神尚在巅峰状态,身上的伤势并没有太严重,但破了口又渗了血,根本没有时间换,乍看全是斑驳干透的绛色血迹,之后又被湿汗晕开,瞧着形容很是瘆人。
石头看不下去,扶着人给换了上身的衣物,长安这会儿已经没精力动了,顾不得不让触碰的情况,缓冲期间就遂了石头的意。
顾临之正转头同屋里来回转着着急的顾恒之说着话,回头却瞄到长安背后的红莲,脑中一闪而过,他在最初翻找过的首饰里见过这个图案,撑起身拉过顾恒之就往程笙和顾鸣的卧房去,长安和裴然见他这般急切,便起身跟过去。
程笙的首饰琳琅,常用的却只有那么几支,其他平日里都仔细放着,家中人都已经习惯她的喜好,寻常便不会留意。
嫁妆首饰本是女子珍重又私密的物品,加之一心想找的证据都是薄纸,顾临之他们便未往这个方向想,长安看着顾临之自房中翻找首饰盒和嫁妆箱的时候,心里清楚最后一样线索大抵同首饰有关。
待顾临之在一堆首饰底部翻找出红莲珠钗之后他有一瞬间的错愕,想起方才换衣物时顾临之就坐在他右侧。
简直是孽缘。柳絮的绣功奇巧,对绣活儿很是偏执,多年前不知是如何见到顾鸣随身带着的珠钗,在长安背上落针竟绘得分毫不差。
如今这个由来已随着柳絮和顾鸣的离开成了无解之迷,现下也再无时间琢磨,顾临之拿着珠钗转动,珠钗的造工精致,颜色依然夺目,看得出来主人的细致,混在琳琅满目的首饰中也不失色,甚至看不出年份,但这同证据摆放的地方有什么关联?
顾临之好歹同祁夙相识多年,看着他摆弄机巧,对这方面倒能看出些关窍,顾临之看着莲叶绽放伸展的中心,双手轻柔地拧动珠钗,很细微的哒一声,红莲叶同莲茎分开,赫然是一把钥匙。
他眼神扫过另外几人,眼中闪动着光,总算有些进展了,现在只差找到放最后一份证据的地方,以顾鸣的性子,这把钥匙废了这般心思,绝不可能是无用之物。
天色渐暗,第五场夜袭的时辰要到了。
黑衣人不管有没有成功,都会在凌晨街巷热闹起来之前抽身而退,看得出来并不想引起骚动,却会限制白日他们出行的行动,石头出不了顾家去买药材,他们的通信也被截断了。
到夜深人静时黑衣人会准时落在院子里,开始一整夜的厮杀,人数从各方集结,不断地往顾家涌入,若再找不到东西送出去,他们很快就会支撑不住,对方人数占了优势,这种车轮战到最后总会得到碾压性的胜利,他们必须争分夺秒才能有险胜的几率。
第一声刀剑嘶鸣响起的时候,顾恒之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他们先前已经将能上锁的东西全部撬开,这把突然找到的钥匙并没有派上用场,密室早在他躲藏时被他上下翻了个遍,连墙跟房沿,每一处都没有放过,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石头在身后细声催着他赶紧进密室,外面的厮杀声已经渐大,证据如今都在顾恒之身上,他若出事就前功尽弃了,石头提着弓箭准备出去帮忙。
苏曳仍在破解药方,他知道掌柜快要成了,所有人都在分秒必争地尽力,他随苏曳多年,初时处理过许多客栈中出现的纷争,但那都是江湖中的较量,并未同这种不要命的死士正面交锋过,只能尽力而为。
顾恒之在催促间踏入密室时情急下踢到了入口角落的砖块,叩一声,两人反应过来,迅速趴在密室入口处,用刀小心插进墙缝中,挖开第一块砖时果见墙内不远处有个盒子,被错落的砖块拦在后方,盒子位置卡得太巧又太死,他们急得满头大汗,只能将旁边的砖块一点点撬开,耗了不少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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