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元的胳膊虚软地垂下,他疼得冷汗直流,道:“父亲……”
张盛元跨进屋内,对身后道:“如昨夜那般,给里面的人画皮易骨,送到那几位大人在的房里去。”
张元颓废地靠着墙,眼见那两个江湖医士便要靠近徐小平,张元咬牙,用完好的左手从靴筒内抽出匕首,冲到徐小平旁边用匕首划花他的脸。
血溅到张元的脸上,张元看着在睡梦中变得面目全非的徐小平,忍住鼻尖酸涩,转向张盛元道:“任你们谁,都不能把这种脸,化成我的模样吧——让我去吧,父亲。”
张盛元的脸渐渐变得扭曲,他几步上前,踹倒张元,怒骂道:“孽畜!”
张元松开匕首,捂着肚子道:“求您了,是我的命,我认了。”
张盛元又踹了他一脚,道:“此刻是你想怎样,便怎样的么!
你之前救李若清坏我大事便罢了,现在又划花这人的脸,坏我献宝大计,你以为你是谁,我可以三番五次地容忍你!”
张元呕出一口血,痛苦地喘息道:“我是,您的儿子,您是为了我才害徐小平,如今我认命了,您也认命吧。”
张盛宁蹲下身甩了他一巴掌道:“徐小平用来安抚朝中那帮做梦都想长寿的蠢货,你则是要献给楚国,楚国国君声明要干净的,不然你以为——我能把你留在现在?”
“哦,”张元听了却是未恼,他道:“原是要将我送到那儿啊。”
他一笑,牙上被血染的肮脏猩红:“是不是后悔……没有两个儿子。”
张盛宁心头火更盛,又甩了他一掌,道:“和你那个娘简直是一模一样的贱人。”
“啊,好难过。”张元闭上眼睛,泪水划到鬓角,他叹了一声道:“我还以为您挺喜欢我。”
张盛宁缓了一口气,他站起身,自上而下看着张元道:“事到如今,你便顶替徐小平去照顾那些蠢货,到了楚国国君那儿,你要是敢说出自己非清白之身,你便等着死吧。”
张元睁开眼,侧脸看向满面血污的徐小平,轻声道:“那就谢父亲成全了。”
张盛宁甩袖离开。
未几屋内只剩下张元和徐小平二人。
张元撤掉内衫一角,捂住徐小平的脸伤,道:“这还是正睡着呢,就被我划了一刀——对不起啦,徐兄。
我欠你的,日后必百倍千倍地偿还给你。”
他包扎完以后,看着徐小平的脸,怔怔扇了自己一巴掌:“张元,你怎么还不死。
你把别人祸害死了。”
被上了迷药的徐小平对这一切丝毫不知,他蹙着眉,似乎还被笼罩在被人找到的惊慌之中。
一张脸小得让人不可思议,瘦骨嶙峋,透着灰败的可怜相。
当初自月无牙那里,听得徐小平机灵可爱,在玉清那里,听得徐小平爱兴风作浪,在李双霖那里,又听得这人两面三刀,善说甜言蜜语。
几番打听下来,便觉得这般的人,无论性情如何,靠着身体卑微活着,还不如死了。
张元亦是求生心切,才想了用徐小平代替自己的阴毒计策。
如今后悔了,却已晚了。
张元喂徐小平吃下解除迷药的药丸,推了他一把,眼见他转醒,才向门外跑去。
徐小平睁开眼,便看见张元的背影,他迷糊地站起身,喊道:“张元?”
那身影一顿,头也不回地冲出门外。
徐小平却无暇去追,只因他一开口,忽觉脸上淌下一顾热流,他伸手一摸,触手皆是血。
徐小平不可置信地又摸了一遍脸上被血浸透的布条。
张元,定是张元划伤的他!
徐小平急匆匆打开门,却看见庭院中站着许多看守,他又急忙将门阖上。
徐小平攥紧拳,四下看了眼,推开窗户从窗户爬了出去。
也不知此处是在哪儿,徐小平自窗后避开看守寻找出府的路。
他此刻浑身剧痛未缓,像只无头苍蝇般不知在府内走了多久。
在颓阳西坠之处,渐燃起火光。
有人喊道:“走水啦!”
安静的府院顿时变得喧嚣起来,本是在屋内的人也纷纷走出来。
似是达官贵人,出来时还匆匆提着裤子。
徐小平躲在暗处,一眼便看见他们。
他不经意向屋内瞅了一眼,只见正对着门口的床边,正坐着一赤/裸男子,在远处瞧,身上竟是遍布淤青,一副将死之态。
徐小平顿感恶心,他欲离开此处,却见一男子自屋檐上轻跃而下,悄无声息地潜进屋内,用被单卷住那奄奄一息的赤裸男子,将其横抱起。
徐小平认出他,往纷乱的院里看了一眼,沿着墙边走近男子,颤声唤道:“玉清!”
正欲带着张元离开的李若清闻声看向他。
徐小平亦看清李若清怀中的人。
不想被那些男人玩弄的男子竟是张元,徐小平道:“这……”
李若清看了一眼他脸上的血布,几步走近他,道:“正要寻你,你的脸怎么了?”
徐小平本想说是被张元划伤,但见张元人事不省,便摇首道:“快离开这里吧。”
李若清道:“我带你出府,下山的路你自己走——张元情势不妙,需立即就医。”
徐小平跟着李若清,趁着府内大火混乱,往府外跑。
李若清背着张元急行于屋檐之上,徐小平则在下追着他们。
还未走出府,一伙人突然拦住徐小平的去路。
徐小平看了眼屋檐上的李若清。
其间一个看守道:“老爷说若找不到公子,找到一个毁面的也可以,应该就是这个吧。”
李若清背上的张元气息已渐渐趋无,他抱紧张元,抿唇向前方跑去。
这便是做出取舍了。
徐小平心内一寒,他看向那些围着他的人,想到张元的下场,向后退了一步。
玉清不会救他了。
他就不应该指望会有谁救他!
徐小平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跑去,心里一瞬间冷的像冰一样。
到现在才真正看清楚,那不是玉清。
那是李若清。
是一个,完全不记得他的,对他不再柔软的、另有所爱的人。
可要是玉清也没了,他还有谁呢。
徐小平被人抓了回去。
他被关到一处不见天日的暗室里,每日只能听见老鼠窸窣爬过的声音。
脸上的伤也烂得流脓,他不敢睡觉,怕老鼠啃上他的脸。
等门一开,他几乎是一瞬间跑到门口。
那开门的小厮被他狰狞的脸吓得大叫,仓惶间踹了他一脚。
徐小平倒在地上,才几天时间便已瘦得骨架一般,他撑着大了几圈的衣物,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行了个礼,挡住自己的脸对惊魂未定的小厮哑声道:“在下徐小平,不知关我的人究竟是谁,烦请你告诉他,此时若不放我出去,他日——”
他顿了顿:“冀王李双霖,定不会放过他。”
“你以为我会怕一个李双霖?”
一道同样沙哑的男音不知从何处响起,徐小平抬起头,没看到说话的人,便又很快低下头,他道:“不怕李双霖的,朝堂里没有几个,你是谁。”
那人答非所问道:“借人大名,狐假虎威,你倒是很有底气。”
徐小平咳了一声:“放我出去。”
那人道:“我关了你三日,从未有一人寻你,你觉得李双霖会救你么?”
徐小平静默片刻,微微攥紧手心,他跪在地上,撑地的双臂抖得不成样子,道:“我不知你为何关我,但请留我一命——我什么都能做。”
那人似乎笑了一声,徐小平低着头,听见脚步渐远的声音。
未几徐小平被人拖出暗室,经洗漱擦洗后,又处理了脸伤后。
徐小平目光草草掠过铜镜里被面具遮住的脸,问其间一个为他换衣的人,道:“我现在要去做什么?”
那些下人垂首不语。
徐小平揉了揉干瘪的肚子,干咽了下,又问道:“有吃的么,我好饿。”
一小厮退出门外,约一炷香的功夫,端着清粥馒头进来,放到桌子上道:“此刻厨房里只有这些。”
话说至一般,徐小平便已冲到桌边,拿起一个馒头塞到嘴里。
他又大喝了半碗粥水,吃得狼吞虎咽。
门外有人咳了一声,那几个下人面面相觑,同时退出门外。
徐小平看了他们一眼,又将注意力放在馒头之上。
几日都未曾进食,他真的太饿了。
门渐渐被人打开,自外走近一个骨瘦如柴、行将进木的枯憔老人,他走出几步,一口浓痰卡在嗓子上,咳了半天才将痰咳进手帕内。
徐小平放下馒头,转身看他。
老人将手帕颤颤悠悠地收入袖中,指着徐小平道:“你......便是药人?”
徐小平转了下眼珠:“你要用药人?”
“能活死人,肉白骨,便是这样的药人......”老人弓着腰慢慢走近徐小平,在桌前坐下,岔开双腿道:“老夫还当有多神奇,这么看着,和普通人也无异。”
徐小平随着他的动作转身。
老人道:“还愣着干什么,我这把老骨头重疾在身,你若能凭此救我,我重重有赏。”
徐小平蹲下身,解开他的腰带,道:“这般伺候你?”
“你是药人,还需我指点?”
徐小平面色不明地看了眼紧闭的门,突然抄起桌子上的碗砸在老人头上。
老人猛地瞪大眼睛,汤水和血水同时混在脸上,不可置信地直直向后倒去。
徐小平拽住他,把他扯到地上,跨到他身旁,用碗一下一下地砸在他的脸上和头上。
老人干瘦的四肢像秋日枯叶一般细微颤抖着,发出微弱地哀叫。
徐小平用手堵住他的嘴,剧烈地喘息。
“操你/妈的,”徐小平又砸了一下他的头,扭着脸凶狠地骂道:“你这么个东西也想碰老子,老子斗不过他们,还弄不死你?”
他喘了口气,撕掉自己的衣摆,将长长的布条裹在无力挣扎的老人脖间,然后慢慢收紧。
老人从喉间发出痛苦的,又极长的呻/吟。
徐小平摘掉挡在眼前松了的面具,笑了一下:“妈的,真像叫春。”
他笑着,眼角却流下豆大的泪珠,他咬牙加大力气,同时用膝盖顶住老人的小腹,等到有人破门而入,他才仓皇抬头。
几个身穿兵甲的侍卫闯进来,刀韧上滑下成串的血珠。
李双霖掩住口鼻,在他们身后跨进房间。
徐小平看见他,松了一口气,瘫软在地上。
李双霖走近他,俯视其脸上的伤。
徐小平去够身侧的面具。
李双霖踹开面具,看了眼躺在地上的人,对徐小平道:“这是这几天第一个用你的人?”
徐小平欲摇首,却看见走进来的李若清,他将头深深地低下,掩住恶毒,哑声道:“不是。”
李双霖挑眉。
李若清脚步未顿,他站在徐小平面前,向徐小平伸出手,淡道:“本宫以为你会武功,能甩脱那群人。”
徐小平不看他的脸,自己站起身道:“下官身有恶疾,轻易不能动武。”
李若清道:“你应向我说明此事。”
李双霖将徐小平拉到自己身侧:“皇兄不必自责,如今你的张元活着,本王的平平活着,结局皆大欢喜,往事便不必再提了。”
他转向徐小平:“对么?”
徐小平跟着点头,异常平静道:“不必提了。”
李若清蹲下/身探地上老人的鼻息,问徐小平:“你干的?”
徐小平看了眼李双霖,沉默不答。
李若清抽出腰间的手帕覆上老人的脖颈,单手彻底扭断他的脖颈,才站起身道:“走吧。”
李双霖“啧”了一声,摇首道:“礼部尚书程奂,后事处理起来可是极为棘手。”
李若清不理他,将方才捡起的面具塞进徐小平手里,与他擦肩而过。
李双霖低头看他,用拇指擦掉他脸上被溅到的血迹,意味不明道:“脏了,平平。”
徐小平的手微微一顿,接着慢慢咧开一个笑,将冰冷的面具扣在自己狰狞的笑脸之上。
铜镜里脸简直不堪入目。
徐小平坐在桌前,细细打量自己的脸伤,手指自左眼下开始,滑过鼻梁,再到左嘴角的上方悬停。
眼下还结着痂,狰狞扭曲的伤口纠结着周旁的皮肉,将一张不大的脸拽的生疼。
这是飞来横祸,更是不明之灾。
徐小平放下手。
身后缓步走近一人,自后环抱住徐小平,在他耳边轻声道:“觉得丑了?”
徐小平心生厌恶,却也不躲避,顺势靠在他怀里,道:“张元还未醒么?”
李双霖看着铜镜内两张对比鲜明的脸,漫不经心道:“未醒,问他干什么?”
徐小平垂眼,掩住眼中遏制不住的怨恨,手指扣着镜台,叹了一声道:“他与下官一同受难,总觉得同病相怜,忍不住关怀罢了。”
李双霖笑了一声。
徐小平不理会其间意味,又问道:“抓我的那人,也未查出来么?”
李双霖道:“此次牵连的权臣过多,法典亦未写明禁用药人,你便当吃个哑巴亏吧。”
徐小平暗自缓了一口气,深觉李双霖这王爷做得没用,他勉强扯出一个笑,道:“曾以为王爷在朝中地位斐然,如今看来,竟然不是。”
李双霖收紧抱着徐小平的胳膊,语气变得有些阴森,道:“便因为本王不能为你报仇?”
“不是,”徐小平被他勒的有些喘不上气,咳了一下,半真半假道:“下官被那些人当作药人时曾百般求饶,告知他们自己是您的人,他们却轰笑出声,扬言便是十个你,他们亦不畏惧。”
李双零神色不明道:“你说你是我的人?”
徐小平道:“您将我从唐申苑手里救出来,您是我的恩人,我自也是您一个人的药人。”
李双霖哼笑。
徐小平又道:“您在下官心内居高伟岸,不想那些人居然出言辱没您。”
“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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