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进入山洞,流奕将徐小平放下,流奕道:“道长先在此歇息,我去为您找药。”
话未毕,外面雷声轰鸣,竟是转瞬天变,似要下雨。
济善堂位处剑山之巅,顾名思义,剑山山势险要,山路盘曲错节,陡峻难行。
若是下雨,那必然是出不得山洞了。
流奕看向徐小平。
徐小平用手揪起黏在伤口上的布料,道:“此刻倒是不急。”
流奕在山洞外看了一眼,安静了片刻,道:“不知济善堂现下情势如何。”
此次来济善堂百余江湖人士,竟是半数被魔教悄无声息地刺杀,不见尸骨。
方才一眼看过去,流仙派弟子活着的也寥寥无几。
流奕捏紧手中的剑。
徐小平看出他心事,道:“是我连累少侠。”
流奕摇头,走向徐小平,看他揪着裤腿,蹲下身道:“伤口沾着血污,裹着衣物会加重,我先帮道长简单处理吧。”
徐小平闻言要撕开浸血的裤腿。
流奕道:“我来吧,道长少动为好,免得扯开他处伤口。”
徐小平让开手。
流奕在徐小平裤腿上扯开一个口子,露出绽开的皮肉,片刻皱眉,脱掉徐小平的鞋袜道:“靴子内伤口亦裂开了。”
徐小平缩了缩腿,他走路重心放在强势较轻的左腿,反而使左腿伤口都崩裂开,具是血污。
流奕将徐小平脚踝搁在自己腿上,扯下自己内袍干净一角,见徐小平看自己,便道:“暂无干净的布子,道长且先将就着。”
说罢为徐小平擦腿上血污,用手指细细点着皮肉。
徐小平道:“少侠古道热肠,倒是……少见。”
“举手之劳罢了”流奕点尽血污后,站起身脱掉外袍披在徐小平膝上,略微点头,站在了一旁。
徐小平昨夜未睡好,在石凳上坐了片刻,倚着石壁渐渐睡着了。
醒来之时见流奕面色凝重地盘腿坐在一侧,用树枝在地上画着什么。
徐小平动了一下身子,流奕闻声看过来,道:“徐道长,只怕我们一时半会儿无法下山了。”
徐小平看外面雨已经停歇,疑道:“怎么了?”
流奕道:“剑山被魔教高人布了杀阵,看样子他们是要杀尽来济善堂的所有人。”
徐小平一惊,道:“那我们要困在这里何时?”
“阵破为止。”流奕指着自己在地上画的阵法,道:“山中魔教人众多,你我二人定是难敌,只能先想办法破阵,待破阵以后,潜下剑山。”
徐小平远目看去,只觉得云里雾里。
流奕已低头重新描画着阵法。
徐小平看这人侧脸,心内暗道此时此境,无论如何要跟着这小子,万不能让他将自己独自舍在山洞。
徐小平眼珠轱辘轱辘地转,勉力走向流奕,坐在流奕身边略带讨好般,道:“有什么我能帮上的?”
流奕侧目看他,道:“道长可懂阵法?”
徐小平暗道不能让他觉得自己无用,便装模作样道:“会一些。”
流奕指着阵法将今日观察到的一些细节一一道来。
徐小平硬着头皮听,咽了一口唾沫,点了点头。
流奕忽而停下,劲瘦地手指摩挲着粗糙的树枝,道:“徐道长,我不会丢下你。”
“嗯?”徐小平心内一慌,茫然抬头。
流奕指着石椅,站起身道:“徐道长还是先坐着,我去外面为您寻些草药。”
竟是被流奕看出自己心思。
徐小平一笑,掩住窘迫道:“也好,也好。”
流奕伸出一只胳膊,道:“道长掺着我好走些。”
徐小平搭上流奕的胳膊,慢慢起身。
只至傍晚流奕才回来,徐小平不良于行,在山洞内左等右等,等得心急如焚,生怕流奕食言,将自己丢在此处。
待流奕捧着草药而归,才缓了一口气,搓着手道:“麻烦少侠照顾了。”
流奕将药草放下,徐小平这才看见他手中还提着一只野兔,毛茸茸的还在动。
流奕道:“捕了野味,回来的晚些。”
徐小平又道:“麻烦少侠了。”
流奕左右手掰断野兔的后退,将兔子放在角落,拿起草药道:“我再去取水,道长稍等片刻。”
徐小平看着那只抽搐的兔子,咳了一声道:“好。”
二人如此在山洞间待了两日,每至下午流奕就会出去两个时辰,回来时带着草药和野兔子。
第三日流奕只拿了草药。
流奕面带愧色道:“徐道长,今日未看到什么野味。”
徐小平摆手道:“无事无事。”
他看流奕徒手扭兔头,空手将兔子破腹掏肠几日,每次都心惊胆战,今日不用受此惊吓,竟生出庆幸之感。
流奕道:“抱歉。”
徐小平道:“是我连累少侠。”
二人空腹渡过一晚。
二日流奕回来的更晚,拿着几个野果,对徐小平道:“只找到了这个。”
徐小平伸手够那几个小果子,一口咬下去极为酸涩,但腹中空空,除了此物也没有可以饱腹的。
徐小平侧目看流奕面不改色地吃着果子,便也忍着酸涩将果子吃了。
夜间徐小平肚疼,捂着肚子头上发冷汗。
流奕摸过来,道:“道长怎么了?”
徐小平道:“肚疼。”
流奕在背后将手探到徐小平腹部,内力运掌,暖着他的肚子,在徐小平耳边道:“可好些?”
徐小平一愣,小声道:“还可以。”
流奕热掌给他揉着,同样低声道:“睡吧。”
徐小平慢慢闭上了眼睛。
再几日已无果子吃了,流奕将草根递给徐小平,面色苍白,对徐小平道:“只找到这些,道长您吃吧。”
徐小平捧着草根,无力道:“你不吃么?”
流奕别过脸,道:“我身上无伤,扛饿,今日只有这些草根,道长你就吃吧,不必管我。”
徐小平看着那些草根,放在嘴里一根,眼中渐渐浮起一层泪雾。
这世间待他好的人不多。
凡所遇之人,多数恨他,厌他,弃他。
如今遇见一个流奕得以真诚待他,心中自是感恩不尽。
“徐道长,草根味涩,你吃着——还好些么?”流奕问道,转过头看他。
徐小平脸上两道泪痕。
流奕微怔,“道长?”
徐小平抬首道:“流奕少侠,这几日恩情我都记在心里,如今也不知能否出得山洞,但倘若你我活着出去,我徐小平知恩必报,日后自为少侠两肋插刀。”
流奕似是别扭地转过身,还是当初那句话“日后事,日后说。”
晚间却是终于提着一只兔子回来。
徐小平闻着香味儿起来。
“醒来啦?”流奕在火堆前转着烤兔,道:“徐道长,我今日看见了个兔窝,你我后几天可有口福了。”
徐小平闻言一喜,披着流奕的外袍站起来,向前走几步却突然停住,面上看着流奕,带些惧色。
流奕摸了摸自己的脸,道:“怎么了?”
徐小平道:“你不是流奕。”
“嗯?”流奕放下烤兔,又摸了摸自己的脸,鬓角处细微卷起一层皮,火光映着格外骇人。
流奕变了脸色,啧一声,褪下人皮面具,露出一张比之流奕更为俊朗清逸的脸,“烤化了。”
徐小平去够自己的剑,咬牙道:“你把他杀了?”
“谁?流奕?”那人走近徐小平,低低笑了一声,道:“他就在这儿。”
那人复述徐小平的话“‘流奕少侠,这几日恩情我都记在心里,如今也不知能否出得山洞,但倘若你我活着出去,我徐小平知恩必报,日后自为少侠两肋插刀。’——可是这样?”
徐小平的面色渐渐变得灰败。
那人道:“背你上山洞的人是我,为你擦药的人也是我,怎么样,徐道长还记得这些恩情么?”
徐小平握着剑不断地向后退,“你是谁?”
“你助流仙派找我,却认不出我是谁?”
“是你?”徐小平心内大骇,向洞口看了一眼,拽下披在身上的外袍扔向那人,而后一瘸一拐奋力跑向洞口。
那人将外袍抓住,甩出外袍又将徐小平卷回来。
徐小平不断挣扎。
那人站在徐小平面前,左手拽着外袍,右手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银扇,比在胸前缓摇,“重新认识一下。”
“爷是月无牙。”
月无牙。
徐小平白了脸。
月无牙点着徐小平的脸“日后事,日后说,徐道长,该报恩了。”
刘志在这山洞里已待了五日。
他随师傅一同前往武林大会,不想遭遇魔教屠口这等祸事。
他逃出济善堂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下山,山路缠绕竟是没有下山的路,山中偶尔还有魔教中人四处搜寻正派活口。
遇则杀。
刘志心惊胆战地都进山洞里,白日不敢出去,只在晚上寻些野果,连火都不敢点。
正是盛雨的季节,前几日放下过大雨,今日便下开雨,刘志在山洞内瑟瑟发抖,熬着这漫漫雨夜。
山洞外突然传来二个人的凌乱的脚步声,间或有交谈声。
刘志隐在黑暗之中,悄无声息地捏紧剑。
那二人走进山洞,依稀见得似乎是一人搀扶着另一人。
只听见一人道:“道长,今夜且在此休息,明日我再去山里探路。”
另一人开口,声音略低,似乎压抑着什么,道:“谢,谢谢少侠。”
刘志听这二人声音熟稔,却不敢轻易现身。
他们有人用打火石燃起火堆,围聚在火堆旁。
刘志这才看清那二人容貌。
一年轻,略微二十上下。
另一个稍微年长,却也年纪不大,至多二五,二六的模样。
年轻的薄唇挺鼻,两眉入鬓,眉眼沉静,做派稳重,看着正是那类根正苗红的门派弟子,浑身正气,似曾相识。
年长的则萎靡不振,虽不若年轻的俊朗,但胜在长得耐看,刘志见他虽着平阳山道袍,却更像晋城那些摇扇坐轿的官家子弟,少了江湖气。
刘志越看这二人越觉得面熟,不由凑近了去看,脚下踩上一根树枝。
年轻的立马侧头,呵道:“谁!”
刘志举着剑走出阴影,“别动手,在下赫阳派刘志,早在此躲难。”
年轻人细细打量他,片刻拱手道:“在下流仙派流奕,在身侧的是平阳山徐道长,来此躲雨,打扰这位兄弟,还请见量。”
刘志“啊”一声,几步走过去道:“怪不得我见二人如此眼熟,原是济善堂寻刺客的那二人。”
徐小平闻言轻咳了一声,转过头去。
流奕道:“道长现在可暖和一些了?”
刘志问道:“这是……”
徐小平暗自稳定心神,又看向刘志,道:“小伤罢了,不打紧。”
刘志道:“现在外面还有魔教的人,点火怕引敌进来。”
流奕道:“我与道长最近在山中逡缩,发现他们让傍晚即下山,晚间并不在山里。”
刘志皱眉道:“下山的路似乎魔教隐去,我趁夜找过多回,都无法下山。”
流奕将几日前画给徐小平的阵法又画给刘志看,道:“有魔教高人在山中布了死阵,不破阵,不能走。”
徐小平咳得更厉害了,流奕在徐小平背后拍了一拍,缓声道:“道长,莫不是染了风寒?”
徐小平被流奕一双关怀的眸子看着,连忙摇头,坐在地上噤若寒蝉。
刘志看这二人,心内升起几分古怪,又转瞬被地上的阵法吸引了注意力。
睡至半夜,刘志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却是徐小平被流奕从山洞外带回来。
刘志道:“少侠,徐道长,你们怎么醒了?”
流奕道:“道长起夜,我陪他出去。”
月光照进山洞,只见徐小平面色惨白,额角还有虚汗。
刘志道:“道长可是身体不舒服?”
徐小平摇头。
流奕忧虑道:“徐道长身上本就有伤,如今好似又染了风寒,怕是睡不了冰凉的地面。”
刘志连忙起身,让出自己这几日搭得草席,道:“是我疏忽,道长来这儿睡吧。”
徐小平看了一眼流奕,慢慢睡在了草席上。
刘志暗道这人好生古怪。济善堂时见着能言善道,咄咄逼人,现今反倒寡言少语,失魂落魄的。
怕是被困山中,忧思过重。
二日傍晚流奕对刘志道:“我与道长要去山中寻找吃食,不知刘兄现今有何安排?”
刘志暗道山中凶险,不若让他们出去找食物,自己找一处地方地方藏起来,便道:“三人一同出去费时费力,不若我与你们分头去找食物,我也可再去了解阵法布置。”
徐小平跟着扮成流奕的月无牙下山,沿途分别遇见两人,都被月无牙转眼像前几日在徐小平面前扭兔头那般,被扭断了脖子。
干净利索,徐小平在一旁看得双腿发软,咽了一口唾沫。
山下凉亭外站着十余魔教弟子,徐小平跟着月无牙走到凉亭。
月无牙撕掉脸上的人皮面具,身侧弟子递过来一把铜镜,月无牙照了一下,又把镜子给弟子,道:“捂了一夜,我脸都发红了。”
几个似是小厮的人端上清水,和一块方巾,月无牙用湿方巾拭面,像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的徐小平道:“徐道长,做人要知恩图报,你说你,恩都未报完,便想着大半夜逃跑,爷是该打断你左腿,还是你右腿?”
徐小平面色更白,重跪在月无牙脚下,惊慌道:“我,我从未想过逃跑,昨夜间只是放个水,请,请教主明鉴。”
月无牙道:“那爷出去寻你,你跑什么?”
“我,我寻个好地。”
“那爷寻到你时,你怎么不放水,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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