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床前空地上跪满了战战兢兢的一群人,他们均垂首屏息,生怕天子的雷霆之怒殃及到自己。
便连默不作声就看了一出好戏的楚临秋,也在两个小太监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从榻上下来,跪在了一旁。
废太子似有所感转过头来,正与他的视线在空中交错。
谁也没有料到,这人竟忽然猛扑过去要去掐楚临秋的脖子。众人大惊,急忙围上去扯着两边胳膊将其拉开,才使得他躲过了一劫。但即便如此,他的颈侧还是被抓出两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楚临秋只觉得自己的伤处火辣辣一片,有些难以忍受,他眉心紧蹙,抬手一抹,便抹下少许鲜红的血来。
“楚大人!您没事儿吧?”
“......”楚临秋倒吸了一口气,弱声道,“您看我像没事的样子吗?”随即便难以自支,再次软倒在了严正的怀中。
“大人?大人!”
武安帝一看这个情景,更是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几乎要从床上跌下去。他抬手颤巍巍地指着被众黄门郎钳制着的废太子,大呼三声,“孽障......孽障......孽障!!!”
“来人!把此孽障给朕撵出门去!朕、朕不想再看见......他。”
“父皇!父皇!儿臣冤枉啊父皇!!!父皇......”
青天白日里,清和殿中的兵荒马乱,就这么在废太子渐行渐远的身影中,告一段落了。
楚临秋因中毒及受惊,最终全无神智地被人抬上马车送出宫中,清查余孽一事也就彻底搁浅,转天就移交给东府处置。
玄武卫借着首领这次广传天下的大病,暂时把自己从这趟浑水中摘了出来。
且不说这个,就说萧岑看到楚临秋毫无知觉地被抬进侯府,只觉得魂都快飞没了。若不是闻讯赶来的宁伯及时拦着,他几乎要冲进宫里替人讨回公道。
怎么人好好地进宫问疾,就这样的回来了呢?
宫里的人不好说太多,只看着府内仆从把人安顿下来之后,便回去复命了,只留下一脸莫名且愤怒的萧岑。
“九商?九商......九商你醒来......”萧岑坐在床边,伸手慢慢抚摸着楚临秋的脸,低声唤道。
然而楚临秋面如金纸,双目紧闭,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对他的呼唤做不出任何回应。
“你醒醒......”
“侯爷,您不要太过担心了,”宁伯将手轻轻搭在萧岑的肩上,劝道,“大人若是醒来,必不会希望看到您这么伤神。”
“怎么会突然这样?宁伯,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瞒着我?你跟了他这么多年了,他是怎么中的毒?中的什么毒?谁害的他......应该都很清楚吧?”
“侯爷!!!”
谁知宁伯听到这话,竟一下子在他身后跪了下来,带着哭腔道,“大人......大人他......太苦了!”
“又是这句话......又是这句话!本侯不知道他苦吗?!本侯心疼他!所以本侯要知道真相!!!”萧岑霍然站起身,挥舞着双手,显得十分激动。他面色涨红,颈处青筋凸起,神情也逐渐变得狰狞,然就在他张嘴又要说出什么的时候,忽而感到自己的衣袖被轻轻地扯了一下。
“大人!您醒了?”
楚临秋虽眯着一双眼看着萧岑的背影,但目光清明,哪有一丝初醒来的模样?
“你......”萧岑急忙收了凶恶的神情,走过去又重新在床边坐下来,反复摩挲着他的手臂,轻声问道,“你一直醒着?”
“对不起......”
“你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个。”萧岑面目表情地把他扶起来,令他靠坐在床头,直视他的眼睛,语气严肃地质问道,“怎么回事?”
楚临秋叹了一口气,“宁伯,你先出去吧。”
“大人这......好吧,老奴就先行......告退。”宁伯目露担忧地看看自家主子,片刻后摇了摇头,起身缓步走了出去,并贴心地带上了门。
“人走了,说罢。”萧岑的神情愈发温柔,他抬手缓缓抚摸楚临秋的鬓发,将其拨到一边。
楚临秋主动把他的手拿下来包在掌心,垂眸沉思了一下方哑声问道,“早前废太子送来的药,你还记得吗?”
“当然。我那时......那时就该把它倒了!”萧岑咬着牙根恨声道,眼中逐渐迸发出死死狠意,他的二指无意识地掐进楚临秋手背的嫩肉,却毫无所觉。
“真的是......废太子吗?还有这个......也是他弄的?”
“嗯。”楚临秋轻轻抚过自己颈侧的伤处,漫不经心开口道,“他曾想掐死我。”
第九十二章 战事
“呸!”萧岑转头啐道,“废得好!他在哪里?我找他算账去!”
“萧岑。”
“怎么了?”萧岑回过身,便见楚临秋静静地看着自己。他双手交叉置于腹前,口唇发白,一副随时都会倒下的样子,但眼神却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你真的希望太子被废吗?”
“当然......”萧岑话一出口,神情立刻就不一样了,他想到了状若癫狂的堂妹,也想到了至今仍在外地的三叔。
这几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使得自己的亲人一个个都变了一副面孔?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是拿我自己逼迫圣人一定要废去太子,你会怪我毁了你堂妹的幸福吗?”
“那毒是你下你自己身上的吗?”
“......”楚临秋诡异地沉默了一瞬,才缓缓摇头道,“不是。”
“那便好了。”萧岑显而易见地松了一口气,说真的,他方才确实有些担心楚临秋为达目的连自己也算计了进去。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便要重新审视,自己爱上的究竟是怎样一个可怕的人?
“九商,你说的,既然他们做了错事,便要主动承担酿下的苦果。我萧岑......并非那般颠倒是非黑白之人,做不出迁怒这种事。所以,你放心好了。”
萧岑掏心窝子的话,相当于令楚临秋吃了一颗定心丸,使他仿佛卸下了什么重担似的,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
但紧接着,他又半真半假地说了一句,“九商,我觉得你定还有秘密没告诉我,不过没关系......我知你有苦衷,所以,愿意等你。”
“......”
“九商......”
“萧岑你且听我说。”楚临秋一手按住额角,神色晦涩难辨,令萧岑心里不由得打了个突,便吞下将要出口的话,转而道,“你说。”
“战事将起,想必你也有所预感吧?其实这场战,在几年前便写在一根木签上,被芸昭训埋进雪地里。”
“你是指......山雨欲来风满楼?”萧岑干脆坐在床头,让楚临秋靠在他身上,并伸手在其头颈穴位慢慢揉捏,“那芸儿她......是想告诉你什么?你们之间的故事,究竟是怎样的?”
“她想让我救她于水火,可惜......我那时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禁军校尉,尚且自身难保。废太子......”楚临秋深吸一口气,“好饮酒,醉了之后常以打女人为乐。芸昭训想是深受其害。”
“那个混蛋!!!”萧岑气得牙都开始打颤了,他将手从楚临秋头上放了下来,无意识虚握成拳,恨声道,“仅仅被贬为庶人,真是太便宜他了。本侯恨不得亲手将他的手筋脚筋挑了,让他变成真正的废人,且看他还如何作乱!”
“而你三叔,在将她送入东宫之前,就已探知到废太子那点嗜好。”
“三叔?!三叔他......为什么?”
“因为‘欲’。这个字,到头来也不知害了多少人。”想到这里,楚临秋不仅呼吸有些无力,便连身上也一阵阵泛冷,他索性顺从自己的心愿滑落下来,什么都不想管,因为他知道萧岑会在后面接住他。
果然,萧岑在第一时间就感到了不对劲,他急忙紧紧搂住突然软得跟烂泥一般的身体,焦急地在人耳边不停呼唤,“九商?九商你怎样了?”
“我......”楚临秋其实想开口令他安心,但突如其来的心悸却震得他目瞎耳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只能软在他的臂弯中沉重地喘着粗气。
萧岑心中一惊,想起他的身体状况,便急忙单手将他扶起,并用另一只手抵在他的后心,缓缓输送内力。
一阵子之后,他便感到楚临秋的呼吸明显和缓了许多,顿时松了一口气,连眉目都不自觉地舒展开了。
“觉得如何?好些了吗?”
“多......多谢......”楚临秋还是无甚气力,但心口的憋闷感的确是减轻了许多。
“谢什么?本侯说了,无须如此客套。你既愿意与我一试,又为何总是若即若离?九商,本侯可将身家性命都交付你手上了。”萧岑将他搂得更紧,忽而别有深意地说道,“你可别让本侯......一无所有啊。”
“......”楚临秋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嘴巴开合几次,最后也不过化为了一声深深的叹息,“侯爷放心。”
兴许只有楚临秋自己知道,这看似最寻常不过的承诺,实则重逾千钧。为了萧岑毫无保留的信任与心疼,也为了这一刻的温存,他甚至可以赔上自己一条命。
而这番心境,萧岑却是毫无所觉,他只是突然歪头,在楚临秋冰凉似雪的脸上轻轻吻了一下,满意地说,“那你我也算立下盟约了。改日寻个好地立碑,上书‘生同衾死同穴’,总比拜堂好用。”
“侯爷信这个?”楚临秋被他生生逗笑了,险些撑不住咳嗽起来。
“当然。昔日大军开拔之后,本侯都会率诸将士在木前立碑,上书......战无不胜。结果怎样?你猜。”
“侯爷每次都旗开得胜。希望这次......”
“他......会允我去吗?”
“侯爷?”
“本侯不是傻子,自然知道你说的战事将起指的是什么。”
“......”
“无论废太子一案与西川有无关联,无论西川是否果真密谋反叛,朝廷也总能寻得借口削了他们。如今,只不过是更为师出有名罢了。”
“不,侯爷,你还是想错了。”楚临秋闭了闭眼,忍住止不住的眩晕道。
“嗯?”
“西川知事败露,必会先发制人,到时朝廷势必派人西下平乱。可兴佛令兴文令之下,朝中人人只知求仙问祖吟诗作赋,又可曾有过斗志?”
“但朝中不可能无将。”
“只是些酒囊饭袋罢了。”一提起这个,楚临秋便无法掩饰他的不屑,“可用之人只有你。侯爷......圣人即使再恨你,终究也......不得不回来求你。”
第九十三章 猜测
“......是吗?”听了楚临秋这番话,萧岑心中五味杂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求我?会有这么一天吗?”
“会。终有一天,他会为了他的王朝,来......求你。侯爷,我有些累,恐怕要......”话音未落,楚临秋竟然就这么头一歪,闭眼睡了过去,他的手腕失力打在床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萧岑听着这声,心里就无端咯噔了一下,他急忙低头查看楚临秋的情况,并一面轻摇,一面哑声唤道,“九商?九商?你......”
但见楚临秋面白气弱,毫无生气,不像是睡着,倒像是......这么想着,萧岑竟鬼使神差地伸出一指置于他的鼻下,半晌后方松了一口气,暗道自己多心。
他扶着楚临秋令其慢慢躺回到床上,然后慢慢地抚摸那冰凉一片的脸,叹了一口气。
“来人,请刘先生过府一趟。对了,你去打盆水过来,切记水温适宜,不能过烫,也不能过凉......算了,下去吧。”
萧岑烦躁地挥退了家仆,独与楚临秋共处一室,闭目消化着刚才所听来的一切。
如今太子已废,西川的狼子野心也大白于天下,可这并不能说明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了。因为那个幕后黑手指不定正躲在帘子后头暗中窃喜。
太子和整个西川,不过就是他掷出去的两颗无用棋子罢了,真正动摇大岐根基的毒草尚未拔出。
牛皮纸上缺失的那几个人名,就是关键。
他,是谁?
想做什么?
只要将这两个问题弄清楚,所有的问题便能迎刃而解。
正当萧岑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时候,“侯爷,刘先生来了,是否请他进来?”
“请进!”甫一开口说话,萧岑便大大地吃了一惊。原来他的声音不知何时竟便得愈发暗哑起来,想是太久不饮水所致。
于是,他急忙将搁在手边的冷茶一饮而尽,便抬眸看向缓步走进来的刘先生。
“先生,九商他......”
“侯爷不慌。”刘先生撩起宽袖将三指搁在楚临秋的腕上,细细诊了好一会儿方说,“侯爷体内,这么看来确实是又多了一种毒。”
“可这毒......这毒是早就下了的,为何先生你之前不说?还是......根本没诊出来?既如此,缘何今日却是现出端倪了呢?”萧岑霍然起身,他的手掩在袖中紧握成拳,垂首紧盯着面色凝重的刘先生,目光中尽是疑惑之色。
“侯爷,筠斗胆有一猜测,只是不知该不该说。”
“先生请说。”
“这毒原不会这么快发作,只会蛰伏其中,一步步侵蚀大人的身体,也令人毫无所觉。但它偏偏在这个节骨眼爆发出来,侯爷不觉得太巧了吗?”
“先生,你这是何意?!”
“筠的意思是,大人兴许恰恰误食了什么东西,加速了它的发作,因祸......得福了。”
“......”萧岑松了一口气,再次在床边坐下来,“原来如此。本侯就说九商吉人天相,必会化险为夷的。那么先生,你可有法子将此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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