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朗会出手帮忙当然不奇怪,但依照卜奕的判断,他至多是帮忙报个警,站旁边吓唬吓唬流氓,自己亲身上阵肉搏这可实在出乎意料。
——他居然是个见义勇为的好青年。
四个车轮飞转,且路上不堵车,不到十分钟,卜奕就背着大包进三院急诊了。
关健在走廊里坐着,啃着手指甲并不住地抖腿。
卜奕过去“啪”地拍了他一巴掌,“别他妈啃了,全是细菌。他人呢?”
关健一仰头,“在里面呢,大夫给清伤口,说看情况得缝针还要打破伤风。”
卜奕瞪着面前乳白色的门,猛地一呼噜头发,骂了声,“艹!”
他咚一声坐在了塑料椅上,关健听着都替他屁股疼。
“贺总他们看监控发现的,”关健说,“他出来时候把我也叫上了,按贺总的意思,你也没卸妆,就别再……”
“我知道。”卜奕垂着头,胳膊肘支在膝盖上,手指也插在头发里攥紧了,无比后悔自己没在剧社卸妆。
关健犹豫了下,开口说:“卜,别想太多,就是个意外。”
当然是个意外,卜奕明白,但人到这时候总会这么想。
如果不是……那就不会……
这种心态无法避免。
“那跟不跟傅朗说刚才他救的就是你啊?”关健又问。
卜奕手指尖搓着头皮,“不了吧。”
他怕把傅朗气死。
关健点头,“我也觉得别了,我怕他一个不爽把你给揍成调色盘。”
顿了顿,他又说:“主要是,咱也说不出口啊。你总不能到他跟前说,傅朗,你看,有些人他表面上看着是个男孩子,但他其实偶尔也是女孩子。太刺激了,我估计他无法接受。”
卜奕没说话,愧疚的心情让他煎熬,如同在热锅上四处乱爬的蚂蚁。
过了一会儿,卜奕又问:“医药费呢,你垫的?”
“没,他让我拿他卡划的。”关健拿出了一张信用卡,在卜奕眼皮下面晃了晃。
卜奕盯着那卡看了两秒,更是愧得无法自拔了。
——本来就要靠勤工俭学度日的傅朗还要花这么一笔医药费,简直雪上加霜。
但眼下还穿着“马甲”的卜奕没办法主动帮傅朗承担医药费,他只能“曲线救国”。
“以后宿舍里纸箱和饮料瓶都存着。”卜奕忽然转头对关健说一句。
关健:“干嘛?”
“不干嘛,让你攒就攒。”卜奕嘴硬。
关健眼珠子一转,啪往腿上一拍,“你是不是帮傅朗存的?”
卜奕:“看透不说透,还是好朋友。”
关健就嘿嘿笑,“还是你脑子转得快。”
这么一来,卜奕既能减轻点罪恶感,也能实质上帮到傅朗,又不会给他添什么负担,两全其美。
不一会儿,傅朗从诊室出来了,脖子上贴着医用纱布,乍一看跟被吸血鬼咬了一样。
他看见卜奕,脸上挺惊讶的,不过惊讶的神色也只是一闪而过,旋即又恢复了平静。
“你怎么来了?”他问。
卜奕睁眼说瞎话,并甩锅,“贱贱给我打电话了。”
傅朗的视线落在关健脸上,将信将疑。
关健硬着头皮接住锅,端得很稳,“对,我打的。”然而气氛微妙,他想跑路,“我上外面叫车去,你们俩慢慢出来,不着急。”
关健说完就跑了,比兔子还灵敏。
卜奕和傅朗并肩走,他小心翼翼地觑着对方脖子,问:“疼不疼?”
“还好。”傅朗说。
接下来就没话了,卜奕再度心虚,又盘算着自己不能多问,问多了容易掉马。
但走了两步以后,还是忍不住。
他问:“听说你是见义勇为去了?”
“不算吧,”傅朗答,“纯粹帮忙搭把手。”
卜奕:“……”
就在这一茬对话看似又要无疾而终的时候,傅朗却开了口,他说:“有个女同学碰上流氓了,不过她挺能打的,就算我不帮忙,估计也吃不了亏。但既然碰上了,又认识,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卜奕看看他,有几分愣怔,旋即道:“那是。”
他暗自放心,认为傅朗在方才巷子并没看出什么端倪。
然而,冷不丁地,傅朗忽然蹦出来一句,“她和你身高差不多,身形也挺像。哦对了,听说你以前也能拳打五湖脚踢四海?”
卜奕懵了,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平时挺能叭叭的一张嘴,顿时哑火。
傅朗也不再多说,打个哈欠往前走了。
关健已经叫好了车,在门口等着。
一顿折腾,午夜已过,宿舍是回不去了,三人只好一块儿回了卜奕家。
“怎么睡?”关健站在门边换鞋,抛出一个疑问。
卜奕把鞋踢掉,“三个屋,一屋一个。”
“一人一屋可不行,”关健看看傅朗,“大夫让回来观察,万一半夜烧起来得去医院挂水呢。”
说罢,给了卜奕个暗示性的眼神——你捅的篓子,你善后。
恰好傅朗弯腰解鞋带,没看见。
卜奕把拖鞋给傅朗递过去,“跟我睡,成吗?”
“不用。”傅朗道。
这一拒绝,就激起了卜奕莫名其妙的好胜心,他跟上去,“跟我睡,没商量。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你真发烧了,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傅朗要往客卫走,手还没搭上门边,就被他压住了,“我的地盘,听我的!”
傅朗没说话,挺安静地看着他,呼吸平缓,温热的气息扑在他脸颊上,颤动了睫毛。
卜奕和他对视,有一瞬的慌乱,须臾,他后撤了一步,目光飞快转开,“就这么定了,我去铺床。”
没给傅朗留什么余地,自说自话地走了。
关健迎上来,冲傅朗挺和善一笑,“他就是怕你发烧,没别的意思。”
傅朗点头,说他知道。
卜奕在他房间里一顿收拾,来不及整的鸡零狗碎一股脑全捅进了柜子里,憋得柜门像马上要张口吐了。
他抖出来一条新棉被,三下五除二把被罩裹上了,一共四个角,三个都没呆在该在的地方,剩下一个打着卷蜷在被罩角里。
装完被子,卜奕脑门冒出了薄汗。
他撑着腰四下一打量,行,不管怎么说,表面上看,他是个干净人了。
他转身出去接伤员,发现伤员正拎着壶在浇花。
卜奕叫他一声,又把医院开的跌打药膏从塑料袋里拿出来,抢走了傅朗手里的水壶,稀里哗啦把老卜的花们一通浇,就赶着人去洗澡。
“你用主卫,有浴缸,我拿消毒液泡过了,待会儿你躺着洗,”他轰小鸡一样轰傅朗,“赶紧地,都十二点多了,洗完我给你上药……诶,你等等——”
走到一半,卜奕又把人拽住了。
傅朗一个趔趄,后肩上的淤青让衣服一压,疼得他“嘶”了一声。
卜奕嗓子眼一哽,想问又没敢问出口,大步冲进厨房拿保鲜膜去了。
五分钟后,傅朗坐在浴缸边上,卜奕压着他的肩往脖子上缠保鲜膜。
卜奕平时干点活毛手毛脚,可扯开保鲜膜往傅朗伤口附近缠的时候,却拿出了绣花般的细致。
他一点点把那层不透气也不透水的薄膜压上去,不轻不重,绕了一圈,手指在边沿儿试了下,不算紧,于是又绕了两圈。
卜奕弯着腰,上半身贴得近,两人又穿得薄,体温纠缠着,细密的汗很快就从后脖子上钻了出来,黏腻地粘着脖侧的衣领。
傅朗不适地别开脸,耳廓肉眼可见地染上了一层薄红。
“可以了。”他把住卜奕的手腕,“沾不到水了。”
卜奕轻吁口气,吹起了傅朗发际细绒绒的碎发。
傅朗蓦地转头,对上卜奕的视线。
暖黄的灯光下,卜奕在他眼中看见了自己极小的影子。
对视了两秒,卜奕没来由地慌起来,正要开口,眼角却被傅朗摸了下。
他指尖很凉,触在微烫的皮肤上,犹如惊雷劈在了旷野上。
卜奕像被吓着了,小小地往后退了半步。
“这是什么?”傅朗撒开他,把手指递到他鼻尖下。
他指腹上亮莹莹的,泛着熟悉的鸢尾紫。
——显然,这是眼影,没卸干净的眼影。
卜奕:“墙灰。”
神他妈墙灰!
我真是个机灵豆!
“墙灰?”傅朗手指捻捻,“哦,这墙灰倒是挺别致的。”
卜奕:“可不。”好几百一盒呢。
“那你先洗?我出去了?”他说。
傅朗挺矜持地点头,起身往浴缸里放水,举手投足间,非常有少爷派头。卜奕自觉地当了个小厮,滚出去跟关健抢卫生间了。
一出来,卜奕脸上就烧得慌。
他拎着毛巾直奔客卫,打算冲个温水澡。
关健这人糙得不行,卜奕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和水流完成亲密接触,正在抖毛。
卜奕叼着牙刷,话音含混不清,“你不能擦擦?”
关健大眼睛一翻,“你见狗洗完澡擦吗?”
卜奕喷牙膏沫,“你是狗吗?”
“我不是,”关健拨弄下他的短发,“但我认为狗子甩毛是非常科学的。”
关健嘿嘿一笑,拉开门出去了,出去前,他指了指卜奕,“你刚才干嘛了?脸巨红,像猴屁股着火了。”
作者有话要说: 儿啊,你的马甲就快捂不住了
第23章 早安
洗个澡像打仗一样,卜奕顶着毛巾出来,从柜子里翻出吹风机,拿着进屋了。
放下吹风机,玩了一局小魔蛇。蛇没半分钟就死了,他心不在焉,又从屋里转出去,站主卧门边等着。
站了几分钟,又累,干脆倚着门框,歪歪扭扭地戳着。
不多时,主卫门一响,他触电一样立马立正了,歪了歪头往里看。
傅朗脖子上的保鲜膜已经摘掉了,皮肤被热气蒸出了淡粉色,发尖上滴着水珠,在肩膀洇湿了一小片。
“那个,吹风机我拿过去了。还是吹吹,要不水容易顺着脖子进伤口。”
傅朗应声,“好。”
回到房间,卜奕在关不关门间犹豫了一秒,瞥见对面关健掩得死紧的门,手一动,把自己这边也关上了。
——要吹头发,可能还得聊天,挺吵的。
“关健睡了吗?”傅朗弯腰插吹风机插头,问卜奕。
“估计没有,”卜奕说,“他睡前习惯性上游戏被虐两把。”
傅朗半侧着身,卜奕看不清他的表情,只隐约觉得他是笑了下。
风筒的声音嗡嗡响起来,卜奕盘膝坐在床上,放松地弓着肩背,继续打小魔蛇。
说不上是为什么,他以前总嫌风筒噪音大,现在却在这种噪音里找着了久违的安宁。
——也许是烟火气,属于生活本身的那种烟火气。
一局游戏没打完,傅朗头发就吹干了。
卜奕看过去,问:“伤哪了?给你涂药。”
傅朗看看他,没答应,“不严重。”
“这你得听我的,要不过几天受罪,”卜奕两腿一放,从床上下来,“淤血得揉开,要不压在下面,且有的疼呢。”
傅朗没说话。
挨打这事儿他并不陌生,身上的淤血从紫红到青黄要几天,他也差不多知道,他就是不太乐意让卜奕帮忙。
——同龄、同性,关系相对亲近,对方相貌身形又是打眼的那款,说没吸引力那是骗人的。
傅朗早知道自己性取向,从没刻意瞒着,甚至早就向父母出了柜。当然,也是因为这个“早就”,他成了“可怜豆”。
他不大想让卜奕察觉出异样来。
相处一个多月,他对卜奕多少有些了解,知道这人不管行为看上去有多么粗糙,内心都有一部分是敏感细腻的。
不是不能跟室友坦诚相待,只是还没到时候。
问题是卜奕哪知道他那么多弯弯绕,见他不吱声,以为“沉默是金”的老毛病又上头了。他一手抓药,一手去扒拉傅朗的短袖,“别磨叽,我困死了。”
说到困,立马就打了个哈欠,眼泪都溢出来了。
傅朗让他这一扒拉,险些要像猫一样乍起毛来,好悬没一脚给卜奕踹回去。
卜奕让他吓了一跳,压着声音嚷:“干什么!你又不是大姑娘,俩男的你怕什么?”一盘游戏后,他脑子困得有点不利索了,胆大包天,一小巴掌拍在了傅朗没伤的那边肩膀上。
“……”傅朗暗叹,无奈,只好扬手把上衣脱了,等着上刑一样让卜奕给他揉淤血。
“这就是了嘛,害什么羞啊。”卜奕嘀咕着,掌心里倒了点药,捂到那一片淤青上,一点一点地揉,完全忘了自己等在主卧门口坐立不安的样子。
“不过真羡慕你,”卜奕边揉着,嘴也不闲,“肌肉线条练的好看,要哪有哪,算是……实用型?”
这人困的,已经开始说胡话了。
卜奕有时候嘴欠有时候手欠,不怎么老实,说着,还上手在人肱二头肌上摸了一把,然后叹气。
傅朗微微侧脸,拍掉他的爪,“别乱摸。”
卜奕给他揉淤血的手重了一下,故意的,说:“都是男的,摸你一下怎么了,我就是表达一下羡慕。你是不是没事儿就练啊,不过估计你也不去健身房,在学校操场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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