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什么?他居然问自己图什么。傅朗说:“不图什么。”
这在卜奕眼里就是不合作,闹脾气了。
“你说的坦诚相待呢?”卜奕站直了,背有点僵,后腰隐隐作痛——他最近赶设计稿,没昼没夜的,眼看着是往腰椎间盘突出迈进了一大步。
傅朗皱起眉,“你是真不懂还假不懂?”
卜奕用力地掐着鼻梁,疲惫地抹了把脸,“我什么时候在你面前拿过劲儿?”
他是真想不明白。
一条坦途就摆在眼前,哪怕傅朗对走出国门没兴趣,那也不该非得犯蠢往窄路上走。
傅朗看了他片刻,没直接答,只说:“我能考上。”
卜奕也盯着他,胸口上下起伏着。半晌,弯腰把椅子上的《博弈论基础》扔回原位,支着长腿坐下来,“我知道你能考上,我没说这个。你想过没有,现在摆在你眼前的两条路,一条,明确而清晰,光芒普照,另一条,模糊又混沌,等于摸石头过河。”
“我敢打赌,你只要考了,将来总有一天你会后悔。”
傅朗沉默着,余晖跃进窗棂,落在他的肩背上,牵拉出橙红与泥灰的分界线。
“卜奕,”他开了口,声音很沉,“你考虑过我们吗?你和我。”
“什么意思?”太阳穴的跳疼让卜奕略显不耐烦。
“你工作了、创业了、成长了,而我还在校园里埋头苦学。校园和社会是两个完全不同的环境,总有一天,你我的差距会拉大,我们的生活会变得没有交集,互相缺乏了解,争吵不断,最终相看两厌。”
卜奕微微撑大了眼,先愣怔,强迫自己消化了傅朗的逻辑,却压不住肚子里那团火了,“你就是这么看待我们的感情的?”他口舌发干,“它有那么不堪一击吗?”
“不是不堪一击,”傅朗不想跟卜奕吵架,但觉得他理解偏了,“感情是需要经营的,必要时候做出一些牺牲,或者根本不能叫牺牲,有什么问题?”
卜奕屈指顶在太阳穴上,眉皱着,“适当的付出和牺牲,当然没问题。但你现在这个‘牺牲’,完全就是多此一举,矫情!”
矫情俩字像根刺,扎在了傅朗心尖的软肉上,觉得自己一腔的感情全数喂了狗,跟卜奕聊这些就是对牛弹琴。
傅朗声音冷下来,“我的事儿你别管,跟你没关系。”他视线在卜奕盛怒的脸上停了一瞬,转头就去收拾自己那堆“参考书目”了,把边上的卜奕活生生当成个隐形人,连一个眼神也不分给他。
卜奕气疯了。
可难听的话也只是在舌尖绕了一圈就被吞了回去。
傅朗张口胡说,他不能跟着一块儿“不懂事”。言语是刀,轻易就能伤人。
卜奕不发一言地起身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停下来,扭头看着被夕阳笼了半身赤红的傅朗,“刚才那句话我不跟你计较,就当你没说。我的话你也琢磨琢磨,冷静下来想想,是不是非得这么极端。”
他顿了顿,“我赶设计稿,就不回去了。”
这是他们搬出去独住以来,第一次“分居”,没有脸红脖子粗的争吵,直接进入了默契的冷战阶段。
可说冷战又不是那么准确,他们各自抻了两天以后,就又回到了出租房,只是都对那天的争执闭口不提,谁也不肯“认错”,幼稚地暗地里较着劲。
工作室的成立被拉上日程。
不过要干也没那么简单,上到工商税务之类的有关部门,下到布料、加工、销售渠道,一个都不能马虎。
卜奕一个人也生不出四个脑袋八条腿,无奈之下只好把公司这边辞了,又和赵畅说尽了好话,让她帮忙兜着点学校里的事儿。于是,他就带着段重山和关健开始了上下翻飞的生活。
乔清渠退出了。卜奕和她谈过一次,乔妹这次倒是把话说明白了,认为自己跟卜奕是“理念不合”,一旦共事,现在看上去没问题,将来怕是要有麻烦。不过她要去事业单位也不是托词,是真要去。
“大学四年我也没少折腾,折腾完了就向往稳定。”乔清渠年轻的面容里显露出几分不合时宜的老成,“先有个铁饭碗在手里,再慢慢找机会,也不是坏事,你说呢?”
卜奕说不出来,只好沉默。
稳定这俩字对他来说太遥远了,他现在信奉的就是“生命在于折腾”,朝九晚五、毫无激情的生活,他过不惯。
年尾前,压着圣诞节那几天,他们的工作室成立了,取本源自然的意思,叫“禾木”。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手感和节奏都不太好,写的很慢,更新不稳定,非常非常抱歉。
喜欢流畅阅读的宝贝可以囤囤文,等破镜了一起看……(真的不远了,信我
第72章 前路
卜奕他们在锦华创业园租了一间办公室,把“禾木”的牌子挂起来了。“禾木”正式在线上平台带着两个系列上线那天,瞿方泽也过来了,要跟几个小孩庆祝一下。
他们这个草台班子,除了卜奕、关健和段重山,还真把褚秀忽悠来了。而褚秀一来,他们连带着会计和市场都有了——褚总舌灿莲花,回学校之后一通吹,拉来了两个不明所以的群众,直接走马上任。
但不管怎么说,“禾木”是颤颤巍巍站起来了。
平安夜那天,卜奕黄鼠狼给鸡拜年似的给厉叙问了好,拐弯抹角绕了十八道弯,直到厉叙在那边忍无可忍,喷了他一句“有屁快放”,卜奕这才厚着脸皮说请厉叙给他们当法律顾问。
厉叙应了,张口就是七位数起跳的律师费,把卜奕给炸了个姹紫嫣红。
卜奕砍价不成,开始打人情牌,哪知厉律油盐不进,“亲兄弟明算账,叫傅朗听电话。”
最佳辩手一脚踢上铁板,傅朗比卜奕还抠门。
两方一番拉锯之后,厉叙的徒弟陈寅被推出来挡箭,以极其优惠的价格——约等于无,接下了禾木的兼职法律顾问。
至此,卜奕他们这只麻雀的五脏六腑勉强算是全了。
卜奕和傅朗之间那点小摩擦被他们俩默契地盖过去了,谁都没再提,照旧跟以前一样过。
元旦假期后,卜奕回北城大跟他们做毕设的小组开会,开完会,他联系了上次只有一面之缘,却留下了微信的尚林喆。
尚林喆正好在学校,卜奕约他见一面。
北城大主楼下面有个咖啡书屋,卜奕挑了个不起眼的角落,给尚林喆要了一杯拿铁。
尚林喆风尘仆仆地进来,屁股还没沾椅子,就说:“啥事儿啊小师弟,我就半小时时间,咱只能长话短说了。”
“那行师兄,我就不多废话,就问一句,”卜奕单刀直入,“国外的学校,傅朗的申请材料做了吗?”
尚林喆喝了口拿铁,没立刻答,反问:“这事儿你怎么不问他去?”
卜奕苦笑,“他铁了心要转专业,我俩聊不了。”
尚林喆跟傅朗一个实验室,傅朗学业上的事儿他远比卜奕清楚。但卜奕能这么问,铁定是俩小孩之间因为这闹不愉快了。傅朗怎么考虑的,他不理解,可卜奕怎么打算的,他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转专业这情况我知道。他放弃保研了,为这个,老胡差点跟他翻脸。”尚林喆说,“不过他申请材料倒是都准备了,是老胡压着他做的,跟正式申请也就差个提交了。”
卜奕松了口气,有材料什么都好说,要不就他这个水平,真要替傅朗做申请也是白瞎。
“东西在老胡手里有备份,但我得劝你一句——”尚林喆摩挲着马克杯的厚釉,“小师弟啊,良好的沟通一切关系的基石哦。”
卜奕给了尚林喆一个人畜无害的眼神,表示他讲的都对,转头就把手机摸出来,问:“胡教授联系方式是什么?”
“……”尚林喆觉得自己方才是放了一个响亮的屁,报出老胡手机号时候又想,怪不得这俩人看对眼了,本质上,他们为人处世都是一个样儿,都是奔着把人气瘸了去的。
卜奕干什么事都讲个效率,趁傅朗下午去旧街市教琴的功夫,联系了胡楠石,这一老一少一拍即合,三下五除二就把傅朗卖了。
一通操作猛如虎,等卜奕折腾得差不多,也将近九点了。
卜奕干完“坏事”,有点儿心虚,转头给傅朗打了个电话,说要去旧街市接他。
卜奕怕傅朗等时间长,本来打算跑着去地铁站的,没想到运气不错,在主楼下面劫着了一辆共享单车。小黄车被他踩成了风火轮的效果,一路呜呜呜奔向地铁站。到了旧街市,又觉得傅朗该饿了,顺手在门口买了袋小面包,拎着往琴行跑。
紧赶慢赶,还是晚了那么一会儿。
傅朗背着琴包,坐在琴行门口的玻璃门内,脸朝外,眼巴巴看着来往行人,像个放学了等家长接走的大龄儿童。
卜奕走到门外,心一下就软了,冲傅朗晃晃手里的面包,把人勾出来。
“饿了吧,先垫垫。”卜奕把面包往傅朗手里塞。
傅朗接过去,拆开包装咬了一口,甜软细腻,“还行,你吃了吗?”
“下午吃了个三明治,”卜奕说,“你是不知道,我们小组那帮人都疯球了,被名利迷了狗眼,非要在毕业秀上一举夺冠。把我给折磨的……别提了。”
看他一脸苦大仇深,傅朗笑起来,“这一整天都埋小组里了?”
他本来只是顺着卜奕的话一问,却没料把人给问虚了。卜奕偷偷觑了他一眼,又飞快地别开目光,“那可不,去学校不就为了搞毕设么。”
傅朗一听这话音,就知道不对劲,“没干别的?”
“真没!我饿了,吃饭去吧?”
干啥啥不行,耍赖第一名——耍赖这事儿,卜奕还没在傅朗跟前失手过。
傅朗在无人经过的间隙在他下巴的软肉上掐了一把,“想吃什么?”
见偷奸耍滑成功,卜奕立刻松了口气,说:“煲仔饭!”
他们又去了很久前光顾过一次的网红煲仔饭,叫“煲仔”那家。
巧的是,他们不但坐在了上次的位置,且同样接到了傅广志和傅铎的电话。要说这父子俩真是心有灵犀,打骚扰电话向来是一前一后,不服都不行。
傅广志和方美清的离婚官司比想象中的要和平,后来据厉叙透露,是方美清捏住了傅广志的七寸,他要是不割这一小块肉,恐怕就得舍一大块。权衡之下,咬咬牙把方美清要的东西都给了。
处理完老婆的问题,傅广志还有个寻死觅活的情人等着他。这位只差把自私自利刻在脑门上的中年男子,利用自己口灿莲花的本事,跟那姑娘达成和解,免了补偿金也不领结婚证,交换条件就是住进傅广志现在的房子,当一个有实无名的夫人。
养着一个人对傅广志来说完全不是个问题,何况,把人搁眼前盯着,他安心。
等把自己的一屁股烂泥洗干净了,傅广志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个流浪在外的儿子。傅广志把傅朗的“鹤立鸡群”归于他十多年前迁祖坟的功劳,骄傲得不行,几杯酒下肚,就要跟人吹嘘一番祖坟冒青烟的故事。
谁知道贼老天偏要给他使绊子。
北城大论坛的截图不知道怎么就传到了傅广志手机上,正是杨钊当初发的那缺德冒烟的玩意儿。
傅广志躺在沙发上抖着手,血压猛蹿,直奔一百八去了。
傅朗和卜奕没料到,论坛里早就连渣都不剩的贴,居然钻进了傅广志的手机里——这得绕地球飞了有一万八千圈了吧!
甭管是谁发的,都病得不轻。
傅广志打电话来是兴师问罪的,傅铎是专门来幸灾乐祸的。
俩人一个赛一个地能添堵。
香喷喷的煲仔饭却吃得消化不良,卜奕去付了饭钱,拉着傅朗散着步往地铁站走。
傅朗虽然嘴上说着要跟老傅家一刀两断,但血缘这种事哪是说断就能断的。人非草木,不可能说无情就真无情了。
傅广志和傅铎的话多少还是影响他了。
傅广志让他去安华医院——北城著名的精神病医院,检查一下精神,住个院,吃吃药,把脑子的毛病治一治。傅铎赞他眼光不来,对象样貌俏,身段好,话没说的太难听,却掩不住讽刺挖苦,警告他要是不回归“正轨”,以后老傅家的遗产就真跟他没一根毛的关系了。
傅广志说到后面激动起来,破口大骂,骂他变态、不知廉耻,顺便威胁他要是不跟那“不三不四的男孩”分手,就让他“男朋友”知道知道厉害。
本来看在傅广志是亲爹的份上,傅朗还能捏着鼻子听他骂,谁知道对面忽然摇身一变变疯狗了,磨着牙要咬他的人,那就不可能忍了。
傅朗冷笑一声放了狠话,让傅广志“尽管试试看”,只要他碰卜奕一根毫毛,他保证把傅广志有个同性恋儿子的事广而告之,让全地球都知道。气得傅广志头昏脑涨,话都说不利索了。
卜奕和傅朗抄了小道,巷子里没人,卜奕悄悄勾住傅朗的手,安慰道:“他们以后会想明白的。”
话是这么说,但其实谁都知道,难于上青天。
别说傅广志,就连卜建国,现在都没绕过弯来。
不过老卜这人比较民主,一般只给“建议”,从不强迫卜奕干什么。
对于他们来说,家长不算是横在前面不可翻越的大山,但他们的态度终究是一根刺,扎在心里,动一下疼一下,很不痛快。
年轻人的感情冲动、勇敢、不计后果,可他们又已经过了少年轻狂的阶段,踩在即将跨入社会的门槛上,初步体会了“社会”二字的险恶。
城市灯光污染严重,夜空都被罩上了一层灰蒙蒙的红,月牙和北极星不服输地冒头,努力挣扎出一丝亮光。
卜奕抬头看一眼那星点的光亮,想起国庆假期时候卜建国问他的话——
“只要你们在一起就所向披靡?儿子,你真有这个信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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