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屁,那都是假大空。”卜奕收起了摇头摆尾那个劲儿,挺认真的,“你、我、老褚,才是核心。只要我们三个不散,哪怕再白手起家,我也不怕。”停了停,他问:“你怕吗?”
段重山愣了下,又笑起来,咯咯地乐。白手起家是不可能了,他们奋斗这些年,多少是底儿的。
“瞿总那人不坏,但就不是一条道上的。”老段也看得明白,“别扯那没用的淡了,老褚说你明儿出差,走一礼拜?”
说起这个卜奕就胃绞痛。安排出差时候,傅朗还是天边的一朵云,看得见摸不着,他说走就能走。
现在,恐怕只能把这套皮囊拎走,魂得留下。
卜奕两眼都放空了,“李哥的项目,神经了要投养猪场,我跟他去看看。”
段重山惊了两秒,对他挑起大拇指,晃了晃。
卜奕这大半天脑子里都装着傅朗,效率奇低。
熬到快下班,卜奕站落地窗前拍了张西斜的日头——黄澄澄的一轮,挤在楼宇间,余晖铺洒在玻璃幕墙上,明亮,却不刺眼。
叮,手机在粗糙的木板上亮了一瞬。
傅朗原不打算理会,但屏幕熄灭前,熟悉的昵称一闪而过。
微信里,他们空荡荡的聊天记录中,出现了一张照片。
不多时,卜奕也收到了金光洒落的余晖。
脚手架、吊塔、落日,夕阳下三三两两的工人。
同一片天空下,这是他和他的生活。
——曾经失去的,或许真的有机会能补上。
两人默契地都没多言,只悄悄伸出了一根触角,试探着,相互靠近。
转天,卜奕出差,跟李方和带着一队搞牲畜养殖的,直奔山区。
飞机上,李方和闲的蛋疼,一脚把卜奕踢醒了,“睡什么睡,起来跟哥聊会儿。”
“你他妈是不是有病……”卜奕把脸一转,“有病吃药去。”
李方和晃着二郎腿,“哟,不是你兜着圈儿问我傅朗是不是单身的时候了?你这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的贱德性他知道么?”
“……”卜奕把眼罩往脑门上一推,坐直了,“行,聊,来聊吧。”
李方和咂了口味道不怎么样的咖啡,睨了他一眼,“对我这生猪养殖事业有什么看法?”
“没看法。”
“没看法你投钱?”李方和一口咖啡堵嗓子眼里,觉得他才有病。
卜奕从他那把水果摸过来,自己扎着吃,“一般你看上的事儿,不说赚的多,起码赔的少。”
“你夸我还骂我呢?”李方和跟他抢水果,“养猪我是真没什么把握。”
“用你养吗?不用啊,人技术员养。”凉丝丝的哈密瓜下肚,卜奕舒服地吁了口气,“这么说吧,你怎么就动了养猪的念头了?”
李方和:“不是跟你说了么,一是近一两年来肉价的微妙波动,二是现代人生活理念的变化——吃什么都讲究有机、无污染。这种‘跑山猪’,市场前景不错。”
“那你又怕什么呢?”卜奕问。
李方和叹气,“毕竟是个与你我专业相去甚远的领域,能不怕栽么。”
卜奕扭身看着他乐,“哥,我得纠正你一下。在下不才,确实是个有专业的人。你老人家,说好听了,是个万金油吧。”
李方和看他一眼,“甭嘚瑟,你丫那点专业这几年早扔太平洋了。老实说,要搁三年前,我连想都不想,直接干。现在上了点岁数,干起事啊,瞻前顾后,老了,真是老了。”
卜奕叼着叉子,前被“瞻前顾后”这四个大字击中,后又被“老了”二字鞭了尸,只剩下一点残魂哀怨地盯着李方和骚气的脸,“你知道傅朗就在国内待仨月吧?”
李方和:“知道啊。”
“知道你还让我出差,知道你还让我陪你去看猪,知道你还要占我一个礼拜……哦不,你他妈说的是归期不定!敢问,上辈子你上吊是我踢了你凳子吗?”
李方和仰在宽大的靠背上笑得像只打鸣的公鸡,卜奕伸手比划了比划,想把他鸡脖子掐断。
下午,傅朗蹲工地上和师傅们一块儿吃盒饭的时候收着一张照片。
逆着光,他低头一看,发现那居然是一群激情奔跑的猪。这十几头猪集体从山坡上发起冲锋,冲向坡下背着身打电话的朋友,李方和。
傅朗捧着手机就乐了——他知道卜奕出差的事——李方和临走前拍了张登机牌,卜奕的。
李方和还贱嗖嗖地给他附了一句:不想出差,跟我甩脸呢。
至于为什么不想出差,傅朗不免要多想,可又怕自作多情,便硬生生把那绮念压回去了。
就着手上的盒饭,傅朗给他回了一张。
干巴巴的米饭,老芹菜搭着肥肉,几块一看就硬得不行的胡萝卜,照片角落里还放了盒堪比刷锅水的紫菜鸡蛋汤。
卜奕正站坡上看李方和被猪吓得屁滚尿流看得高兴,冷不丁收着傅朗这么一张照片,心疼坏了。
先默默把老韩那油头粉面的玩意儿辱骂了一百遍,然后给北城待命的小张去了个电话,让他把餐和汤水都订好,订完找“傅先生”要地址。
安排完,卜奕呼了口气,没等伸懒腰,就低头和冲回来的猪看了个对眼。
——粉黑相间的花猪嫌前面的两脚兽碍事,不屑地吭哧一声,摇头晃头地走了。
惊魂未定的李方和跟在猪后面爬上来,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地一把搭在卜奕肩上,喘粗气,“定了,就它了。”
“怎么就定了?”
“这种跑山的模式行,有噱头,”李方和直起腰杆,跟他兄弟一块儿远望山沟的小树林,“包装包装,往大城市卖。”
李方和被猪追出了灵感,饭都没吃几口就召集人开电话会议去了。
卜奕躺院子里纳凉,摇着蒲扇,仰头看星空,品着隔壁拿来的山茶。茶不是细做,却有手艺人的讲究在里头。
卜奕思绪乱翻,没魂似的摸出手机来,又骚扰傅朗——
“这儿茶挺好,带回去你尝尝。”
月朗,星稀,一切都刚刚好。
第86章 故地
卜奕在山里野了一个多礼拜,实在熬不住了,果断抛弃了李方和和跑山猪,撒丫子奔回了北城。
实际上,“禾木”没他照样转的动,他心思也没摆公司里,到了北城一落地,连飞机都没下就微信傅朗,问人在哪,要把茶叶拎过去,说新茶不耐放,就得趁鲜尝。
他在山里憋疯了,脑子一热也想明白了。男人么,不能总那么憋憋屈屈的,有话得敞开了说。
只是现在还没想好要怎么敞,只能先刷几下存在感。
其实他不是那么确定傅朗到底对他存着什么心思,就朦朦胧胧能有点零星的感受,但也说不好当年分开时扎下去的那根刺是不是真能□□,毕竟他那一下捅过去,扎挺深的。
按卜奕的想法,要拔不掉就算了,反正日子还长,假如傅朗能给他机会,过去的伤痛总有办法抹平。
六年了,他也不是没想过换个人再投入一段感情,试过,但不行。
这事,谁遇过谁知道,那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的。
傅朗没有立马回复卜奕,他也不着急,先去了趟公司,在瞿方泽办公室聊了俩小时,把上一周的历史遗留问题解决了。
两人各怀心思,在电梯口拜拜,临走,瞿方泽喊了他一声,问:“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儿?”
卜奕没反应过来,怔了下,想了会儿才明白过来他说什么,站在电梯里冲他笑笑,“傅朗回来了。”
瞿方泽眉峰稍抬,有话要说的样子,可电梯门已经要掩上,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转身回去了。
卜奕是在停车场收着傅朗回信儿的。
他说:白天忙,晚上见吧。
——甭说晚上,就是凌晨,卜奕也能准点儿出现。
他回:发我个地址。
这就颇是不要脸了,明明出差前还在人楼下蹲了个大早,现在又端着“不熟”的样子。
卜奕厚着脸皮想,万一他有应酬呢,那我也不好非说在楼下等。
谁知道他就这么一想,还真被他“万一”着了。
晚上十点来钟,卜奕在车里坐着,也没玩手机,抬头冲前面闪烁的霓虹发愣。
他已经好几年没这么等过人了。
“禾木”刚起步时候他到处给人当孙子,那会儿经常跟个黑车司机似的蹲外面等人。
可都是等人,心情却是不一样的。
等外人,烦躁着急又无奈,心里还得演练着见了人怎么说话不招烦,怎么让人帮得上忙、订他的货。
现在坐这儿等傅朗,是另一种心情。
时间像是都变慢了,一分一秒精打细算地往前走,但他却等得舒心,甚至在脑子里一点点咂摸他和傅朗过去的事儿。
甜的酸的,把人心里涨得很满。
也有过气愤、埋怨,但过后仍是放不下,这不是随心所欲的事,有时候根本控制不了自己。
将近十一点,傅朗他们才出来。
一出门,傅朗下意识就找卜奕的身影。七点多的时候,卜奕微信他,到地方了,要接他。
傅朗没回,却反反复复把那一行字看了好多遍。
他喝了点酒,没太多,但喝完又坐了半晌,现在头脑发懵,思维都迟钝了。
老韩——傅朗现在的老板,韩胄,正跟合作方你来我往地套近乎,几个人都喝高了,大着舌头称兄道弟。
不一会儿,韩胄安排的车来了,把他新认的“兄弟们”一个个送上车,这才垮下脸,揉了揉腮帮子,把伪装了一顿饭的面具卸了。
韩胄回身招呼傅朗,“小傅啊,约车了么?”
“约了。”傅朗不欲多说,要往路边走——他没看见卜奕,怪失落的,心里琢磨这人大概是等不及先跑了。
韩胄跟上去,手虚虚地往他腰上扶,“取消了吧,我叫小杜送你。”他扭头,“开车去,小子,没眼力见的。”
小杜忙不迭点头,拎着韩胄的包就小跑着开车去了。
韩胄又贴近几分,身上香水味儿混着烟酒呛人的气味只往人鼻腔里钻。傅朗不动声色地挪开一步,躲了躲,“我约的车马上就到,韩总不必麻烦了。”
“嗐,跟我还客气什么,你……”
“老韩!”
韩胄还要凑上去,冷不丁让人字正腔圆地喊了声,贼心都吓跑了一半。
“哟,卜总!”韩胄眯眯眼,看清了,前面来人高挑英俊,腰杆挺得倍儿直,面色却不善,“怎么在这儿碰上了。来吃饭?缘分啊老弟。”
卜奕视线往韩胄的手腕子上刮了下,皮笑肉不笑地,“来接人。”
傅朗看见他,心就定了。他手插着兜,站边上看热闹,看他怎么跟老韩虚与委蛇。
韩胄混了这么多年也不是白混的,眼光毒辣,一眼就瞧出了端倪,当即松了手,撤开半步,“原来卜总和我们小傅是朋友啊。”
这话说的意味深长,带了点不便言说的刺探。
卜奕没搭腔,问傅朗:“走吗?”
傅朗要笑不笑的,说:“走。”
“那可巧,就麻烦卜总了。”韩胄没拿自己当外人,也没立刻要走,面上带着戏谑,话里夹着调侃,“都是熟人,上回见面怎么也没说一声,我好照顾照顾啊。”
韩胄这人,像条滑不留手的泥鳅,又是个不忌口的色胚。做生意是一把好手,盘算起来比谁都精明,下流起来却也比谁都腌臜。
李方和当初拉起来那项目,跟韩胄成了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当时,这孙子没少打卜奕的主意。后来有一次都喝大了,韩胄借着酒劲把卜奕给堵洗手间里了。逼仄的小空间里就他们俩,酒气冲天,韩胄不老实,嘴上占了便宜没完,说着说着就要上手。卜奕哪忍得了这个,三下五除二把老韩给揍了。
这事儿韩胄不占理,出了门就只能把苦果自己生吞,往后见面大伙把面子工程做得漂亮,实际背地里没少咬牙切齿。
卜奕没想到这王八蛋居然把主意又打傅朗身上了。
可他现在连把韩胄打个姹紫嫣红的立场都没,只能憋屈着,浑身难受。
“干工作嘛,手底下见真章,不敢劳动韩总‘照顾’。”卜奕阴着脸,过去把傅朗往自己这儿一拽,“回见啊,老韩。”
韩胄笑笑,心里想着这俩到底还是年轻,血气方刚的,一点儿都不知道把面子上做好看了。
“慢走。”韩胄一摆手,人模狗样的。
上了车,卜奕给傅朗把安全带系上,憋着气,一点儿旖旎的气氛也没。
卜奕一脚油门踩下去,车就冲进了主路,“你不是最讨厌出来应酬么?怎么,在国外呆了几年,转性了?”
傅朗靠着头枕,瞟他一眼,笑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卜奕不忿,“那老王八蛋都上手了,也不知道躲,真变小绵羊了。醉了?”
傅朗视线转回去,看着道路两旁飞掠的灯柱,“还行。开慢点,头晕。”
车速降下来,卜奕驶出主路,在辅路边上找了个药店,停车,下去买解酒药,顺手在旁边的烟酒商店又买了瓶水。
傅朗在车上坐着,看他在夜色里来去的身影,微微愣怔,空了六年的心像终于被填了点什么,不那么无着无落了。
卜奕再上车,带进来一股热风。他低头扣了片药,塞傅朗手里,“先吃了,要不回去有你难受的。”
傅朗手心儿里躺着药片,他手指蜷了蜷,没头没尾问了句:“等了多长时间?”
“三个多小时?”卜奕心不在焉的,“你们开吃我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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