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又摆出这副看热闹的样子?”季垚捏着钢笔,他面前正摊着一张需要写批示的红头文件纸。季垚睁着鹰似的双目怒视着魏山华。
一级执行指挥官的办公室宽敞明亮、装潢典雅,地上铺着大片深玫瑰色的地毯。季垚的大办公桌闪闪发亮,上面的物件就像仪仗队方阵一样整齐有序。魏山华办公桌前的小茶桌旁坐下,这张桌子通常用来与重要的客人会谈。季垚怒视着他坐下。魏山华把快活的表情收敛了,说:“不就是看你心情垃圾,想来活跃下气氛!”
“老天,你专门跑来我门前站着,还拿来一杯闻起来就不像样的咖啡,说要来活跃气氛?”季垚翻开手掌指了指旁边的纸杯,“我现在就该把你撵出去!”
“听着,三土,我发现了一件事。”魏山华没把他的屁股从缝着刺绣的舒适软椅上抬起来。
“你他妈事情怎么这么多?”
“我发现符衷长得比你帅。”
季垚把伯莱塔从桌子底下抽了出来,放在吸墨台旁边,弹匣里塞着满满当当的子弹。季垚抬起手肘支在桌面上,扣住双手看着魏山华说道:“不会说话就少说点,你这张嘴可以捐出去了。”
“山花”大笑起来,季垚带着不愉快的感觉盯着他。他们两个是同一年进入时间局的,年纪相仿,魏山华在战略特勤组当队长,他们是好战友。魏山华搅了一下杯子里的咖啡,用拇指和食指捏了捏鼻根,语气忽然正派起来:“你觉得康斯坦丁这个人可信吗?”
“我认为无论对谁都要保持30%的怀疑。”季垚回答,他翘起两根手指夹着钢笔,像抽烟的姿势,“虽然他抛出的条件都很诱人,但我没完全相信他。”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很奇怪,他们提出要与我们合作‘回溯计划’非常突然,而且策划书、风险评估表、硬件设施都面面俱到,显然是有备而来的。”魏山华侧过脸盯住季垚的眼睛,“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们这么费尽心思赶着去做呢?我不明白。”
季垚沉默地快速地思考着魏山华的话,手指转动着一支墨水绘图笔,看笔壳上刻着的金字。过了会儿季垚把墨水笔放回去:“‘回溯计划’的风险把你吓坏了,魏山华。我知道这里面有很多值得推敲的东西,但至少有一点是毫无疑问的,那就是——这项计划是为了给人类寻找光明而进行的。”
没等魏山华说什么,季垚垂下眼睛专心对付起还没写完的批示来:“好了,讨论会到此为止,你可以离开这里回家了。”
响起了敲门声,季垚刚想打开蜂鸣器喊秘书,但他忽然想起自己已经把秘书们遣走了。办公室被一扇陈列架和屏风隔开成两半,季垚指使魏山华去开了门。
符衷见门开了,出来的人却不是季垚。魏山华站在门口只用一眼就把符衷探看完全了,他忽想起了这个人是谁。办公室里静悄悄的,季垚坐在里间,香炉屉子里烧着醇厚的檀香。
“长官好!”符衷扫了眼魏山华身上的徽章标识,下意识地喊出了声。这一声把季垚惊动了,他正在伏案书写,听到符衷的声音后立刻抬头竖起耳朵注意着外头的动静。
魏山华一想到符衷时常跟在季垚身边,而季垚又别别扭扭地推开他也不是、拉拢他也不是。魏山华看到符衷第一眼就知道这是个好小伙,尤其是符衷眼睛里透露出来的目光,真挚、忠心,是最能打动人两项利器。魏山华忽然有了个坏主意,他觉得自己得帮忙做点什么。他眨了眨愉快的眼睛,朝着符衷招呼:“这么晚了你还没回去?来这儿干什么?”
符衷瞟了眼办公室里面,闻见了悠悠的檀香味。但他什么也没看见,因为屏风和摆放着瓷瓶的陈列架挡住了他的视线。他心里忽然有种不好的感觉,魏山华和季垚在一间屋子里干什么?符衷一下皱紧了眉毛,强忍着要破门而入的冲动说:“我来找季首长说点事情。”
“哦,原来你找自家人。”魏山华控制自己的嗓音,让季垚刚好能一字不落地听进耳朵里,“不过你首长现在有点事,不如告诉我怎么样?我帮你转达。”
“不用麻烦您了,季首长喜欢我当面跟他讲事情。”符衷往里走了一步,盯着魏山华蓝得透明的眼睛。他现在把温柔展露的真挚、忠心的目光全都收了回去,露出凶狠的锋刃来。
季垚快速写字的手停了下来,他什么时候说过自己喜欢听符衷当面讲事情?季垚听出了符衷平板腔调里的不高兴,他把钢笔放下,起身离开座位往外走去。
魏山华被符衷的凶狠目光剐了一下,他正惊讶这好家伙怎么还有两副面孔,嘴上却说:“三土最怕我们多事,他居然喜欢让你当面讲事情?世上竟还有这等区别对待?”
“您称呼他什么?”符衷捕捉到了这转瞬即逝的重点。
季垚已经绕过了屏风走到外头来,影影绰绰,踩着厚软的地毯没有发出一点儿脚步声。他将两人的对话尽收耳中,当即抬腿用膝盖击打了一下魏山华的屁股,指着他挺拔的鼻子骂道:“魏山华中校,住嘴!你马上给我从这里滚出去!五秒钟!立刻执行!”
可怜的魏山华好心办了坏事,还挨了一顿臭训。他举起双臂投了降,朝符衷摆摆手,被季垚一巴掌打开了。魏山华喊过立正后一溜烟消失在外面的走廊里,符衷盯着他一直到看不见人影了才转过头来。季垚抱着双臂站在他面前厉声问道:“你不看我看哪里?我就站在你面前,你还东张西望!”
“对不起,长官!我要等到刚才那位长官消失了才放心!我现在就看着您,再也不看其他东西了!”
“他哪里惹到你了?”季垚问。
符衷这下说不出实话了,他是因为看魏山华和季垚独处一室才产生了一系列了联想,导致他心里非常难过而且不平衡。在面对季垚的时候,符衷眼里的锋芒尽数退去,柔和的温情重又漫了上来。他只对季垚会有这种温情,也只对他一个人温柔。符衷悄悄打量着季垚的脸颊、嘴唇、脖子,担心是否有人先他一步在季垚身上留下了痕迹。不过他的担忧是多余的。
“我怕他——”符衷磕磕巴巴地开口,刚才面对魏山华时的伶俐忽然不在线了,“我怕他对您不利!”
季垚笑出声来:“他怎么会对我不利?你是怕我打不过他,还是怕他躲不开我的子弹?”
符衷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这个部位充满男性的迷人特征,季垚喜欢他这儿。符衷没回话,季垚把办公室的门关上,回头往里走去:“告诉我,士兵,你来找我干什么?”
“我......就来看看您。”符衷回答,这是他犹豫许久才道出的实情。不由自主的反应让他更愿意说实话,在季垚面前他不想掩饰什么。
季垚站在屏风后松开些领带,然后从抽屉里取出一个柠檬切开来丢进水杯里。他熟练地泡着柠檬水,转过目光从符衷脚尖挑到头顶:“刚才在控制中心里还没看够?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看我,我敢说你就没把目光挪开过一分钟。”
“我看您是在跟您学习,您在某种程度上是我的榜样,我想与您看齐。”
“‘某种程度’是哪种程度?要不是我纵着你,你连旁听的资格都没有,还有机会让你盯着我看个不停?”
符衷看着季垚的眼睛:“那我请求您继续这样纵着我。”
檀香熏得人身心舒缓,季垚手里拿着两个玻璃杯正要朝符衷走过去,被他这话震撼得哑口无言。符衷又来扰乱他的心绪了,季垚也说不清符衷这个人究竟是天使还是魔鬼,到底是来拯救他的还是来把他拉入无间地狱的。他温柔的声音、可爱的面影分明是天堂的使者,但他同时又拥有魔鬼才会有的蛊惑人的技能。符衷有两种极端性,他变得和哲学命题一样难以捉摸了。
“你给我过来!站那么远干什么?站到我面前来!”季垚坐在办公桌后面的高背椅里,扣着手指看面前的人,“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符衷闻到了咖啡的味道,他辨认出这咖啡里加了糖,而季垚从不喝加糖的咖啡。符衷注意到了季垚手肘边的咖啡杯,盖子没开启过,看来季垚应该没动过它。符衷这下知道这咖啡是谁送来的了,魏山华不了解季垚的喜好,符衷心里得意起来,他胜利了。
“我还想说这次我能和您一起出任务了,我会好好表现的。我也不会让您再像过去几年一样孤独地生活了,如果您受伤我会心疼的。”
“我什么时候说了一定要你来陪?没有你我就过不下去?你不要为了我而活,你要为了自己而活。听见了吗!你得为了自己的未来堂堂正正地大步往前走!”
季垚的话像一声声惊雷劈打在符衷的心上,令他的心肺战栗不已。符衷知道这是季垚对自己的期许,他告诉自己要怎么活、为了什么而活。年纪轻轻经不经得起风雨,往后的日子还有的瞧!
柠檬水放了一杯在小桌上,像是专门给符衷留的。季垚刚想去拿咖啡,但猛地又顿住了,换了柠檬水喝起来。在高背椅侧面有一张方桌,上面摆着三部电话、口述录音机和对讲机。此外两扇大落地窗之间有一面活动书柜,里头塞满了各种卷宗。鸡尾酒柜和沙发、安乐椅摆放在东北角的毛织地毯上。
一扇门郑重地镶嵌在办公室一角,那后面应该就是休息厅,这种级别的办公室里一般都配备有功能齐全的小型套房,用于晚间休息。
“首长,您不回公寓吗?”符衷问道。
“不回去。我就睡这里。”季垚疲倦地摘下眼镜揉揉眼睛,“你走吧。”
“长官——”
“立刻执行!”季垚从椅子里站起来,走到窗边去背对着符衷。
符衷咬着嘴唇想说话,但季垚的脸色让他说不出来。天冷,季垚只穿了衬衫。符衷脱下身上的风衣披在他背上,季垚没有拒绝。帷幔拉开了一条缝。季垚站在那里眺望着外面的喷泉池,一座宏伟的雕像伫立在池子中央地方晶石石座上。他撑着额头想事情,符衷见他不想说话,只得独自离开了办公室。外面风凉,他套上自己的大衣匆忙赶去停车场。
一辆白色的车亮着车灯从远处开过来,季垚认得那是符衷的座驾。他默默无言地看着它慢慢在喷泉池旁转了个弯,然后开出了时间局的大门。停车场距离南二门更近,符衷从那个门出去能更快地赶回家中,但他没有这么做。他专门开了长长的一段路到东门来,远远地看着大楼上某一处灯光,那是季垚的办公室所在之处。
只有看了这么一眼符衷才能安安心心地开车离开时间局回家去。
季垚见车子转上另一条公路不见踪影了,才拉上帷幔走回办公桌。他立在小茶桌前站了会儿,低头凝视着那杯没被动过的柠檬水。这是他特意为符衷泡的,但没指明要他喝。他没让符衷喝,符衷就绝对不去沾一滴水。季垚想起了符衷眼里的忠诚,这目光令他不敢深想。
半小时后,季垚的手机跳出一条消息:首长,我到家了,晚安。
季垚停下了手头的工作,靠在椅子里,轻轻地笑起来,他的气不知何时就消了。看看墙上的钟表,此时是01:15,没有咖啡提神,困倦一阵阵袭来。
抽屉里面有一盒烟,正要抽一支出来的时候,季垚突然想起符衷叫他少碰点这些东西。他这么想着就顿住了手,然后把抽屉推了回去。季垚工作到凌晨两点才关了灯,拉紧身上的风衣起身到办公室后面的休息厅里去,简单洗了个澡就躺上床睡觉了。他闭着眼睛,想再裹一会儿这风衣,因为上面留着符衷暖融融的气息。
但他不一会儿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忘了脱掉风衣。他一晚上都被符衷的气息包裹着,好像身处他的怀抱中。但季垚知道这是假的,符衷不会抱着自己睡觉。
*
第二天符衷结束早训后就立刻去了公寓管理部。
“7-2-2601、6-3-1304、5-1-2202都空着,你想住哪里?”管理员问道。
“7-2-2601。”符衷不假思索地回答,马上在申请表上填写好牌号,录入了指纹,并督促管理员把房卡和钥匙给了他。
季垚开完会去训练场上转了一圈,没人,原来今天的早训已经结束了。符衷破天荒地没有发消息来报告情况,季垚觉得有些不习惯。他在训练场上视察了一圈,抽查那些正在进行仿真训练的部队。中午他去食堂要了一杯冰咖啡,点了些常吃的饭菜,但没吃多少。他走回公寓,心里闷闷地想着符衷,按开电梯门走了进去,准备回去睡个午觉。
自从装备部部长搬走了之后,对面的房门就一直紧闭着。季垚刚从电梯前的门厅转过去,就看见邻居一向紧闭的房门今天打开了。楼道的走廊宽敞、亮堂,两边墙壁洁净的瓷砖上挂有大幅装饰油画。季垚在2601的门前停住脚步,听到里面有人声和响动。紧接着门被拉开了,符衷正从里面走出来,他在打电话。
两人就这么遇上了,符衷看见季垚的那一瞬声音戛然而止,然后忙回过神去飞快地结束了通话。他把手机塞回衣兜里,首先喊:“长官好!”
“我叫你搬回来住,你就搬到了我对门住?好会挑房子。”季垚佯装不在意地说道。
符衷有些不好意思,面露为难地摊开手:“我去问了管理员,他们说只有这一间刚好空着,然后我就只得来这儿住了。”
季垚看了他几眼,皱起眉:“听起来你还怪不乐意的?”
“没有,长官,我很高兴能与您成为邻居!”符衷忙打消他的顾虑,“没有什么比这事儿更让我感到幸福了!”
这下季垚心里舒服了,他微微笑起来,眼尾叠了几道皱痕,说:“刚搬新家,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符衷把季垚请了进去,轻轻关上房门。家里已收拾妥当,还有些小东西没来得及整理。符衷没搬什么东西过来,因为他在这里住不长久。客厅的沙发下边铺着灰蓝色地毯,这个颜色让季垚觉得赏心悦目。柏木茶几上有几个玻璃盘子,上头托着水壶和水杯。窗帘是新换的,往两边敞开着,开阔的阳台能将几公里外的绿地公园尽收眼底。
季垚在客厅里转了转,符衷问季垚想喝点什么,季垚说他要喝加冰的樱桃酒。符衷把开口玻璃杯递给他,又送了他一碟烤制的杏仁莓饼:“首长您笑什么?”
“放屁,我根本没笑。”季垚从他手里接过酒杯,晃了晃粉色酒水里的冰块。
“可是您的嘴角总是上扬,就像这样。”
“开了一早上的会,面部肌肉需要放松,不然容易变成面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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