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还有15分钟就将启动脉冲发生器,黑塔上的传导装置一切正常。”齐明利从门外走进来,站在符衷面前说,他的目光很快地在符衷的伤口上扫了一下,“请确认所有人进入避难所,防止脉冲伤害。”
符衷点点头,看了眼给他取出弹片的医生:“我已经通知了基地里所有人注意防护,他们知道该怎么办的。我们已经演练过无数次了,要不要命就看他们自己了。早先已经由通讯台向全球各国发布了预警,根据反馈来看各个主要的避难所已经进入了一级防护,包括南极洲的‘奥林匹斯’。教授可以放心进行实验,时间可不等人。”
医生用镊子将深深嵌在皮肉中的一大块弹片取出来,符衷猛地缩了一下眉毛,手指仅仅抓住椅子扶手。齐明利的目光在符衷腿上那块皮肉分离的地方停留了一会儿,说:“没事儿吧?”
“我很好。”
齐明利点点头没再说话,转身打开门走了出去,轻手轻脚地将门板关上。过了会儿后老教授又快步走了进来,这回他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的箱子。齐明利把箱子放在会议桌上,打开锁扣后露出里面摆放的药剂。他戴着银边的眼镜,灯光照着他清癯的脸颊,下巴上留着白白短短的胡须,像一条白色的影子。符衷疼得额头上冒出冷汗,抬眼看了看箱子,问:“那是什么?”
“PHR-17,强效肌肉愈合剂。”齐明利回答,他从医生那里要来了一副手套戴上,从箱子里拿出一管蓝色的药剂来放在灯光下查看,“注射之后能让伤口快速愈合。”
一位医生惊讶看着管中半透明的液体,他询问了这种药的药效。齐明利用针管吸取了一点点药剂,然后撩起袖子,用工具箱里的小切割刀在上臂划了一条口子。战备室里顿时混乱起来,齐明利立刻拿起针管扎在离伤口不远的地方,像注射胰岛素一样把药推了进去。他握紧了拳头忍住疼痛,沉默地低头看着那条渗血的刀口,一屋子的人都凝神注视着它的变化。
医生站得离齐明利最近,等待了半分钟后他就看见划开的伤口出现了惊人的变化,它竟然肉眼可见地愈合了。齐明利发出一声低低的闷哼,松开手指,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慢慢活动了一下鼓出青筋的手臂,把袖口拉到肩膀上,头顶的照明灯把伤口照得亮堂堂的。医生用绢布擦掉顺着齐明利薄瘦的肌肉往下流的血迹,他盯着伤口观察了一阵,最后用一种宣布一号文件的口气说:“伤口完全愈合了,用时90秒。”
齐明利放下袖子,抬起肩膀转了转肩关节,说:“你看我现在跟没事人一样。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也得说实话了。这种药原先是专门给改造人准备的,作为改造人的一种辅助装备。”
说完他环顾四周,没有人接他的话,齐明利便摊开手继续说下去:“这就是事实,这下我终于说出来了。如果你们要逮捕我的话现在就可以动手了,如果这样能使得世界更好的话,那我很乐意你们这么做的。”
“齐教授有一个百宝箱。”符衷看着他点点头,上抬的睫毛让符衷的眼睛看起来透亮而有神,时而又露出一些属于年轻人的奋进和孩子气来,“如果你早点把这东西拿出来就好了。”
“你知道,早先因为改造人的事情闹得不可开交,而我就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如果你是我的话,你也会选择隐瞒的。”齐明利盯着符衷的眼睛,他们对视着,战备室里静悄悄的。
符衷稍稍抬起身子,弯下腰查看伤口的处理情况,说:“我可从没说过齐明利教授要为改造人带来的一切灾难负责,我想在场的也没人会这么认为。教授只是一位伟大的先驱,你为我们开辟了一条新的道路。不过我们左右不了教授你自己的想法,我们只知道你的高尚、谦卑和诚实,还有我们携手共进的这一段旅途。”
齐明利沉默了,他在思考这些话里的意思。符衷抬起眼睛看了齐明利一会儿,是一种琢磨不透的眼神,然后他扭头对医生说:“就按教授说的给我注射PHR-17。”
“虽然这种药见效快,但剂量宁少不多。”齐明利提醒道,“量多了是要死人的,包括在短时间内反复注射。改造过的人体尚且不能承受,更何况是普通人的血肉之躯。”
符衷点点头,他注视着医生把针管里的药推干净,感觉到一种针刺般的疼痛从针头扎进皮肤的地方传到了脖子,再冲上头顶。刺痛持续了几分钟才减弱了,符衷撑着扶手站起来,穿上外套,然后对着医生他们的助手敬了礼。齐明利随后便出去准备脉冲实验了,符衷把电脑和战备室里的投影仪打开,召集带队的军官和所有突击队员到桌子旁边来开会。
“距离脉冲实验开始还有一点时间,我们先来确认计划的细节。这可能是最后一次确认了,等我们到了那边就将直接投入战场,没有时间再让我们重头再来。”
他把一捆用皮筋扎好的大幅图纸从柜子里取出来,展开后铺在桌面上,用图钉固定住边缘和四角。机械师和工程师站在他身边低头查看图纸,符衷分开手撑在桌沿,看着桌面上显示出来的全套图纸和防御指标说:“这是‘回溯计划’那边的黑塔结构图纸。”
“他们和我们的不一样吗?”
“当然,两边的时空条件天差地别,黑塔当然要因地制宜。”符衷拉了一根指示棒,长长地伸出去点在图纸的某个地方,“外部形态类似,但内部的细节有所不同。比如他们在黑塔内部加装了平衡晶核,就类似于我们装在坐标仪上的那种,能够稳定时空和维度。现在我们要做就是记住这座黑塔的结构,把每一根承重柱、每一条走廊的位置都记清楚。”
机械师撑着腰,露出他圆滚滚的肚皮,他头上戴着一个栗色的挂耳帽保护耳朵。他说:“平衡晶核是个大家伙,防御指标是A级。它是个极度危险的坏家伙,如果没有必要,千万不要靠近那里。图纸上已经标注出了禁行区和停止线,请务必记清楚。如果有人在这些范围内停留超过两小时,那就好比在切尔诺贝利刚泄露时的反应堆里待了两天。”
机械师说话的时候一只手点着图纸,一只手放在自己的肚皮上,于是显得他头上的帽子和身上的短袄更加凛然不可侵犯了。他的话给众人造成了不小的威慑,机械师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符衷把指示棒移动到平衡晶核下方的位置,绕着中心转了一个圈:“这里是黑塔的电力控制中心,里面布满了复杂的线路、反应堆和冷却管道,还有小型的粒子对撞隧道。这个地方紧挨着平衡晶核,如果我们万不得已一定要进入这里,请记好每个分区配电箱的位置,它们将成为指路明灯。”
“还有,那里面的强辐射和不稳定的粒子波动可能会造成小范围的时间错乱现象。”工程师把手放在桌面上,探过身子向前倾斜着,想让每个人都看清他的小脑袋,“你们知道如果碰上这种事怎么处理吧?善用你们身上的装备求援,不要像受惊的小羊一样乱跑,因为空间也会变化,鬼开路、鬼打墙,你会发现自己走进了一个迷宫里。”
“到时候会有救援队等候在外面,一旦发现异常请立刻上报,并通过独立电子轨道与救援队联系。不要抢功、不要逞强,士兵,你们都是勇敢者,都是英雄,不必为了这个而失去生命。”
工程师补充道:“为了减轻负担,加快行军速度和便捷度,每人都只携带一份装备。也就是说你们只有一套防辐射服,请好好保护你们的铠甲。”
符衷将指示棒收回来,顶在手心里,看着图纸抿了抿嘴唇说:“为了维持通道形态的稳定,黑塔将会一直充当脉冲的发射器,安全起见,从进入黑塔的那一刻起就全部穿上防辐射服。”
有个突击队员提问:“我们一定要进到里面去吗?‘回溯计划’的指挥官肯定把一切都想好了,他会让所有人离黑塔远远的,我们没有进去的必要。”
“我不能保证,但是我们得做好准备,以防万一。战场上任何事都可能发生,我们无法猜透敌方的心思和想法。有可能会有人质被关在里面,有可能会有叛徒倒打一耙......黎塞留主教说得好:‘叛国不过是时间问题。’。”
“我们能想到的,他们也能想到。”突击队员说,他摊开手划了一个圈,让大家看看身边的人。
符衷抬起眉毛,他看着突击队员的脸摇了摇头,说:“那可不一定,两个头脑总比一个头脑想到的要多。我们做这些的目的不是自找麻烦,而是在真正碰到意外的时候能从容不迫地应对。我们得保护‘回溯计划’的安全对吧?总指挥官在授权我们参与‘回溯计划’的文件上就是这么写着的。”
短暂的沉默后有人敲响了战备室的门,符衷暂停了会议,走到外面去等待脉冲启动。齐明利和他一起站在控制巨幕前面,问:“身上的伤好点了吗?”
“好多了,用不了多久就能完全愈合,我还从来没有恢复得这么快过。”符衷抱着手臂看巨幕上显示的轨道模拟图,“教授,我能问问你有没有把这种药给唐霁吗?”
“就算我不给他,唐霖也有办法给他弄到的。他本来就是改造人,用不用药都无所谓,但药物能增强他的机能。你得知道,有时候人类为了变强,什么事都能做出来。”齐明利抄着衣兜说。
符衷默然了一会儿,他低头抹了抹自己的头发。符衷想起了季垚跟他说过有关给执行员进行改造人手术的事情,他只是隐晦地提了一两句,看起来并不是很想把这件事告诉符衷,又或许他也没有打算写到行军日志本里去。符衷能理解他的想法,毕竟换了谁都会这么做,行军日志本里随便一个词语就可能要人命。
屏幕上出现了倒计时,齐明利看着倒计时不紧不慢地眨着眼睛,接着说道:“到底来说还是人类为自己的弱小感到自卑了。是人创造了神,还是神创造了人?我们找不到答案,我们会一直思考很多年。等我们想到答案的时候,说不定文明、宇宙早就荡然无存了。”
“我想,等这次叛乱结束,国家应该会严令禁止进行任何形式的改造人实验。”符衷故意这么说道,他想听听齐明利的看法。
齐明利默不作声地立在一旁,他抬着下巴的时候就像在仰望神明的殿堂。巨幕上悬浮的数字越来越小,仿佛时间在倒退,人们总是用这样的方法安慰自己,试图制造一种假象。事实上我们没有从时间那里得到任何便宜,就像乌苏里江从群山中流过,山峦轻柔地束缚着它,太阳在落下,但不管怎样江水的流向都早已确定。月亮赐予我们月光,但时间没有赐予我们什么东西。我们所有的经历都是过去的,都被时间收了回去。
战备室里的人走了出来,站在控制中心的空地上,久久地注视着屏幕上的数字。管控人员坐在各自的位置上监视动向,有人把手扣在一起放在鼻子上,轻声地祈祷。时间还剩五秒,地面震动起来,这是脉冲发射的前兆。符衷觉得自己的心跳加快了,一股股的热流浇灌着他全身。倒计时结束后,一种旷世的响动震醒了世人,黑夜之中所有的梦都飞走了。
齐明利在倒计时结束的时候说道:“这个国家必须学习,不能再一再阻挠志士。”
脉冲从海底的管道发射出来,进入安装在黑塔基部的放大传导装置,分路之后攀附着黑塔往上升,每上升一层就加大一倍,强烈的电光霎时映亮了天空。大地震随之来临了,地表掀起巨石和大雪组成的旋风,被一股强大的吸力紧拽着飞上天去。地壳开裂后形成绵延数百公里的巨大渊沟,这些地方将会是未来苍翠秀丽的大峡谷。全球的地壳都在开裂,海洋动荡不安,长长的排浪在太平洋上横冲直撞,最后升上天空,形成不见其高的水墙和水柱。
南极的冰架轻而易举地就裂开了,开始撞击起来。在南极雪原肆虐多时的暴风雪比平时更猛烈了,用一种毁天灭地的气势从白皑皑的雪上碾过去,最后这暴烈的风挟裹着密不透风的雪尘在开阔无际的冰原上形成一个庞大的漩涡。旋臂拉的极长,像一条鞭子抽打着这片神秘的寒冻之地。“奥林匹斯”人类末日避难所埋藏在众多冰壳保护的大陆中心,此时里面的人们正经历着一场史无前例的大恐慌。风暴在表面狂呼不止,听起来像在大声嘲笑,它剥离冰壳,誓要把藏身在这里的人类抓出来碾得粉碎。
光柱在几乎伸入平流层的黑塔顶部汇聚成一股,击打在笼盖全球的“蛛网”上。光芒瞬间沿着“蛛网”的结构分散开去,眨眼之后就覆盖了全球,正片天空亮如白昼,但看不到太阳在哪里。南极上空也被照亮了,雪原反射着刺目的白光。大气剧烈电离,形成一道道奇特的彩色光柱,漂浮在天地之间。
人造的极光出现在了北极,云层在脉冲攀升的那一瞬就被撕碎了,穹庐空阔、万里无云,人类头顶空无一物,抬起手就能够到宇宙,而他们也来自于那里。蛛网又给脉冲进行了一道放大程序,这个囚禁着地球的铁笼子现在成了救命的稻草。全球地面上所有的灯光都消失了,控制中心里同样受到波及,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他们无法对脉冲接下来的走向进行监控和掌握,一切只能全凭天意。漆黑中无人说话,符衷站着这纯粹的、真正意义上的黑暗中静默地听着自己的心跳。他不信教,但他此时仍然为自己、为季垚、为整个人类在祈祷。他闭上眼睛,眼前又出现了季垚的脸。他在黑暗中容易想起他。符衷自然而然地就会想起季垚,仿佛他重又回到大学时代,重又守在季垚身边了。
符衷闹不清这究竟一场梦,还是自己本来的生活。他看到了母亲,母亲躺在落地窗旁的软椅里熟睡。但是母亲已经不在了。他听到开关门的声音,季垚坐在他的副驾驶,他们在阴雨绵绵中开车驶上一条高速路。但是季垚今晚回不来了。
季垚不在白天出现,他只在夜晚来到符衷热气蒸腾的睡梦里,打开门告诉他:“我回来了。”
齐明利点燃了一根蜡烛,插在金属杆上,护着火。火是最原始的东西,电灯被火消灭了。火把人的影子照得很黑,就像在重又置身人类刚刚进化时的阿尔塔米拉岩洞,重又守着那一堆篝火了。人类回到了自己的孩提时代,往后还有几万年的漫长岁月等着他们去长大。
“万人一心兮,泰山可撼;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主将亲我兮,胜如父母;干犯军令兮,身不自由。号令明兮,赏罚信;赴水火兮,敢迟留?”
有人唱起了《凯歌》,歌声传开去,像一阵涟漪。
“蛛网”放大了脉冲之后再从各个发射点将脉冲笔直地朝着黑洞打过去。从最宽的赤道那一圈开始,数万道脉冲朝着黑洞飞奔而去。黑洞那么大,这几道光算不上什么。在数十秒的等待后,脉冲流汇聚成团,形成一个直径十千米的快速自转球体,激变的磁场让它不断从磁极向外发射射电脉冲,在宇宙中扫射一圈。强大的引力吸引了附近天体,有些小天体瞬间就被撕碎成了飘散的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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