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颗人造的脉冲星逼近黑洞,跨越引力平衡点,正面冲击黑洞。正在进行物质大爆发的黑洞同样对这个不速之客来者不拒,脉冲星在某个位置“击中”了黑洞,能量剧烈膨胀,黑洞内部乱成一团。周围的天体和恒星的状态都发生了极大的改变,好像上帝伸出一只手,将一条软管拧了过来。
地球在此时已经快要裂开了。也许末日在5800亿年后,也许末日就在今天。符衷在心里向季垚告别,他已经做好了死亡的准备。如果他下一刻就化作了宇宙的尘埃,那他就飞回到46亿年去,变成一颗氧原子,拂过季垚的脸庞。变成一滴雨水,落在父亲的肩膀上。他们永不分离、终身相依,他们亿万年后也永远在一起。
*
挂着雨水的单边檐廊外面停着车队,几个执行员正在把用固定带把伤员绑缚在担架上,免得在运输中因为颠簸摔下去。季垚靠在廊柱后面,他把护目镜滑上去,抬手擦掉眼睛里的血和沾在面罩上的泥垢。两边蹲守的执行员拿着枪密切注视外围的情况,暴雨从屋檐下冲刷下来,伤员身上的血混着雨水流走了。
季垚扭过头探出身子,远远地眺望了一眼黑塔的方向,一道光柱直冲云霄。天空变成了空旷的黑色,季宋临用那个吊坠创造了人造黑洞。蹲守的执行员突然朝着对面的屋檐开枪,几个刚探出头来的复制人被子弹扫到后七颠八倒地从墙头挂下来,片刻后就变成一缕烟气消散在雨里。季垚靠回身体躲避枪击,拿起对讲机喊道:“伤员转移情况怎么样?快走!快点!”
远处飞过来一枚炮弹,在离车队二十米的敌方爆炸了。一个正从路口跑过去的士兵被冲击波掀飞出去,摔在石块飞溅的废墟里。他大喊了一声什么话,很快地从地上爬起来,迈开步子重新跑向对面的一处战壕。从战壕里射出去了一发火箭弹,正中敌军的一辆装甲车。待装甲车动不了了之后,躲在战壕中的突击队立刻冲锋了。
“B-26,我要用三辆悍马车后送伤员。他们伤势很重,必须立刻后送!请派一组武装直升机前来掩护车队,清空预定的道路,只要看到路上有人拦着就全部把他们送到阴曹地府去!”
空中飞行的直升机正在空域盘旋,驾驶员接到了季垚的命令,立刻将飞机调转了方向:“收到,长官,我们会马上派一组直升机前去掩护你们,完毕。”
一队执行员抬着担架从门里跑出来,冒着子弹和大雨冲向悍马车队后方,他们得把伤员送进车厢后盖里。把所有担架在后车厢里放好后,执行员拿着枪跳上车。外面的驾驶员伸手将后盖压下来扣住,拍了拍硬邦邦的金属,回到驾驶座上坐下来:“所有伤员转移完成,我们现在就可以出发了!”
季垚听到了空中的轰隆声,直升机的位置应该就在不远处。他伸手拽住一个正从门里跑出来的执行员,朝他大声说道:“后送伤员的悍马车队马上就要出发了,我需要人去掩护他们!”
“我去,长官,我去掩护他们!”执行员凑近了季垚的耳朵喊道,“我负责带领车队从包围圈中突围出去!”
季垚拍了他一下肩膀。执行员提着枪从檐廊的台阶跑下去,冲进雨幕里,抬手重重地扽了一下守在悍马车后面的人,让他到别的敌方去盯着。执行员拉着车门坐上去,探出头朝外面正在射击的同伴喊道:“快上车,我们回基地去,快点,快点!”
“狙击手!狙击手有没有到位?”季垚在对讲机中喊道,他看着领头的悍马车转了个弯快速开出去,护送伤兵的车队尾随其后。
隐蔽在楼上小房间里的狙击手抬枪瞄准外面,身边的着弹员拿着望远镜观察更广阔的区域。视野中出现了正在路上疾驰的车队,狙击手回答:“鳄鱼、羚羊到位,我们已经锁定了车队周围五公里的区域,视野清晰。我看到车队了,他们正从西大街上开过来,完毕。”
车队从西大街冲出去之后就来到了复制人的包围圈中,两边的楼房顶上顿时冒出了许多人头,所有人都把枪口压下墙头对准下面的车队猛烈射击。悍马车顶安装着重机枪,机枪手戴着厚重的降噪耳机转动着枪口的方向轮番扫射屋顶。武装直升机出现在了头顶,坐在机门旁边的机枪手用加特林对付房顶和车队前方的障碍物,就像季垚命令的那样“把他们送到阴曹地府里去”。
“我们得去突围了。”季垚说,他和崔裕顷上校小跑着坐进车里,崔裕顷负责开车,“一号、二号车留在原地驻守,你们负责解决西边来的敌军,D-24武装直升机组负责火力支持。三号、四号、五号车开到前面路口的战壕里面去,我们负责打通东南方向的缺口!打开缺口后所有人到东南方集合,我会为你提供给火力掩护,到时候我们就从东南方冲出去!所有人听我命令行动!”
车队分成两路开走了,原地驻守的执行员列队跑进建筑物里寻找掩体,并制造假象,吸引敌军火力聚集。武装直升机为他们送来了一批人,掉下绳索后这些援兵从绳索上滑下来,从两边的楼梯跑了下去。直升机组一直在头顶的天空中徘徊,形成攻击阵列,它们的风窗上映出亮眼的橘黄色光芒。
车队顶着炮火开到战壕里,季垚从车上下去,踩着泥泞的石块爬高了一点,匍匐在壕沟边缘用望远镜观察对面的情况。他看到一只炮管里冲出了榴弹,大喊了一句“全体注意”,按着旁边的一个执行员趴下脑袋。榴弹在战壕前十几米的敌方爆炸了,飞溅的泥石纷纷砸向壕沟中的众人,很快又被大雨冲洗干净。
“长官!”被季垚按着的执行员抬起头来喊了一声,“你怎么样?”
“我很好。”季垚看了他一眼,没多说什么,拿起望远镜继续观察,“你继续开枪,瞄准敌军的炮手打,掩护我。”
季垚的耳机里接进了护送伤兵的悍马车信号,尤津旸中士一边开车一边大喊:“我们有人中弹!机枪手中弹!天哪,快看看他怎么样!老天,他伤得好重!”
“有人中弹吗?”季垚放下望远镜,把身体往下滑了一点,靠在不断颤抖的壕沟壁上喊道,“尤津旸,说话!”
尤津旸低头对着话筒大声说:“是袁亦裴中士,他被人打中了脖子,我们没有机枪手了!”
“他现在情况怎么样?马上给他止血急救,叫人快点去接手重机枪!”季垚抬起头往上看了一眼,“他现在情况怎么样?”
蹲在季垚身边开枪的执行员扭头看着他,执行员略显稚气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恐惧。季垚等了一会儿才听见尤津旸报告:“袁亦裴中士死了。”
季垚闭上了眼睛。靠着悍马车的副指挥官崔裕顷上校从电脑上抬起头来,看着季垚。雨水混合着浑浊的泥浆从沟底淌过,那儿已经放了不少人的尸体,正在等待转运。尸体用黑色的袋子裹好,并排摆放在泥水中浸泡着,没人腾得出时间去照顾他们。人死了超过一定时间之后,重塑舱也不管用了。重塑舱只是再造人体组织的机器,并不是起死回生的圣棺。
季垚抬手摸了摸下巴,点开了全频道通话,用平静的语气宣布:“这里是先行者六号,袁亦裴中士牺牲了。完毕。”
先行者六号早就坠毁了,但现在季垚仍用先行者六号代指指挥部。他宣布完后断开全频道通话,像之前那样继续命令道:“悍马车队继续前进,派人接手重机枪继续发射!”
“收到了,长官!”
“脉冲实验控制中心!通道的重建进程如何?”季垚望着天际的一束光柱,龙王正在朝黑塔发动进攻,符阳夏在指挥军队建立防线,密密麻麻的轰炸机在阻拦龙王前进的脚步。
一个少校喊话回去:“还没有开始重建,我们无法......”
“怎么是你在说话?”
季宋临抓起桌上的对讲机回答:“还没有开始重建,我们无法与齐明利教授取得联系。他们的通话频道全都被屏蔽了,包括独立电子轨道!电磁脉冲把他们的设备全都破坏得一干二净!”
“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都要给我联系上齐明利,如果你办不到那就等着我给你好看吧。我他妈不管你是谁,这是命令!搞快点!”季垚喊完后调开全频道,“所有人注意,通道建成后就把第一批伤病员和阵亡者送回去,叫坐标仪准备好巡回舱,通道一旦稳定就立刻发射!”
D-24武装直升机组在东倒西歪的建筑物上空徘徊,原地驻守的执行员把一幢回字形的大楼当作据点,展开阵地战。外面围过来越来越多的复制人,有一部分是从东南方向转移过来的。趴在高层的着弹员用望远镜观察情势,快速地向狙击手报出坐标和人数,狙击枪轰轰地响个不停。过了会儿后他们看到有一排人朝着这边过来了,“鳄鱼”抬手把“羚羊”的头压下去,抽出另外一把自动步枪对着外面扫射。
“你他妈不要在我耳朵边上开枪!”羚羊冲着伙伴大吼了一声。
但鳄鱼完全听不见羚羊的声音,自动步枪开火的时候就把人声盖过去了,他用自动步枪扫射了一通,将敌人的队伍断成两截。羚羊见鳄鱼的机枪不动了,抬起头来:“我刚才怎么说的,你他妈别在我耳边开枪!他妈的我快听不见了——”
“趴下!”鳄鱼再次把羚羊的脑袋压下去,对着下方又开始了一轮打击。子弹从窗户口*/进来,鳄鱼不得不低头躲避。
鳄鱼解决完一批人后伸手去摇晃着弹员:“羚羊!羚羊你没事吧?”
羚羊蜷缩身子挨着墙根,从灰尘中抬起头来看着鳄鱼的脸,皱起眉喊了一句:“什么?”
“我他妈问你有没有被打到!”
“什么?”
鳄鱼没再继续喊话了,他微微张着紫红色的嘴唇看着同伴疑惑的眼神,还有他试探性地左右扭头想找到些什么东西。鳄鱼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的着弹员被枪声震聋了。
密集的子弹打在了两人藏身的墙外,墙体立刻被打成了筛子。鳄鱼把狙击枪捞回来,抱着羚羊滚到离墙稍远的地方去,爬起来后朝羚羊比划手势:“我们得换个地方打了,现在就出发!”
两人弓着身子跑出去,鳄鱼在前面带路,他让听不见声音的羚羊跟在自己身后。他们很快找到了新据点,把装备架设起来。羚羊在鳄鱼身边趴下来,他张了好几次嘴,想让听力恢复,但无济于事,最后他还是重新拿起望远镜观察起来。鳄鱼看了他一会儿,拍了拍羚羊的背:“对不起。”
D-24直升机的显示屏上出现了锁定红点,驾驶员米中士报告情况:“这里是D-24,我们被敌军防空炮锁定了,予以反击。完毕。”
飞机上挂载的炮管伸了出去,同时对准多台车载防空炮射击,将其炸得粉碎。但与此同时有一枚火箭弹从后方追上来,米中士发现火箭弹后立刻将直升机偏转想让它擦过去,但不幸被击中了尾翼。飞机开始在空中打起旋来,米中士当机立断关闭了输油阀。尾部螺旋翼七歪八扭地旋转了一阵直接崩开了,直升机缺少尾翼后只能在空中转圈,渐渐往远离驻点的地方转去。
“D-24报告,尾部螺旋翼失效,我们正在转圈,即将坠落,坠落地点在东区一大道和二大道的交会路口。”米中士对着麦克风喊道,“现在启动紧急自救程序,自动救援开始,所有人跳离飞机,寻找掩体!”
“请开启频闪灯让无人机看到你们的位置,救援队马上就会去找你们!不要单独作战,不要抛弃战友,所有人都必须得活着!”季垚从壕沟底部的泥浆中跑过去,他在奔跑时扭头看了眼D-24所在的位置,他看到一只黑蜻蜓斜斜地从天上掉下来,打着转,最后撞在一栋楼上。黑烟腾空而起,像一床厚厚的毯子,把飞机的残骸轻轻盖住。
“飞行员受伤!老天,医官!医官在哪里?那边还有伤员,快把他们拖进安全的地方!阵亡士兵的名字报告给我,快点儿!”
“我们必须得尽快前进,再不前进我们就会受困!”
“我们正在尽快前进。”
“第三和第四坦克部队绕到灰色大楼和仓库的位置,轰击敌军封锁线的两翼,将他们拦在至少五百米外的地方。武装车辆集合,弹开防护盾,所有车辆的防护盾连在一起!武装直升机组排成攻击阵列飞过去,用机枪制约防线。第七轰炸机组现在起飞,我要你们在武装车开动之前夷平坐标线以西三公里的区域。”
“轰炸机组收到,正朝着你们飞过去。”
“保持通讯畅通,信号收发车组跟在机动部队后面。所有人配备激光武器,一级权限开启。一组负责左翼,二组负责右翼,三组负责地对空。好了,我们要冲锋了,不要掉队,不要单独作战,不要抛弃战友。等我们冲破包围圈之后立刻建立新防线,然后掩护其他驻点的人过来。等轰炸机结束轰炸后我们就出发,速战速决,绝对不能让敌人的主力调头回来!”
他们用了十五分钟将战线推进到西区第一大街一带,之后就开始对着包围圈猛烈轰炸。几乎将西线全部铲平之后,复制人军队撤退。第一组装甲车带头冲了出去,后面跟着机动部队和步行的执行员,最后的是通讯车组。这时候的西区已经看不见什么较高的建筑了,放眼望去按全是燃烧的大火和滚滚而起的浓烟,暴雨永不停歇地泼洒着。
装甲车在驻点外围起来形成屏障,执行员冲过街道,贴着墙壁排队跑进一间被炸塌了半边的仓库。仓库虽然在漏水,但至少能遮雨。地上躺着伤员,医官正在急救,潮湿的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腥味。窗户边上和出入口均有人蹲守,坦克的轰响还没有结束,远远地传来就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回音。
弹雨、轰炸、四处飞溅的泥土和弹壳碎片。黑暗中传来枪炮的轰响,远远的天际垂挂着红黄相映的乌云,那是被龙王的火光照亮的。士兵被炮弹击中,带血的衣服也如同君王的紫袍。季垚带领队伍穿过雷区,当他奔跑的时候他就想起了非洲,想起了自己在地道中缓慢爬行的时候。他仿佛重又回到了丛林,丛林中飘着暮色似的薄烟。
潮湿的雨水冲淡了呐喊,混沌的窒息感像北风来袭。伫立于大灯塔后面的圣母像淋着大雨,它被灯塔的光照亮了,低头默默地注视着火光连天的战场。雨水从圣母的脸颊两侧流下来,看起来像它在哭泣。究竟是人造了神,还是神造了人,人类从神话时代走来,最后又回到了那里去。
季垚是最后一个进入仓库的,他去另一幢楼里救了两个腿被炸断了的伤兵。几个执行员掩护他跑过街道,季垚把伤员背在背上跑进仓库里,大声喊医官。朱旻挂着帽子挤开人群冲过去,帮他放下背上的人。伤员是个上士,两条腿都被炸没了,大腿以下血淋淋地挂着几条肉,他发出痛苦的叫喊声。朱旻喊来助手把担架抬走立刻急救,拉过季垚的手臂:“你到哪里去了?所有人都在找你,他妈的你要是死了我就要被终生监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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