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有时会哭,有时会笑。
章焕仁也是碰到过宋真,只是没上去打招呼。
那天他和好友一起去买高尔夫球杆,好友肚子疼跑去了厕所,章焕仁无聊就随便走走。
哪知便在哈根达斯店的门口看到了里面的宋真。
章焕仁隔着玻璃窗望过去,宋真和陆驿远坐在一起,对面还有个小孩儿,三个人不知聊到了什么好玩的,宋真笑得眉眼弯弯像月牙,章焕仁是很熟悉他这样笑的,以前宋真也常常这样对着他笑。
间或,陆驿远贴着宋真的耳边讲着什么,两人动作亲密无间,这种气场是骗不了人的,章焕仁再也看不下去,扭头就走。
上了朋友的车,他朋友捂着肚子:“妈呀可算好点了……诶,阿仁,你怎么哭了?”
章焕仁揉揉眼睛,却揉出了更多的泪,他自嘲般哈哈大笑:“有吗?是外面太阳太大,晃我眼睛,刺得很。”
他朋友锤了他一记肩膀:“我去,你什么时候成林妹妹了,这弱不禁风的。”
第40章
近日章焕仁去隔壁A镇的冶金工厂考察办公,恰好也是宋真的老家,不免又有些触景生情。
章焕仁走出工厂,厂主殷勤地同他握手:“章总,晚上特意为您设了局,可赏脸来呀。”
“一定一定。”
章焕仁支使开司机,自己开着车漫无目的地行驶在这镇上。
不消说,小镇的发展日新月异。
五年前第一次和宋真一起来的时候,道路远没有如今这般宽阔,只能堪堪挤下两辆车的宽度,倘若前方发生了意外事故或者正在道路维修,那就是彻底的水泄不通。
常会有野狗不知从哪儿窜出来,惊恼得人怒拍喇叭咒骂。
再开,道路一侧是矮矮的山丘,横劈开的山壁上用黑色的防护网罩着,另一侧是田连仟佰,广袤田地被方方正正地分割成一块块。
再往前便是居民区,新开发的小区,大抵还没住进去多少人,显得多少有些落寞,只有门卫处的保安百无聊赖地看报纸打发时间。
这里曾经是什么,章焕仁想了想,哦,这一块曾经荒芜得很,垃圾遍地,只有几个用塑料棚撘出来的大棚房。
当时宋真还特意指着这一块对章焕仁说,这片地政府已经批下来要开发成居民楼了,章焕仁笑着建议可以在这买一套房子,等他们都老了,功成名就后就远离喧嚣的大城市,到这小镇上来安享晚年。
想到曾经的戏言,章焕仁苦笑地摇头。
不知不觉中,车子竟开到了宋真父母的家门口。
宋真的家倒是没怎么变,只是大门上的福字又贴了崭新的一个。
章焕仁下车后杵在门口,久久站立。
“诶,你……”一个老女人的声音从远及近传来。
竟然是宋真的母亲,她穿着艳红的长袖裙,踩着缝制着金丝边的布鞋,手上拿着两把大红扇子,俨然一副刚从广场跳完舞回来的架势。
章焕仁略一欠身:“阿姨好。”
宋母很尴尬地顿在那儿,伸手不打笑脸人,把他拦在门口也不是个道理,进不是退不是。她只得僵硬地笑:“啊,是章先生呐。”
章焕仁眼神暗了些:“阿姨,您之前都叫我小章的。”
“那是之前你还和小真在一起。”宋母摸着扇子说,“现在你们也……哎。”
宋母叹了口气,长久的沉默后章焕仁痛苦地说:“是我的错。”
“你们年轻人感情的事,外人不好说,但做人父母的,是肯定站在自己子女这一边,看不得孩子吃一点苦头的。”宋母又叹了口气,“当时小真他爸出事情,小真这倔孩子说什么也不肯找你帮忙,一打听才知道你们已经分开了,我这当妈的肯定窝火,我实心眼的孩子肯定是受了什么大委屈,可他也不肯让我来找你评评理。但都过去那么久了,小真现在也过得不错……”
章焕仁猛然抓住宋母的双臂,打断她:“叔叔出事情?什么事情?什么时候的事?”
宋母被吓到,愣了会儿才木然地回答:“两个多月前,我老头子不小心把人撞了。”
章焕仁行驶在路上,心魂都丢了。
两个月前,宋真父亲出事。
两个月前,那不就是他们闹分手,宋真转而和陆驿远好的日子。
这两者之前仿佛毫无联系,但仿佛又拉扯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章焕仁脑中像浆糊般混乱不堪,仿佛有一条滑溜的水蛇,明明无数次地在眼前溜过去了,他却怎么也抓不住它。
忽然他灵光一现。
陆驿远!
章焕仁一个急刹车靠在路边,他给自己点了一根烟,眯着眼睛抽。
他和宋真分手没多久,宋真就和陆驿远在一起,要不是的确是章焕仁出轨在先,他简直要怀疑宋真是不是早就和陆驿远搞在一块了。
宋真看上去是个很难焐热的冰块,但其实他这个人在感情上跟白纸一样天真,能轻轻松松就信了别人的情话,能轻而易举就被别人的示好感动。
尽管如此,但这速度也未免太快,就在和自己分手没多久,就迫不及待走出上一段感情的阴影,去投奔下一段爱情,报复也好疗伤也好,这都不是宋真会干出来的事。
更何况这个交往对象还是前男友的朋友,一个和前男友有着相同尿性甚至更加不堪的男人,据章焕仁所知,宋真之前对陆驿远的印象并不是很好,是避而远之的冷漠态度。
那唯一的可能性。
就只有是陆驿远在从中做鬼。
章焕仁又猛然想到他和宋真分手的导火索,那什么叫小梦的,宋真不知从哪里得知了自己和小梦的奸情,于是两人当晚便彻底破裂。当时章焕仁急着和宋真分手得以脱身,从来没去细想过宋真是如何知道这点的。
小梦,他是怎么认识的小梦?
章焕仁绞尽脑汁,烟头被燃到指缝,他被烫得从窗口扔出。
是陆驿远,还是陆驿远。
是他带着自己去什劳子会馆,然后介绍小梦给他,还说他会帮自己打掩护,去糊弄宋真。
如今想来,只怕不是帮自己蒙混过关,而是火上浇油了。
这下子章焕仁是彻底醒了,他如同被当头浇下了一盆冰水,是彻骨彻心的寒;他又怒火中烧,恨不得把陆驿远揪出来挫骨扬灰,卸皮拆骨。
倒推回去,宋真父亲的事情,恐怕也是陆驿远在一手推导策划。
他早就算计好了,他早就在虎视眈眈了,他早就在觊觎宋真了。
而自己,却一傻再傻,甚至是拱手相让。
章焕仁怒不可遏,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头痛欲裂恨不得扯飞自己头皮。
过了良久,他才镇定下来,他划开手机:“阿能,帮我调查一件事情。”
末了他又加上一句:“越快越好。”
第41章
家里头吃的快没了,沐浴液也见底了,陆驿远去接宋真的时候,宋真说拐个弯去趟超市。
下车后,有个抱着一大摞传单的小青年往他们手上塞,陆驿远摆手拒绝,不拿正眼看待,他一脸不好相与的绝非善茬,小青年也就讪讪收手,不再似狗皮膏药般粘着上。
倒是宋真随手接过小青年的传单,竟还向小青年点头致意,好似得到了对方某种有偿的服务。
宋真摊开传单,是健身房广告,他不以为然,把单子卷成一个圆筒。
陆驿远瞥了眼宋真手上的东西:“你又不去,收它干嘛。”
“举手之劳嘛。”宋真说,“那孩子估计是兼职打工的,我看他手上那一大摞,发完够呛。”
陆驿远好笑地摇摇头:“宋真你总是同情心泛滥。”
宋真满脸孺子不可教也:“陆驿远你总是没有爱心。”
“因为某人把我的爱都拿走了,我哪还有余下的匀给别人。”陆驿远说,“晚上我做菜吧,是时候给宋老师露一手了,我在国外那些年,专业之下,学精的就是厨艺。”
宋真听了,佯装生气,拿卷成圆筒的传单戳他手臂:“那你还每天压榨我的劳动力。”
宋真一直以为陆驿远是料理杀手。
陆驿远笑着躲开:“吃了你做的饭,我连外面的星级酒店就看不上眼了,更何况自己这三脚猫厨艺,那我今晚就为你一条龙服务好吧。"
两人嘻嘻闹闹,明明只需要买几样东西就好,一旦进了超市,见着琳琅满目的商品,就顿时这也缺,那也要了。
等两人晃着两大袋子出来,不料天色昏暗,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在水泥地上晕出一个个的小黑点。
幸而车子停得近,陆驿远拉着宋真的手,踩着小雨滴奔跑。
到家后,陆驿远调节着中央暖气,一边说:“宋真,去把衣服换了,别感冒。”
等宋真换上家居服出来,陆驿远已经在厨房解冻起了羊排,他脱了西装,里面只穿了件白衬衫,袖口卷起,像模像样地围了围裙,有条不紊地干起来的确像是有两把刷子。
而宋真却在考虑他昂贵的衬衫要是沾上了油腻,是手洗好还是该拿去外边的洗衣店洗。
宋真往嘴里塞了个松露巧克力,当他的甩手掌柜。
忽然手机铃声响起,宋真一看,是个陌生电话。
但哪怕是陌生来电,那串号码他也是熟稔于心。
宋真当下就按掉电话,置之不理。
哪想铃声坚持不懈地响起,宋真望了眼在厨房忙得不亦乐乎的陆驿远,偷偷起身去了阳台。
“什么事?”
听到宋真的声音,章焕仁激动地捧着手机:“宋真?我还以为你不会接我电话呢,你最近过得好么,现在在干嘛呢?”
宋真冷淡地说:“我过得很好,现在在等着吃饭,如果你只是想来问候下我,那这个电话可以到此为止了。”
听到宋真清冽的声音,章焕仁心如数九寒,这才想起了他这个电话的目的,他的声音也沉下来:“宋真你想知道当初你父亲车祸的事么?”
“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得知的我家里的事,但我父亲已经没事了,就不劳你费心。”
“宋真你一定要跟我这样讲话么?”章焕仁苦笑,“叔叔的事,并没有那么简单。”
章焕仁说:“明天我们见个面吧。”
挂了电话,陆驿远还煎着羊排,滋滋滋的爆油声,他转头对宋真说:“你刚去干嘛呢?”
宋真心不在焉地回答:“哦,我去阳台浇花。”
陆驿远又回过头把羊排翻了个身:“我昨儿才刚浇过,给我们俩儿子也浇了,那刺儿长得能当武器使。”
宋真往沙发上坐下,一直回想着章焕仁那些话,根本没在意陆驿远在那头又叨念着什么。
他爸爸的事,可不就是当初如他所见、如他所闻、如他所经历的那般么?
出了意外后的焦头烂额和走投无路,再到后来陆驿远出手相救的轻易摆平。
章焕仁的语气却有着不可言说的大隐情,不得不引人思索。
临睡前,陆驿远掰过宋真的肩膀,很不高兴地说:“你怎么了?从吃饭开始就魂不守舍的,出去打了个电话,被学校解雇了?那你现在来抱我大腿还来得及。”
宋真拿下陆驿远放在他肩上的手,握住,说:“驿远,当时我爸爸那事儿……”
“嗯,什么?”陆驿远揉着宋真的耳朵。
“没什么。”宋真低下头。
“事情都过去了,你还在后怕么?别去想去了。”陆驿远转身压住宋真,含住宋真的耳朵,“说了今晚是对你一条龙服务。”
宋真下午没课,如期应约章焕仁。
他们约在一家甜品店,以前章焕仁常常带着宋真来吃。
他从宋真推门进来,眼睛就没从他身上挪开,端坐在椅子上,人显得局促起来。
宋真坐下来,他穿着厚厚的棕色毛衣,取下脖子上围了好几圈的格子围巾,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许是外头风吹的还是怎,宋真的脸上竟泛着难得的红润色泽。
他给宋真点了红豆布丁和玫瑰鲜奶蛋糕,宋真却推开食物:“我不吃,谢谢。”
“你以前来这儿一定会点这两样,我老在想你怎么总爱吃这种甜得发慌的东西。”章焕仁抚摸着咖啡杯上的印花,“你还记得有一次么?这店搞周年店庆,我一到家,发现一冰箱都是这些玩意儿,于是我们晚上和早餐光吃这了,导致我那阵子对所有甜品都产生了阴影。”
“我不记得了。”宋真表现出了些许不耐烦,他一点也不想和前男友追忆似水年华,“说正事吧,昨天你那些话什么意思?”
章焕仁眼中明明晃晃、或暗或明的灯光终于熄灭了,他沉下头。明明梦寐以求的人就在他的咫尺手边,却遥远地像是每晚才浮现的梦境,又像在淌淌而流的河对岸,却是一条他无论如何都渡不过去的河。
章焕仁默不作声,转身从包中拿出几张文件递给宋真。
“上面的两个人你都见过的吧,一个是你在公安局档案上见过,你爸爸撞的人,另一个,眼熟么?陆驿远的秘书。”
宋真沉默地握着纸,那是几张连续暂停拍下的摄像头照片,上面是咖啡厅的角落里正坐着交谈的两人,但面部特征被足以清晰地拍摄下来。
章焕仁见宋真长久地不讲话,脸上也没有任何波澜,眸色沉静如墨,只有握着纸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显得嶙峋泛白。
他试着说:“你可以看下面的拍摄日期,就是你爸爸出事的前两天。”章焕仁咽了咽口水,“宋真,你懂我的意思么?”
宋真把纸按在桌上,眼底好像起风了,吹晃了他的眼神,他也不怕被章焕仁看去了自己的怯懦和悲哀,就这么直直地望着章焕仁。
章焕仁顿时有些不忍宋真的目光,像是如镜湖面下的一瞬残忍裂帛。
他说:“宋真,你被骗了,我们都被骗了,你拿他当救命恩人,他才是始作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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