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泉扬剑一指赑屃:“他不是说雪中送炭?此刻我最需要的就是‘幽魂’,你们来都来了,这么逞威风也没意思,若是不打开这坚冰,我怎么知道你手上的法器是真是假,说不定只是块普通的蓝水晶,你特意戴着吓唬人呢?”
此妖虽伤重,身上的风采气度却丝毫不减,照旧带着他一贯以来的轻佻与傲气,仿佛他才是掌握局势的人。
蒲牢听了他最后一句,竟然真的露出了既踌躇又焦急的神色,恨不得能有什么证据立即来证明他的“幽魂”乃是不折不扣的传说法器。
而赑屃听了这一番虚张声势,再看着自己废物兄长的反应,一时间也有些失语,片刻才道:“等你们死了,我们自然会打开它。”
“现在就打开吧。”苏泉笑笑,“何必这么客气呢?”
谁要跟他客气,赑屃又想起他在潼镇向夏泠求婚那一夜,也是这两人莫名出现搅局,胸中愈加气闷,心知这是能收拾得了爆发的冉夷、能将他们几百年来掩埋无踪的线索追查到距离真相一步之遥的人,但若是错过了眼下的机会,想要解决这二位还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几句话的工夫,霜娥也从云端落了下来。她拇指扣着一把分水刺,另外四指缓缓握了上去,寒气凛凛的器具上暗光流动,她向着赑屃递了个眼神。
苏泉叹了口气。
几乎就在他叹气的同时,钟樾速度奇快地拔剑而起,太青剑出鞘的同一刹,苏泉的骨剑上幽光一抹,二人双剑俱化作光弧逼上,毫不迟疑地直取赑屃与蒲牢!
赑屃的佩剑将将弹出,在心口拦住了苏泉的剑锋;蒲牢却没这么幸运,钟樾一招便错开了他试图拔剑的手,几乎挑落他手上的“幽魂”,再往下更是步步受制,眼看便要束手就擒,却是霜娥从侧边袭上,猝然在太青剑上招架了一下。
钟樾剑术极精,招式之间行云流水,却不是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霜娥与他过了数招,便知即便钟樾因为受了伤难以强动灵力,她也只能堪堪维持住平衡。
一边的苏泉忍不住分了些神去瞧钟樾,心下只觉如今有许多懒惰的神仙们,仗着灵修出色,常常疏忽武器招式,导致打起架来毫无观赏的价值。而钟樾实在是不一样,就算是现在这样……
赑屃右手一错,左手猛然拍出一掌,苏泉向后一让,谁知对方这一下竟是个虚招,一转身直接朝着钟樾去了。
看来男人对于情敌的态度也是十分尖酸的。
苏泉与钟樾对视一眼,谁知此时赑屃突然将蒲牢向旁边一撞,吼道:“蠢货!拿你的破石头打开它!”
蒲牢吃了一惊,他身上的披风几乎要被钟樾切成碎条,很是没形象,听了这一句,犹豫道:“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赑屃一剑带出恐怖的灵流,钟樾向后仰下身,那股巨力击在远处的水墙上,炸裂出一阵暴雨般的声响,“放她出来又如何,你忘了这里面有什么——”
苏泉一愣,目光落在脚下深不见底的冰层之中,不知想到了什么,就这片刻的迟疑,竟没有追上蒲牢被赑屃推远的那几丈之地!他眼看着蒲牢褪下了手指上的戒圈,那泛着幽蓝光泽的上古法器受念力催动,光华越来越盛,以它为中心,深海漩涡般的巨风将霜娥瞬间抛向了冰川的边缘——
苏泉高高跃起,骨剑在他手中竟也开始流转与“幽魂”极其相似的光芒。那灵力的光芒如此明亮,将他的脸都映得模糊起来。
太青剑划破了赑屃的前襟,在他身上割出一道狭长的伤口——
赑屃捂住流血之处,讽刺地笑起来:“你们来不及阻止了……竟敢对这里的事情好奇,你们很快就会付出代价。”
钟樾保持着三步距离,持剑指着他眉心,那只握剑的手稳得纹丝不动。他淡淡问道:“谁说我们要阻止?”
赑屃来不及意识到任何不对,蒲牢已然将“幽魂”高高托起,而苏泉如流星一般自空中坠下,毫无犹豫地将手中的剑刺入了冰川的中心!
他手中的剑光自敞亮的天幕上划过,没入澄澈的冰层,竟与“幽魂”之力共振起来,让这巨大的坚冰震颤、呜咽、嘶吼起来!
霜娥双手撑着锋利的冰川边缘,惊惶地维持着身体不坠入深海。而就在她的头顶,咆哮翻涌着的海水铸成了一道墙,白色的浪如恶兽张开了血盆大口,亟待将她吞噬!
就快三百年了。
这一次再见到羲和,她还有任何话可说么?
又或者,羲和也并不想听她再说任何话……
似乎取之不尽的灵力滚滚注入冰川,将整个北海搅得波涛汹涌,势如奔马。这块巨大的蓝冰开始分崩离析,霜娥猝然从边缘堕下,眼里忽然见到了一件深色的东西,上面刻满了曲曲折折的篇章。
那是一块石碑。
天家历法,堕而成碑。
尽管她从来都知道羲和就在这里,一切却都不如这块碑更能提醒她,羲和真的在这里。
被封在这块幽蓝冰冷的东西里面,动弹不得、不吃不喝地过了将近三百年。
这是她百死莫赎的罪过。
碎冰如裂玉般铮铮作响,在她靠近的时候,无数字迹在淡金色的光华中浮起,缠绕着如河流般淌过她的面前。那些字迹清晰澄澈得像一面镜子,映出过往破碎流光,也映出她如今仓皇惊恐的面容。
在冰川的“心脏”里,渐渐显出一个模糊的人形。
一个穿着黑衣、长发披散在背后,屈膝而坐的人影。
霜娥惊诧地瞪大了眼——
赑屃一定不会记得,但她却不敢忘,当年天台山悬崖边,自沉藏书阁万卷藏书后决然跳下深海的霜娥,穿的可是一件素衣!
“不对——”她厉声吼道,“她不是——”
她看不见,在她的上方,片刻之前还宛如重伤的钟樾、苏泉二人,手中的剑光突然暴涨,以雷霆万钧之势为“幽魂”补足了最后一击!
百仞冰川彻底崩塌,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千顷海水遽然倒灌,一个纤细的女子背影一甩袍袖,在漫天尖刀似的冰雨之中逆流而上,骤然爆发出闪电不可追及的速度。待她手中发簪化作的尖刺抵进了赑屃的胸口,后者惊怒交加地试图退开:“……怎么是你?!”
夏泠冷冷道:“是我。”
☆、北海 3
数个时辰之前。
钟樾的太青剑握在苏泉的手中,随身多年的兵刃如此被旁人取走,钟樾也不甚在意的模样。苏泉缓缓地在剑身上轻抚了两个来回,又递回给他:“大爷您请?”
钟樾:“……”
他又不是街上卖艺的!
他将手掌直接覆在了苏泉的手背上,带着苏泉以一个毫无必要的缠满姿势舞起了剑招。交叠的人影用神兵劈碎了咆哮的飓风和汹涌的海水,深深的水底发出一声闷响——
海面上倏忽出现了无数个倒扣的漩涡,诡异的风将水柱倒吸入九天之云,其形如龙。
无穷无尽的北海之上,竟旋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坍塌出一个凹陷,冰川如高山耸立,一重又一重绵延的白色冰层闪着冷冷的、鱼鳞似的光,云气袅袅地从冰层之间升腾起来,一块黑褐色的石碑从海底静静浮出。
而天空俨然成了第二个海面,青空之上,磅礴的水雾凝成波涌起伏的水面,倒卷的水龙之中有隐隐显现出的金光,轰鸣之声仿佛藏着万顷天雷。
苏泉张了张嘴。
钟樾瞥他一眼,立刻笑了。
“你笑什么!”
钟樾摇摇头:“我仿佛能猜中你想说什么。”
苏泉一抬下巴,示意他往下说。
“看到石碑,你就觉得优波离说得话不错;但仔细一看,发现上面根本没有字,又想说他是不是诓我们。”
苏泉目瞪口呆:“你是不是修了什么窥人神识的邪术!”
苏泉反手捏了个法术丢入海水中,透明的光弧一闪即逝,水波便顺从地伏在他们脚下,渐渐退开,露出一条冰砌的石阶来。钟樾牵着他往石碑处走去,边走边解释道:“这石碑我看去亦是无字,除非羲和仙子亲自出手使其所载之内容显现,否则寻常人皆是瞧不见的。但优波离的经纶之印却可以得见其中奥秘。”
“七叶窟的这一法术,听着像是一项在学塾里颇为实用的仙法。”
“为何?”钟樾一时没明白。
“神君,一看你便是太过正直,从没打过小抄吧?”苏泉叹了口气,“当然了,我也没有。但我见凡人的小孩子做过,小纸条飞得到处都是,还以为先生看不到。”
石阶在冰川之中螺旋向下,两人走了一段,虽很轻松随意地聊着,但依旧敏锐地发觉了不对:方才那黑色的石碑看上去就在不远处,可他们分明已深入冰川许久,却怎么走都到不了石碑所在之处,而抬头回望,顿时能够发现蜿蜒许久的台阶之巅,已逐渐消失在了海天交融处的雾气之中。
“……跟我想的还是有些差别。”苏泉召出剑来,“我原本以为,这不过是用‘幽魂’的妖力封印出的一处独立空间。现在看来,好像不止如此。”
“如果只是‘幽魂’,不应该对你产生影响。一定还有别的东西。”钟樾道,“但事已至此,没有回头的路了。”
从那只“暗鬼”开始,他们知道自己被尾随了。北海与人界之间的时空结界太大,他们无法掌握到那里的波动,但以时间来算,只怕对方也差不多该到了。
苏泉掂量了一下手里的剑,抬手掷出,那柄骨骼淬出的灵剑陨星一般没入云雾,片刻之后“铿”一声钉入了冰川,一线蓝光徐徐自剑尖向着冰层之中逸散。
周遭静下来,只余下听不大真切的海潮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像是一阵阵回音。
苏泉递给钟樾一个疑惑的眼神。
钟樾摇摇头,不动声色地绷紧了神经。
下一刻天地倒转,青空之上的海面,率先崩塌了!
足下的冰川刹那倾覆,钟樾劈手握住苏泉手腕,带着他腾云而起,但见一片空茫之中,破碎琉璃般洒落的海水自空中倒灌,雷鸣电光夹杂在湛蓝的水纹之中,如燃烧的铁索被困在海天之间,辽阔的镜像将火光不断反射,在压迫的水天中将其化作了无限延伸的火龙!
钟樾执剑一挥,醇厚的灵力自他剑尖划出,但崩落而下的水瀑速度极快,等不到他的结界铺开,那一线锋利的青光已然与上空的海水对撞,一阵震耳欲聋的响动过后,瀑流像是从空中冲破了一个巨口,向着洋面飞流直下!
如同两面近在咫尺的巨大镜面被庞然的压力冲垮,冰川被瀑布的洪流托起,尖顶似瞬间鼓胀起来的风帆,一下子冲破了洋面的束缚。
在混乱的水声和冲击声中,苏泉察觉到了另一点不同寻常的声音:“阿樾你听见了吗?好像有什么结界碎了。”
钟樾凝神片刻:“幽魂?”
如果这一来,正好击破了“幽魂”封住羲和的寒冰结界,那也实在是误打误撞,太过轻易了。可眼下好像并没有其它的可能性,苏泉的视线逡巡了一圈,寻到骨剑凝定的蓝光,只见冰层之内游动着丝丝缕缕的灵流,正是与他从冰泉之底汲取而来之时一样的景象。
瀑布带来了大量原先就漂浮在洋面上的碎冰,直射的阳光令人难以睁开眼。苏泉将手背贴在眉骨处,微微眯起眼睛:“似乎真的有个人在里面……”
颜色很淡,悬空似的浮在冰层的中央。若非此刻那庞然大物似的冰山逆着阳光,几乎很难看见中心的那个人形阴影。
“是她吗?”苏泉问。
钟樾摇头:“我不知道。”
“你去参加南冥春筵之前,不是还废寝忘食地背过一本神仙册子?那上面总不至于连羲和都没记载吧?”
这种时不时翻点旧账揶揄他一番的行为,苏泉显见得非常得心应手,然而钟樾八风不动地站着,淡淡答道:“天界的女神仙们大都长得相似,我也无意去分清到底谁都是谁;不似你,但凡路上见过一面的必定念念不忘。”
苏泉撇开他的手:“……我去把剑召回来!”
修到他这等程度,随身的佩剑自然不是非得要近了身才能召动的。钟樾也没戳穿他,只见苏泉一撩袍角,白虹一般飞身而起,握住了自己的剑柄,轻轻向后一提——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他没有料到,自剑柄处竟然生出一股诡异的大力,好似有谁在另一端推出一掌,剑柄猛然击中他胸口,竟将他向后击飞出去!
钟樾一惊,凌空接住苏泉,只见苏泉掩着口咳嗽了几声,皱着眉示意自己没有大碍。
在看不见的虚空中,一股磅礴的力量猝然袭来!
苏泉与钟樾同时从两个方向出了剑招,刀割般的灵息忽然掀起一阵灼烧样的疼痛,苏泉用力握了握剑,推后几步稳住身形:“这是什么东西?”
他的嗓音有些沙哑,趁着钟樾尚未回头的间隙,自嘴角抹去一抹血迹。
钟樾道:“有什么东西被封在这里面了……”
他以一个快而不乱的速度暂时凝出一道结界,屏障般挡在了两人前方。而如此一看,形势变得更加明显:有什么无形无质的东西,正从冰层的裂口之中流泻出来,逐渐腐蚀着淡青色的结界!
苏泉诧异道:“幽魂还有这样的功能?”
“现在还不是琢磨这个的时候。”钟樾无奈道,“你看这个像什么?”
“不知道啊……我该看出来什么?”苏泉飞快整理着思绪,“不是据说羲和仙子修为其实一般吗?若是被浸在这种东西里面两三百年,还能剩下点什么?”
“所以这只是用来放着别人找到她的。”
“他们不敢杀羲和?”
“天界仙籍上正经有名有姓的神仙,若是死于非命,自然不可能这么久了都无人知晓……否则这掌事的仙官未免太过失职。”
“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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