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剑身利落刺下,一剑刺入了苏泉背上的血肉!
巨大的黑影之中传出一声吃痛的闷哼,那剑像是握在一只看不见的巨手之中,拔出又刺入,刷刷几剑,活生生地剜出了那鳞片!
赑屃双目通红,飞身跃起,已然一剑刺向那道血流如注的伤口!
谁知苏泉竟出乎意料得灵活,他将大半个身体藏入了海面之下,鲜血疯狂地洇入水中,血腥味益发刺鼻。
那鳞片之中可以说蕴含着他多年修行以来最强大的灵力,这伤非同小可,他几乎是立即就维持不住自己的化形,徒劳地蜷缩成了人身。骨剑也化作了平时的大小,应召下落,与他同一时刻摔进了海水。
人身能够溅起的那一小撮浪花,在这一片末日般的景象之中,微不足道得像一粒沙子落进了沙漠。
“呵”,苏泉冷冷笑了一声,虚弱的声音模模糊糊的,莫名意味深长,“要打开这个‘十字阵法’,很耗心力吧?”
赑屃的指尖已经触到了那鳞片,即便这东西来自苏泉身上,他也不得不承认,它漂亮得很像是一件精心雕刻的收藏品,流光溢彩,沾上了鲜红的血迹,更添一份难言的美。他张开手掌,正要将它一把抓进手里,突然觉得不对——
上面那几道看似杂乱无章的痕迹,只是刚才的剑痕吗?
若只是为了取下一片鳞,苏泉至于在自己背上戳出碗大一个血窟窿吗?!
但这个时候就算赑屃心有七窍,刹那间就想明白,也已经来不及了——
苏泉草草画下的阵法即刻生效,薄薄的鳞片笔直坠入海中,却砸出了海啸的动静,虚空中凝出一道剑芒,定海神针一样穿透海水,扎进了南冥深处。
赑屃被那团爆炸似的灵力当胸一击,随后又随着巨浪被抛了出去,一声痛呼尚未出口,先呕出了几口血。
苏泉随水漂流在洋面上,勉力支撑着精神,他能感觉到有一个庞大到难以描摹出边缘的阵法正随着金鳞之中的灵力窜动而颤抖、松动,那应该就是无形地笼罩在南冥之上的封印,困住了舞雩和无数生灵的那道封印!
赑屃的头发早散做了一团,他惊慌地感知那个阵法的余力,感觉到震动由天崩地裂渐渐沉寂,随即仰天长笑起来:“苏泉——!”
“你看,还是你先一步把底牌打光了——!”
“认清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了么?就算倾你毕生之力,掏进你全部修为……你全部的灵力,也撞不碎这个阵法,因为你——你天生就是个微末低贱的东西,若不是……不是那点不足为提的时运,”他仰头看了看天,“你都根本不可能落到我眼里……”
苏泉浑身都被鲜血裹住了,整个人浸没在一团红色当中,大是骇人。一开口,嘴角都是血沫:“咳……你以为……”
话音未落,轰然一声巨响,虚空中无形的阵法彻底坍塌。
苏泉震惊地睁大了眼睛:那是什么?!
那个方向——
天海奔流、灵流溃退、瓦砾碎裂的方向——
是苏城的渭崖门!
他仿佛能听见无数生灵在一瞬间解脱束缚,欢欣鼓舞的长鸣,那是浩浩南冥重新成为一片自由海域的声音。
赑屃不可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忽然意识到,他一只手中还抓着太青剑。
这把剑被他夺来有一阵了,却突然在此刻发出了激烈的嗡鸣,他单手握不住,双手也控制不住,直到剑柄的上的灵力震裂了他的户口,撕开了指缝,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要像丢掉一个烫手山芋一样赶紧将它扔出去——
可太青剑神兵利刃,天上地下兵器谱中都稳占一席之地的武器,剑自有灵,焉能任他随意操控?
莫说是近在咫尺的赑屃,连远处更为熟悉这件武器的苏泉都没反应过来,太青剑已然化作一道青光,狠狠穿过赑屃前胸,将他钉在了海面上!
那龙子遽然化了原身,笔直朝着海水深处落了下去,消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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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泉顾不得这龟孙是死是活,先勉力冲过去捞起了太青剑。他实在体力不支,就连水面这等本该如履平地的地方,他都难以维持身形。渭崖门垮塌,连带着太青剑重创赑屃,无疑意味着是钟樾在那一端不知做了什么……
他竟还有力量做这样的事,在苏泉的金鳞之后补了一击,合力破了南冥阵法,可见并无大碍。苏泉神思一松,整个人晃了一下,心道:既然无事,为何还不赶紧来接他?他如今这个模样,像是能自己回去的么?
他几度濒临失去意识的边缘,然而知道这个重伤的模样,若是个凡人,早不知道死了几回了,就算是他,现下失去意识,也必定要化成一条小鱼的模样——那就算钟樾来了,也太难找到他了。苏泉勉力维持着一丝清明,手里抓着太青剑,漂浮在寂静的海面上,恍惚觉得自己身体里的血都快流干了。
眼前数不清的光点,是天幕上的星子,还是他头晕眼花了?
那一汪潋滟的光明,是月色吗?
为什么他已经完全感觉不到波涛起伏了?是海啸之后的南冥已经彻底归于一片宁和,还是他的躯体完全失去了对四周的感知?
苏泉微微叹了口气,好像也感觉不到痛了,只是神思涣散,仿佛所有的灵力都被他一下子散到了天地之间,他自己便一缕也握不住了。他凭着记忆,手指微动,画出了一个小召唤术。
黑天黑海之中昼夜不分,不知过了多久,死气沉沉的海面上才出现了一道笔直而来的涟漪,像一支箭笔直穿透了丝绢。
那“水箭”嗅到血腥气,惊慌地掀起一片水花,惊破如镜的海面上盈盈一片月色。然而来者却并未逃走,反倒加快了速度,向着这边冲了过来!
“苏公子!”
苏泉双眼睁开了一线,连扭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只知道视线中隐约出现了一头鲸鱼的影子,略微放下心,又昏昏沉沉地阖上眼。
“苏公子!”舞雩见他如一具浮尸似的漂在海面,吓得三魂去了七魄,“你……你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这要、要怎么办?!”
“带我去……”苏泉一说话,嗓子眼里又泛上了血腥味,“渭崖门……快!”
“你……”巨大的鲸鱼绕着他轻轻游动着,声音抖得带了哭腔,“你需要止血!你告诉我,要怎么办?”
“我做不到,你也……”苏泉气若游丝地咬出几个字,又安抚似的露出一点笑意,“渭崖门……找、阿樾。”
舞雩勉强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将他背在背上,却又不敢全速前进,唯恐把他颠了下去:“你再坚持一会儿,很快就到。钟、神君他在渭崖门等你是吗?没关系……我、我好像感觉到那个封印碎了,我能上岸了,就算他不在,我带你去医馆。”
“你不是说苏城是三界六道最漂亮的城市吗?那也应该有全天下最好的医馆和大夫对不对?”舞雩焦灼地跟他说着话,“你、你还能听见我说话吗?别睡,我不认得路,你要指给我……你答应过要带我去把苏城玩个遍的!”
巨大的鲸鱼发出一个少女的哭音,在奇诡的黑夜里,显得阴森恐怖。然而她好像终于说不下去了,终于发出一声巨兽沉闷的嘶鸣,满是痛楚。
从南冥的深处,到苏城最东边的渭崖门,到底有多远呢?
人神两界模糊了距离的概念,可等舞雩终于望见了礁石的时候,那沿着山崖的火光已经熄灭了,只剩下灰烬随着风飘落到海水中。
整个渭崖门都垮塌成了一堆废墟。
烽火台倾圮,燃烧的火油浇在碎砖瓦砾之上,一点火星落下来瞬间在悬崖边燃成一条火龙。
火油燃尽之后,整座城门都陷入了一片黑门,高耸的船坞只剩下了寥寥几根指天的石柱,城楼上原先的“渭崖门”三个字是石雕的,此刻也早已碎成了渣,再也寻不见了。
“神君——!”舞雩托着苏泉的身体,在浅水礁石里向着岸边呼喊,“钟神君!”
这根本不是她从前见过的苏城!
近岸的水已经浅到了舞雩不得不化成人身的程度,她的双足生疏地踏上陆地,迟疑着想要将苏泉背起来。
不知道是夹杂着焦糊味的风还是方才少女的那几声呐喊叫醒了他,苏泉恢复了一点意识:“……阿樾?”
“他、他好像不在……”舞雩托着他的手臂,“我们该怎么办?”
苏泉的视线里一片模糊,也听不清舞雩说了什么,却清楚地感觉出扶着他的那只手并不属于钟樾,心下有些失望,但还是安慰道:“没事,我想……”
“他不在,我在啊。”一个声音响起来,那人影已经近在咫尺,他手上握着一把不知从哪捡来的钢刀,“杀人偿命,苏泉!”
舞雩一见到他,登时后脊背发凉,整个灵魂都冷了,浑身的旧伤都好像开始隐隐作痛:“……四公子?”
苏泉后背倚在礁石上,奄奄一息地坐着,一波又一波轻缓的潮水涌上来,轻轻抚着他的身体。他全身都是深红色的,也看不出伤口是否暂时止住了血,衣衫湿漉漉地贴在身体上,头发也湿透了,有几缕贴在面颊上,还挡住了一点左眼。
蒲牢眯起眼看了一眼舞雩:“是你这个贱人。”
舞雩嗫嚅了一下,竟没敢回嘴。
蒲牢便道:“找谁,钟樾?他被我杀了。”
他回手一指一片废墟的渭崖门:“看到了没?我把这破地方拆了,一个活物也没剩下。”
舞雩惊得后退了半步。
苏泉心说:扯淡。
蒲牢“哈哈”笑了两声,将生了锈的钢刀在空中挥舞了两下,做了个斩杀的姿势:“你们俩,谁先死?”
苏泉若不是实在没力气,一定忍不住开口了:这家伙像是真疯了。
舞雩看了看半死不活的苏泉,虽然心中害怕,却还是挺身挡在了他前方,咬牙道:“你不能伤害他。”
“哈哈哈哈……”蒲牢状若疯魔地笑道,“简直可笑!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从主人家里逃出去的下人……就凭你?”
他挥舞着钢刀,忽地吐出一口黑气,在一片乱石残垣之中,化出了盘龙似的原身!
苏泉觑见那黑影,紧了紧手里的太青剑,暗自又叹了口气:也不知道钟樾这家伙跑去哪了,能不能赶上来收尸?
蒲牢天生能从幽暗中汲取力量,惑人心智,妖族法器“幽魂”本就与他相合,所以即便是在他这么个灵力不怎么样的人手里,也能轻易操纵那么多神妖凡人。
苏泉原先自然不怕他这能力,可此刻虚弱如斯,是否会被控制就很难说了。他瞟了舞雩一眼,想提醒她一句,却见那少女正死死盯着蒲牢的原身,面上露出一抹决绝的神色来。
“你快走。”苏泉低声说,“这里无法再束缚你了。”
“苏公子,”舞雩没有看他,“我不会扔下你一个人的。”
苏泉有点无奈:“你替我去找钟樾来,好么?”
他的声音又低又轻,显得疲惫而温柔,带了点哄骗的意味。
苏泉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一战之力了,可不管是死是活,他实在不想孤孤单单地失去意识,就算灰飞烟灭,好歹也要让那个人找到他吧?
蒲牢低低地盘旋着,倏地向他们露出了巨大的獠牙!他吐出了浑浊的黑气,在狭窄的悬崖中间掀起了沉闷的风声!
飓风之中,苏泉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撑着太青剑站了起来,冲着舞雩喊道:“快走!”
“苏公子……苏泉!”舞雩背对着他,声音被风吹得断断续续的,“我不是只能……”
【“如果南冥发生任何事,你能发誓,一定会站在他那一边么?”】
舞雩还记得自己当时回答钟樾的那句话:“我愿意为他而死。
这是黎明前最后的黑夜,潮水依旧涨了上来,白色的浪花淹没了少女的足尖。
一生都被囚禁在南冥的少女,在岸边的乱石堆中陡然化出了原身!
苏泉几乎疑心是自己看错了,要么就是他也被蒲牢的幻术吞没了:她要做什么?!
她根本没有怎么修行过,没有显赫的师承、没有出众的天资,甚至没有在陆上能自如行动的原身,她能做什么?!
☆、十字 3
这一夜的雨将整个苏城都浸没了,随着晨曦而来的是海水化成的雾气。渭崖门坍塌后形成了一座断崖,河水瀑布似的冲进海里,城中与南冥的航道彻底断成了两截。
天庭来使降临的时候,远远只见苏城被一片朦胧的灵力遮得严严实实,有神力,有妖息,有强大阵法的残余,裹挟着浓郁的血腥。那凌乱的废墟之中,只找到了一个活物,便是那蜃怪陈星舸。
彼时这一身黑衣的男人伤痕累累,已经失去了意识,就倒在四方佛铜钟的背后,身下是一片血泊。为来使所救,带回天庭修养。
伤好之后,天帝亲自接见了他。
这对他的出身来说,实在是莫大的殊荣,陈星舸诚惶诚恐地去了,毫不意外地被一众仙官问起南冥之变的经过。
他低着头答道:“我虽位卑力薄,但身受十字阵法之苦多年,深知这是一个如何藐视天理伦常的罪过……即便知道自己修为低微,但就算拼出这条命去,也要竭力一试。”
“是你将自己的灵力化到了那铜钟之上,连通了南冥水脉,给了那阵法最后一击?”
陈星舸微微抬起目光,大殿之上,无数身着锦绣的仙官们用各异的目光打量着他。
他沉默了一阵,似乎从未得到过这样的夸奖,露出一些赧然的神情:“正是。但也多亏了后来有一鲸妖,虽是个没什么修为的水中小妖,却也以命相搏,这才最终制服了作恶多端的蒲牢。”
仙官们窃窃私语起来:那铜钟是一件被封印多年的法器,要将它唤醒,需要极其渊博的术法造诣;而十字阵法的庞大和可怕,更是闻所未闻,就算先前有个妖在洋面上燃尽了自己的灵力,可他付出必定也是全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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