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如此,她就算是翻遍了整座长安城,访遍所有的群县村落,也决计想不到,君怜她,被充作官妓,委身在此等肮晦之地,受折磨……
捞过桌边的一壶酒,推开窗,几步跳踩,柳长安便站在了流云阁的房顶上,眺望远方。
翻过手掌,酒从壶中洒落,溅湿屋瓦。
“君栖,我找到你妹妹君怜了,只是她所受的委屈,你可能完全想象不到,从深养闺中的千金小姐变成现在供人随意玩乐的妓…子…”
“不过,今后有我在,我不会再让任何人动她一根汗毛,除非我死!”
柳长安从小孤苦无依,对她最好的两个人,便是村里的老大夫与君栖。
犹记得当年半夜里葵水初至,小长安哭着鼻子挂着长泪,跑到老大夫家,说自己血流不止,就要死了。
老大夫哭笑不得,安慰小长安其实什么事也没有,亲手替她缝了月事带,教她怎么用,告诉她这是女子每月必来一次的葵水,不会死人的。
后来,柳长安为了不让自己装扮男子的事暴露,求老大夫抓药绝了她的葵水。
老大夫终是抵不过生老病死,入了黄土。
柳长安拿出自己靠跟着猎户打猎存下的银钱,厚葬膝下无子的老大夫,并在墓前守孝整三年。
刚进军营,柳长安因为体格瘦弱,被其他新来的欺负,双拳难敌四手,只有挨揍的份。
君栖巡视时,撞见了几人正在殴打柳长安,挺身救下了她,之后也就一直护着长安,还教了长安许多傍身退敌的功夫,直到君栖替长安挡刀,战死沙场。
柳长安一直以来将君栖奉为兄长,兄长的血仇就是自己的血仇,兄长的亲妹妹也就是自己的亲妹妹。
在君栖死后,这些,更成了柳长安心中不可更变的责任,抵上自己的命也在所不惜。
将剩下的一半酒往自己嘴里灌,柳长安靠着屋脊,阖眼小憩。
君怜一向起的很早,再加上昨夜睡了个安稳觉,晨曦微露,君怜就醒了。
推开厢房门,君怜微微一愣,抬起头眯眼仔细看了看,才肯定楼顶那抹身影,是昨夜离开了的柳长安。
他……在阁顶睡了一夜?
顶楼堆放杂物的屋子有可以走到屋檐上的通道,那是君怜在刚进流云阁时誓死不从,被罚做各种粗重脏累活,才偶然发现了这条通道。
身上穿的仍是昨夜那件薄薄的粉色衣裳,屋檐上吹过带着凉意的风,冷得君怜直哆嗦。
这人,居然就这么在这睡觉,不怕得风寒吗?
“柳公子,柳公子,醒醒。”
柳长安睁开迷蒙的双眼,眼前便是抱着手臂站着的君怜,脑子忽的顿住了。
“君……君姑娘…”
“柳公子,随我回厢房,这儿凉。”
“啊……哦…”
柳长安乖乖跟在君怜身后,醉酒后的脑子还是有些不分明,君怜停住了步子,柳长安还是继续往前撞了上去。
身体快于脑子,将身形不稳的君怜揽进怀中,免得她再次摔倒受伤。
“长安,软玉温香在怀,也得等回房哪不是。”
前边传来调笑声,柳长安才知道君怜为何停了下来。
“王爷。”
“长安又忘了,在这该叫我公子的。”
不知为何,柳长安听着皇甫端的话,内容与昨夜基本一样,可说话的语态,却是有了不小的变化。
“王爷,你的令牌落下了。”
一道满含无奈却又带着笑意的女声响起,柳长安便眼看着面前的端王爷擒起一抹明媚的笑容,转回身,与来人低声耳语。
没记错的话,来人是昨夜的那位花魁,没成想竟是端王爷拿下了花魁的初夜,可在酒桌上,端王爷不是还说要帮那朱渚拿下花魁的吗,怎么……
不过这位花魁的美色,的确不是一般人能够抵御的。
君怜推攘着揽住她腰肢的手,想要挣开禁锢着她的怀抱。
“对…对不起……”
反应过来状况的柳长安马上撒了手,撇过头去,不敢看貌似有些生气了的君怜。
“柳公子,王爷,云姑娘,怜儿先回房去了。”向三人褔过身,君怜垂首绕过回廊,往楼下走去。
皇甫端伸手在柳长安眼前晃了晃,“别看了,人都走了还看什么呢?”
直到君怜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柳长安才收回了目光,而后,咚的一声,抱拳跪在皇甫端面前。
“王爷,长安有一事相求,求王爷成全。”
弯伏下身,凑在柳长安耳边,皇甫端笑道,“让本王猜猜,长安是想为怜儿姑娘赎身?”
“是……只是属下身份低微,拿不到怜儿姑娘的籍书,故赎不了身……”
收起脸上的笑意,皇甫端背过手,“你今日求于本王,就该知道,欠下的,不止是一个人情,本王给你一柱香的时间好好考虑清楚。”
端王爷果然不是传闻中那个只会吃喝嫖赌的纨绔,这般深藏不露,隐藏自己。
朝堂之上,无论何时,争斗都不会停歇,既入了朝堂,她柳长安也逃不掉,势必会卷入争斗漩涡。
只要尽快替君怜赎身,效忠于端王爷又如何,况且,借端王爷之势为君家翻案,想必会更加容易。
“长安明白,但求王爷成全。”
“好。”
皇甫端打了个响指,一道黑影从几人头顶的房梁处跃下。
“拿着本王的令牌,去户部取流云阁怜儿姑娘的籍书,快去快回。”
“是。”
眼前一闪,皇甫端手里的令牌与黑影皆消失不见了。
“长安叩谢王爷。”
将跪在地上的柳长安扶起,皇甫端的神情已变回平常言笑的模样,“长安莫要拘谨,今后长安与本王,当以朋友相处。”
“是。”
柳长安身为将军,手下可供自由驱使的兵少说也有一万,再加上与赋国一战,所占功劳最大,今后可谓前途无量,拉拢这样一位年轻的将军,益处不会小。
“端王爷~您要的卖身契,曦儿和怜儿的都在这了,您这一次,就要走了两个姑娘,一个还是才露眼的头牌,妈妈我啊可是亏大了呢。”老鸨从屏风后端出一个精致的木盒,放在桌上推向坐着喝茶的皇甫端。
柳长安站在一旁,伸手挪过木盒,打开翻开了几眼,又重新合上抱在怀里。
“妈妈且记得,今日来的不是端王爷,而是一个叫云端的风流公子,以后,少不了流云阁的好处。”
皇甫端放下茶盏,起身离开。
“是是是~端王爷放心,妈妈的嘴,严实着呢,王爷慢走~”
跟在皇甫端身后一步之距,柳长安没有掩饰地直接问出了心里的疑惑,“王爷,您用令牌在户部拿出了怜儿姑娘的籍书,不是就暴露身份了吗?”
皇甫端回身,打开木盒取出云曦的卖身契,而后拍了拍长安的肩,“户部尚书是本王的人,长安无需担心。”
“好了,本王要接曦儿回府去,长安可也别让怜儿姑娘干等着了。”
低头看着盒中君怜的籍书以及卖身契,柳长安只觉得这端王爷深不可测。
第5章 安置
问了声正在打扫回廊的小厮,柳长安便往后院去了,听小厮的话,楼里除了花魁住在顶楼阁,其余姑娘们的闺房都在后院。
拐过一道墙,柳长安停步驻足于假山前,望向院子西处的水井边,君怜已经换下了昨夜的粉色衣裳,穿上一身粗布麻衣,伏着腰揉搓手里浸湿了的脏衣物。
将木盆中的脏水倒进水沟后,君怜拎过旁的木桶,抓着相连的麻绳,把木桶慢慢下放到水井中。
井水没过桶壁,君怜踩住麻绳打了结的端头,有些吃力地一点一点往上拉,受了伤的膝盖在打颤,鬓角滑下豆大的汗水,湿了衣襟。
手间忽地一松,下一刻,装满井水的木桶便被提出了井,未等君怜抬起头,怀里又被塞了一个木盒,只得懵懵地伸手抱住木盒。
“君姑娘,籍书与卖身契都在这木盒中,你已恢复自由身,我随时可以带你离开。”
柳长安放下水桶,退后一步,等着君怜的回应。
君怜怔怔地看着手中的木盒,嘴唇翕动,却是发不出半点声响。
“且回房收拾收拾,我就在此处等候姑娘。”
半柱香时间过去了,柳长安才见到君怜转过身前看向自己的眼眸中,包裹着自己读不懂的千思万绪。
只提了一个不大的包袱走向柳长安,君怜轻启薄唇,“柳公子,走吧。”
拿过君怜手中的包袱挎在背后,柳长安落后君怜半步,跟在她身边,随她一同离开了这个对她而言满是屈辱的地方。
出了流云阁的大门,君怜没有停下脚步,柳长安也不问,只亦步亦趋地在旁跟随。
走了半个时辰,直到城角坍败的一片屋子映入眼帘,柳长安才算是知晓君怜想要去的地方。
君府大门上的封条已经被人拆下,大门敞开着,门前的杂草碎石也不见了踪影,君府的匾额也正正地悬在上方。
“君府的地契暂时放在了我的营帐中,晚些时候我会拿与你。”
“你……”君怜望进柳长安的眼,想问的太多,却不知该从何问起。
柳长安回望着倒映着她的那双眸子,泯然一笑,而后掀开衣摆,抱拳单膝跪在君怜前方,“我说过我的命是你的,是君家的,我会替君家翻案,也会夺回本属于君家的东西,也一定会好好守护君家二小姐君怜,在此,柳长安立誓,望君丞相与君夫人在天之灵明鉴。”
“你…可信我?”
君怜死死握住君栖的玉佩,眼泪不受控制地簌簌往下落,“柳公子……你不必如此…”
“你,可信我?”
这人,是真的十分执拗……
执拗到让她萌生出,在这世间,她似乎重新有了依靠的荒唐念头……
“我信…”
哒哒哒,哒哒哒。
马蹄声愈发清晰,吁的一声,停在了君府前。
“将军!”石索慌忙从马上跳下来大喊道,“可算找到你了,你果真在这,欸……”
看到自家将军跪在一女子面前,石索脑子忽然转不过弯了。
“慌慌张张地找我,是军营里出事了吗?”柳长安站起来,眉头也跟着蹙起。
“哦哦哦对!”石索一拍脑袋,才转回了他的来意,“皇上下旨召见各位将军,听说是赋国大皇子亲自押送今年的贡品前来,皇上需要挑选一位将军陪同礼部侍郎一同招待赋国大皇子,将军你赶紧进宫吧,杜将军他们应该都快到了。”
转头望了一眼君怜,君怜已擦干了泪水,对着柳长安点了点头。
“石索,替我安置好君姑娘,有何差错我定找你算账!”
“放心吧将军。”
柳长安这才跨上石索的马,往皇城飞奔而去。
“君姑娘,在下石索,柳将军的副将,在下先行车马铺租佃马车,请姑娘在此稍等片刻。”
“等等……”
“姑娘有何吩咐尽管直言,石索照办不误。”
“马车……要往何处去?”
“当然是我们驻扎的营帐,皇上赐给将军的君府宅院要整修一翻才能住人,在此之前,委屈姑娘随将军住城郊的营帐了。”
石索见君怜面露难色,只以为她在顾虑军营之内不得入女眷这一条军规,“姑娘无需多虑,驻扎地算不得真正的军营,也无人敢来打扰姑娘,姑娘可是咱将军的人。”
想到刚刚自家将军像是上战场般严阵以待地跪在君姑娘身前,石索从心底打定自家将军心属君姑娘。
将军这些年一直守身如玉,前夜送的军妓给打发到了另个营帐,昨夜的游船也没上趁乱逃跑了,今日就被他撞见了与君姑娘在一块,将军定是爱极了君姑娘。
石索甩甩脑袋,还是赶紧将君姑娘送回去,不然等将军回来他就要遭罪了,“君姑娘,在下去去就回。”一溜烟就不见影了。
想说的话噎在喉咙出不了口,君怜慢慢又给吞了回去。
柳长安……柳将军……
将玉佩放回荷包中,君怜踏进了依旧显得十分萧条的君府,若哥哥还在的话,也定能成将军的吧。
紧攥着手里柔绸的圣旨,柳长安夹跨着马背,任由马儿在林间散漫地走着。
如期想一般,在端王爷的帮助下,她成为了招待赋国大皇子的陪同将军。
君家就是因为被大理寺卿递呈君丞相与赋国大皇子来往书信而被抄家,本想着之后先从大理寺卿着手,不过既然这大皇子送上门来,她绝不会错过这次机会,一定要趁此弄到为君家翻案的确凿证据。
回到营地已是日落西山之时,一天未进食,柳长安实在饿地受不了,驾马往火头军处去先填饱肚子再说。
身上的酒味汗味逼得柳长安快晕过去了,打算回营帐沐浴换衣再寻石索不迟,正好可以将地契与银两也带与君怜。
烛光透出营帐,柳长安面色变得低沉,疾步过去猛掀开帐帘,却见到了端坐在她床榻上的君怜,惊讶地霎时瞪圆了眼。
“君……君姑娘?!”
“柳公……柳将军。”
“不是……你怎么……石索把你带来这的?”
“嗯。”君怜点点头,端过一旁的烛台,起身向柳长安走去。
“将军,您回来了,悦儿替您准备好了清洗的热水。”
帐外响起一道声音,君怜停下了向前迈的步子。
“呃……”相望无言,看着面无表情的君怜,柳长安心上忽然冒出一种心虚的感觉,僵硬地转过身,抬手只得又掀开了帐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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