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娘当然要说好听的:“新娘子本来就生得美,这一打扮便更美了,你们说是不是?”
屋内赶来添妆的亲眷们皆连连应是,李若娘微微笑了笑,心中却有些苦涩。她已答应了萧先生要放他们走,但是看到这样的自己她又不免去想,若这一桩婚事真的成了该有多好?
正这么想着,她伸出隐于袖管下蜷缩的左手,有些自嘲地笑了笑,笑自己的痴心妄想。
喜娘见吉时将到,便把妆匣中一柄做工精美的纱扇启出递到她手中。
李若娘知道要行却扇礼,但是当这把金缕扇握到手里的时候她还是不由得愣神,细细端详着扇面上的花样。
喜娘见状便道:“这扇是用来遮掩‘春山’的,新娘的美貌需新郎费些心思才能见到。等洞房的时候你们新人相对,可得叫新郎多作几首《却扇诗》才是。”
听着喜娘的话李若娘有些失神,半晌方点头道:“晓得了。”
等一人一句吉祥语的添妆结束了,浑身打扮簇新的侍女们推着新娘子出了闺房。一时鞭炮齐鸣,李若娘被迷了眼睛,掩着扇子轻声咳嗽。
正在这时忽然听到远处家人的叫喊:“小心娘子!你们先别出去!”
这回廊下站满了人,都是妇孺,闻言都慌乱起来。李若娘忙提高声响道:“哥哥有一些江湖朋友,不碍事的。”
在场的人对李罗的身份知道个大概,很多人的夫婿亦是同道中人,想到李若娘的意思便渐渐镇定下,依言在这里安心候着风波平息。
但很快便有人闯进来,为首的是李罗。一见到木轮车上礼衣花钗齐全的妹妹,他心里一紧,急促道:“前堂有些麻烦事,妹子你们先从后门走,自有人带你们去安全的地方。”
大家一听立时乱起来,李若娘面色镇定,对哥哥道:“让这些嫂子侄女和喜娘先走,我陪着哥哥。”
李罗斥道:“听话!”于是不由分说叫人推着李若娘走。
李若娘不能自由行动,只能眼中噙泪地对着哥哥喊道:“放萧先生他们走吧,别连累无辜!”
待李若娘的身影消失,李罗啐了一口骂道:“妈的说不定就是他们招来的人!”
等到李罗冲回前厅,堂中挂着的喜绸屏风和烛笼红得刺目。外围的人报说潮水般的人马将整个山庄团团围住。见此情形李罗深觉可笑,他眼前的兄弟们得了他的嘱咐,把自己最体面的衣裳穿来喝杯喜酒,却被自己连累了。想到此处李罗大喝一声:“婆娘们都撤走了,咱们好好干一场!那几只老鼠呢,捉来开刃!”
大家大吼一声:“拼了!”说着便一齐冲向门口,准备借着守势与外面的人火拼。
忽然他听到一声嘶吼伴着门环大声作响:“李罗,束手就擒!”
李罗一怔,这声音是山阴县令,他怎么会来?这些年来李罗制霸水道,多与官府三七分账,自己拿小头,这才安稳无事。这回是县令亲来,李罗猜想是他受了命要剿匪,便大声回道:“大人饶命!”
对方有把柄在自己手上,自然就好谈了。李罗心里一松,命人卸了门闩款步出去,却猛地僵住了。
只见平素威风八面的县令一脸惊惧地同他相对而立,在其身后是正然列队的高头大马,马上皆是神情肃穆威风凛凛的武士。
李罗涩声道:“大人是何意?”
“刘诩,这贼人认得你?”李罗听到是这些人马为首之人发话,语气平缓,但刘诩犹如听见了催命的声音,连滚带爬挪到那人马下,以头抢地道:“殿下明鉴,下官怎么会同这贼匪相识?”
李罗听到他的话脑中嗡嗡的,强撑着笑道:“刘大人,你不认得我的人,总认得我的金银财宝吧?”
刘诩回头斥道:“休得攀扯本官!”
李罗笑了笑,他自知此回在劫难逃,只惦记妹妹能不能逃过一劫,便在这里拖延道:“刘大人,我虽不识字,但身边总有识字的人。哪年哪月哪日给你送了钱,给你夫人送了钱,我都记着呢。银票要支取,我都在钱庄留了底的,你可不要欺负我们庄稼人哪。”
“你你你!”刘诩急得满脸通红,突然咯噔一下手脚抽了抽,竟吓得昏厥了过去。
李罗见状哈哈大笑:“什么官大人,我呸!”瞬间涌上几个人将他死死按到了地上。
“拖下去。”马上这人发了话,随即踏前一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缓缓道,“你有个妹妹。”
李罗闻言猛地抬起头张目欲裂:“我做的事和她没干系!”却被人狠狠按了下去。
马上的人轻笑一声:“那她不识字的哥哥要做什么营生发什么横财才能让她住上这样的庄子?”
李罗一时语塞,那人便吩咐道:“不论男女老幼,一个不能放过。”
李罗闻言吼道:“砍我头剐了我都行,那些被我喊来喝喜酒的人都是无辜的!”
“喜酒?”那人嗤了一声,望着山庄内外满目的红绸和灯笼道,“一把火烧了。”
李罗木然地被人从地上勒起,他突然横生暴戾,长啸一声挣开锢住自己双臂的两个人,只向那马蹄方向冲去。
“嘭”得一声他整个人扑到地上,颈上悬着一小块骨肉,几乎是头身分离了。
元頔掉转马头,踏过这具尸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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嘻嘻留个悬念,太子还没见到爹
第51章
身后人已撤尽的庄园开始升腾起浓烟。元頔一路赶来几天不曾合眼,坐在马上神思有些昏沉,他知道自己即将要见到谁,却不知道这会不会又是一次分离。
烟尘因风四散,元頔戴上风帽拍马而出,又猛地收紧缰绳惹来马儿长啸。
他坐在马上望着远处兵士簇拥下走来的人,很快便下意识地下了马。随着太子行礼,在场所有人皆屈膝跪拜山呼万岁。
元猗泽命人免礼,同元頔四目相对时竟有了些恍惚。元頔一身风尘仆仆,摘下风帽露出一如往昔清俊的面容,在抬眼时对他笑了笑。元猗泽一时不明了他的笑意何来,便转而问道:“赶了几日路?”
元頔不自觉地攥紧了掌心,端详着眼前这个不告而别数年未见的人。他笑意愈深:“知父亲有喜事,故而一路快马加鞭怕误吉时。”
他回身望去,注视着山庄大门前“百年好合”的字样缓缓道:“不过这桩婚事还是不必结了。”
元猗泽正要说话,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女子惊呼。元頔注目过去,只见一个身着新娘礼衣但形容狼狈的女子坐在木轮车上,正一脸惊惧地望着前方李罗横尸处。
元頔走近她,那个女子毫无所察,只是颤栗着死死盯着地上那个一动不动的人。元頔踏着那柄方才自她手中掉落到脚下的金缕扇,俯首冷冷道:“匪眷为何在此?”
董原心道不妙。李若娘一早便同其他妇孺一道被拿下,因知她身份系匪首之妹,兵士们也不曾客气,将她从木轮车上赶下捆了一路拖行。
元猗泽等人离了山庄,元猗泽忽然想起李若娘其人,待人提到他面前时已是面如金纸。元猗泽命人取回了木轮车将她安置,李若娘哭求要见哥哥便跟着一道过来,却见到了哥哥身首分离的惨状。
若非男女有别,董原一早就要将李若娘身上的喜服换了,那柄她死也不放手的金缕扇也早该扔了。如今灼目的红恰如血色,叫他深感不祥,踌躇着准备硬着头皮开口。
但元頔问的不是他,也无所谓回答。
因为元頔看到了元猗泽衣袂微动拦到了李若娘身前,替她遮住了眼前兄长惨死的景象。
李若娘急切地想要拽动木轮车往前,董原连忙将车按住,低声道:“不要命啦?”
李若娘看到那么多官兵,仓皇之际伸手去够元猗泽的衣袖,哽咽道:“先生,那是不是我哥哥?”
元猗泽转身望着泪涟涟的她缓缓道:“你兄长行剪径行径,你早该有此准备。”说罢他叹了一声,“保重。”
“保重?”元頔听了他的话轻笑了一声,随即撇过元猗泽立在李若娘身前道,“李贼犯行你皆心知肚明,是与不是?”
李若娘怔怔地抬眼看他,见到这个俊美高贵的男子眉眼冷峻地向自己问话,迟疑了片刻垂眸道:“上官明鉴,我确实一一知悉。”
元猗泽闻言蹙眉道:“亲亲相隐直在其中,同案犯与山阴县衙为恶作伥者严惩不贷。”
本来圣人发话,元頔不该再多计较。但他打量了木轮车里坐着的那个柔弱女子道:“若她只是为亲匿罪那便罢了,可她所用哪怕一针一线皆为江中亡魂供养,心安理得自欺欺人,难道不是为虎作伥?匪眷就是匪眷,犯妇就是犯妇,押下去!”
元頔同元猗泽相对而立,半晌元猗泽颔首:“查清楚。”
李若娘并不清楚他二人是什么关系,但是为今之计自己的生死勿论,却放不下已没了生息的哥哥,便求告元猗泽道:“先生能否容我再看一眼哥哥?”
元猗泽转身对她道:“他死状并不好看,他也未必希望入你眼。”
李若娘点头:“无妨。”低头的时候泪水尽数滑落,洇湿了膝面。
元猗泽一边向外走一边对她道:“此前承你恩情,他们不会为难你。你且好自为之吧。”
李若娘右手掩面,呜呜咽咽地小声低泣起来。待放开手,她发觉脚边那柄金缕扇的扇面已经被碾碎了,自牡丹花间振翅的彩蝶断了一半,覆上了灰蒙蒙的尘土。
元頔备了马车,董原却拉着萧禅师去骑马,欲将这辆马车让与父子二人。萧禅师大为不解,对董原道:“你怎么不在七郎身边伺候?我骑马并不需要人陪。”
这时元頔上前,对萧禅师作礼道:“甥孙见过舅公。”
萧禅师见这小太子先行家礼,颇有兴味地应道:“不敢,殿下有礼了。”
他打量着眼前这个青年,不由得道:“我离京之时你父亲还要比你小得多呢,匆匆数十年一晃而过。”
元頔听他这副口气,果然是没个尊卑放浪形骸的性情,便回道:“今有幸得聚,亦是人生快事。”
这话对了萧禅师胃口,他笑道:“正是正是,我居然有个这么大的甥孙了。我们待会儿去哪儿?可有喝酒的地方?”
元頔笑了笑:“要喝酒哪里都能喝。”
萧禅师一听起了兴,催促元猗泽道:“走吧,我们早离了此地。”他又想到一件事,对元頔道,“匪徒中有名姚笠者,正是他引了李罗等人到王元朗居所,害你父亲差点要给你娶个后母。他还想等这婚事毕了捉我到他妹子坠崖的地方推我下去结冥婚。这人是实在可恶。但他妹子确实因我之故无辜丧命。若查明了他确实罪不至死,还望酌情轻判,不必太轻,罪减个一等即可,也算我还了他妹子的情。”
董原听着他一番话,心想这姚笠即便本不该死这回也得死透了。
果然元頔对身侧的人说道:“可记清楚了?姚笠,这人的罪须得好好地查个仔细。”心腹听他将“仔细”两个字咬得极重,很快便心领神会退下了。
萧禅师还不知情,一块大石落了地,打趣起元猗泽道:“哎,可惜你今日拖延了不曾穿上喜服。小舅舅我还没见过成亲的模样呢,大憾大憾哪!”说着翻身上马扬手道,“走!”
元猗泽下意识瞥向元頔,元頔亦在这时候望向他,两个人四目相对,元頔笑了笑:“我是不是坏了你的好事?”
不待元猗泽回答,元頔对着一旁也准备上马的董原道:“董大大年岁大了,马上颠簸不起,坐马车吧。”
董原连忙趋步走来拜道:“老奴尚有余力,谢殿下恩典。”
元頔揪起他的胡子:“确实,董大大不仅善舞胡旋,亦会易容,孤倒不曾晓得你这般多才多艺。”
董原大惊,元猗泽却拦住他欲跪下的动作,冷冷道:“你还想惩治我身边的人不成?”
元頔缓缓露出笑意:“从来只有你知道如何叫我生如何叫我死,我有什么力气能去管你?”
说罢元頔径自走向自己的马,飞身而上,拍马冲到了队伍前面。
董原觑着元猗泽的脸色,低低道:“陛下上马车吧。”
元猗泽背手望着元頔的背影道:“这几年他过得辛苦。”
董原应道:“那是自然的。”他顿了半晌,还是忍不住道,“殿下此刻必定心酸难言,便是找老奴撒撒气也是无碍的。”
元猗泽扫了他一眼蹙眉道:“找你撒什么气?他有什么事不能找我?”
董原忙道:“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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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逆风执炬
第52章
一行人由元頔安排入住山阴县驿馆。因担心李罗尚有余党横加报复,王元朗主仆也偕同一道。董原总算卸了胡子洗去姜黄,这几日相处也算有了些情分,他便亲自替这对主仆安置好住处。王元朗闭门写作,留阿空为他前后奔走打理。见到董原,阿空又是呆怔的模样。
这里是驿馆后罩房旁边扩建的房屋,近马厩因此气味不甚好闻。王元朗只图僻静择了此处,董原却不欲久呆。他习惯了阿空迟钝的模样,听王元朗说是此前在吴兴时受了主人虐打脑子受了点伤,其他倒是无碍。董原见他可怜,同他说话也和煦许多,边指使侍从将全新的被褥送进去边对阿空道:“这里人来人往的,被褥许久不换也是有的。这两套是新的,你给元朗先生换上,自己的也换了。”
阿空点点头,董原看着他黑瘦的矮小身材,忍不住问道:“你真的不记得自己是从哪里被贩去吴兴的?”
阿空又点头:“不记得了。”
董原叹了叹:“罢了,有元朗先生善待你。他年事已高,你也好好照顾他。”说罢他转身即走,阿空一路注视着他离去。
回到正房前的院子,只见酒席上杯盘狼藉,萧禅师一人喝了大半。他搂着元頔不住道:“早年我酒量更好,更好!哎,岁月催人老啊小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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