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四的晚自习本来归化学老师,邹凝珍被校医室一通电话叫过来,看到这祖宗,头都大了。
AB两栋教学楼是个环形,两边用长走廊相连,一层拢共十六个班,这头高二那头高三,分庭抗礼各占一半。下课时间,小办公室里几位坐班老师全在喝茶休息,门口挤了不少好事的学生向里张望,甚至有另外两个年级段的闻风过来,在一旁鬼鬼祟祟瞎打听。
学校严查打架违纪,还没半年,大佬就撞上枪口。周明刚被送走,班里炸了锅,四五个玩得好的男生纷纷围住沈浩,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沈浩在陆辞离开后冷静下来,前因后果捋顺,隐隐有点明白他的意思。视线在他们脸上慢慢滑过,似笑非笑,“周明要是不把事情咽下去,你们一个都逃不了。”
姓周的算个货真价实的蠢货,敢往人杯子里倒清洁剂,幸亏教室没摄像头。他如果一时想不开非得跟陆辞鱼死网破,起码四分之三的人要完蛋。
周明倒没傻到这种地步。姜家的威胁太遥远,人对没有经历过的东西缺乏想像和畏惧,陆辞的阴影却近在眼前,面对事后可能出现的报复,选择三缄其口并不难。
学校为了防止意外,清洁剂特地稀释过,不过还是有部分溅到了后颈的腺体,校医拿肥皂水反复冲洗完已经没什么大碍。伤主要在肚子那一脚,周明咬定是自己撞桌角撞出来的,怎样都不松口。把人带过来对峙的邹凝珍问不出个所以然,一脸怒其不争。
“可以了吧?”陆辞平生最擅长火上浇油,“反正您就没信任过我。”
“你当大家都是瞎子?”邹凝珍蹬他,转头不死心,又问了周明一遍。
“真是我自己弄的,老师。”周明颈间搭着毛巾,踌躇说:“我能不能请一天假?”
见他冥顽不灵,邹凝珍叹口气:“行,待会来我办公室开请假条。回去好好休息,要是改主意了记得跟我讲,有些人你越忍让他越得寸进尺。”她吊着脸,又对陆辞道:“你回去给我写六百字检讨,昨天晚自习又没来上。”
心照不宣的借题发挥。陆辞当着她的面在玩手机,敷衍地嗯了一声。
校医室的白炽灯光线很足,姜照眠站在他身旁制造出来的阴影里,腺体漫出熟悉的痒意,搅得人口干舌燥。鬼使神差的,他突然说:“老师,我想换个位置。”
邹凝珍微愣,态度变得很快,神色和悦:“啊?好,还和项茜一桌吗?”
“不是,和陆辞。”
邹凝珍一顿,本能想拒绝,“这样调换可能不太方便,而且…”后半句没说出来,她虽然对陆辞横眉竖眼,但还是顾忌他的自尊心,想换个点到即止的词。
“能换项茜为什么不能换陆辞?”姜照眠咬唇,不肯让步,“我就想和他一桌。”
邹凝珍劝不动,随即换了个路数,“不是不能,如果双方同意的话,老师当然没意见。”
说着给陆辞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帮个腔,毕竟他和沈浩同桌一年多了,不可能今天就散伙。
陆辞漫不经意地望了邹凝珍一望,烟瘾犯了,食指和无名指无意识地碰了碰,“我都行。”
他不肯顺着台阶往下走,邹凝珍彻底没辙,周明这边还要收尾,再三确认后交代姜照眠几句陈词滥调,摆摆手放人回去上自习。
校医室到教学楼要穿过操场,一圈漆成军绿色的围栏环住三面,八百米跑道,暑假刚铺的塑胶,时间短味儿大,吸进鼻腔,能呛出好几声咳。
操场东侧有片废弃的小竹林,地上遍布垃圾食品的包装袋,老有人信誓旦旦说能在里头找出几个用过的避孕套,跟男寝闹鬼的传闻一样经久不息。
陆辞没进去,就在前面随便找个地坐了下来。
不知道多少个人的脚在上头踩过,姜照眠犹豫了会,还是挨着他坐了。
口袋空空如也,想起烟盒落在教室,陆辞啧了声,曲起一条腿,胳膊搭在膝盖,偏头瞥他一眼,“不回去?”
姜照眠摇摇头,沉默片刻,说:“你帮他们,还要写检讨。”语气不满的意味很重。他一路上都快把不开心三个字写在脸上,但对方始终该干嘛干嘛,不知道是看见了不想管,还是压根没察觉到。
头一回见有人能这样颠倒黑白,陆辞起了兴趣似的打量他,“帮谁?”
姜照眠想了想,老老实实说:“周明。”
陆辞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眼底有几分讽刺。
毛竹斜过来的影子笼住了他大半张脸,视野昏昏暗暗,姜照眠略眯起眼,还是看不清他的表情,反手撑着地面,小猫一般凑近了,“我知道他们讨厌我,但没关系。”
“为什么?”
姜照眠仰着脸。围住操场的高压钠灯前几天被高三的学生用石子打坏了,可月色如霜——冬季难得有这么好的月亮,他白得近乎透明,“不值得啊,以后又不会再见了。”
不用别人提醒,连他自己都清楚这是两个世界。
手机屏幕亮起来,有人打电话。姜照眠偷溜了一眼,名字叫齐嘉。
陆辞接通后换了个盘膝的姿势,那端大概问他怎么样了,他回了句没事。两个人谈起应原,陆辞语速很慢,有点意兴阑珊的样子,可一直没挂。
时间久了,后颈传来酸胀的痛楚,姜照眠被他的信息素搅得有些失控,伸手去摸对方空出来的另一只手腕。
他戴着手环,姜照眠避开漆黑的表带,指头反复蹭着两侧皮肤。这点碰触解不了心头的瘾,他又虚拢着握住陆辞骨节分明的手指,肌肉紧绷,掌心滚烫。
身旁的人在压抑地颤栗,陆辞知道他病又犯了,歪头看了看,姜照眠眼圈通红,烧得昏昏沉沉,连清醒都快谈不上。
他伸直曲起来的两腿,抽出手把人拉到膝上。Omega似乎全身都是软的,陆辞拿起他的爪子,大拇指按上去摩挲了会。塑胶颗粒坚硬,姜照眠皮肤又嫩,方才抵过几分钟,已经压出明显痕迹。
姜照眠低头看被自己折腾得红兮兮的手,一个个圆圆的小凹陷嵌进肉里。
好丑。
他蹙眉,微微挣开,抱住陆辞精瘦的腰,五指在他身后收拢,自欺欺人地藏掉缺陷。
齐嘉还在不停地说下午的事,姜照眠听不懂的人名从他嘴里一个接一个蹦出来,可能挺重要,陆辞偶尔还会主动问几个问题,聊了好一会才挂。
屏幕一灭,姜照眠几乎迫不及待地黏进他颈窝。孱弱的身体情动得厉害,咬字很轻,“哥,我疼。”
严丝合缝的拥抱也解不了渴,他今晚情绪起伏太大,辅助的药剂催化腺体,演变成不可收拾的现状。
八点五十五,离放学只有半个小时不到。
怀里的omega一直在发抖。姜照眠太瘦了,弯下去的肩胛骨又薄又翘,像蝶类的翅膀。
什么时候才会飞走?
陆辞垂下眼帘,缓缓摸着那两片蝴蝶骨,突然想起高一的那堂生物公开课。
Ⅰ类受损的患者无一例外幼年时腺体部位被严重污染过,而诱因往往是受到高契合的信息素刺激。
如果他真的在图书馆碰到过刚分化的姜照眠,那么一切都本末倒置,对这个可怜的omega来说,他才是苦难的源头,而非救人的药。
可对陆辞而言,这不过是个送上门的玩具。
江窈颐指气使的样子还清晰地刻在脑海里,她羞辱得有恃无恐,因为发育不完整的腺体无法被人标记。姜照眠像一张雪白的纸,谁也没有书写的权利。
真的是这样么?
陆辞捏着他的后颈,微凉的手指激得姜照眠一哆嗦。他被迫和人对视,男生乌郁郁的瞳眸浓得像墨,眼神刀子似的剐过他的脸。
姜照眠害怕起来,舌尖抵着虎牙,喉咙滚了滚,“哥哥。”迟疑半晌,他小心翼翼地问:“我能不能趴回去,没有骗你,我、我真的不舒服。”
陆辞却置若罔闻,掐着他的下颔,轻轻掰正了那张脸,饶有兴味地说:“教你新的好不好?很快就不难受了。”
Alpha的信息素在某些时刻总有特定的作用,但陆辞似乎从来不用它做任何事,他声线稍微低了点,像是蛊惑。姜照眠睫毛微颤,迷迷瞪瞪点点头。
陆辞低下头。两个人离得近,他甚至能看清姜照眠脸上细微的绒毛。后者眼里无措又胆怯,他被刚刚那道阴测测的目光吓坏了,并未放松,却没有躲。
姜照眠皮相白嫩,长得就没有什么攻击性,陆辞指腹按在他嘴角,娇艳欲滴的红…像他妈妈搽在指甲上的那抹血。
陆辞眸色一暗,扣在他后脑的手用了点力,径直吻了上去。
男生的唇瓣干燥冰冷,淡淡的薄荷糖味道充溢鼻尖。姜照眠瞪大眼,脸上轰地烧起来,有什么东西炸开了,沿着尾椎骨往上,嗡嗡响成一片,连带太阳穴都直发热。
陆辞皱了下眉,“闭上。”
“唔。”姜照眠条件反射地阖上眼,手臂勾住他的脖子。
陆辞熟练地撬开他发软的牙关,长驱直入地探了进去。姜照眠呼吸乱得不成样子,后颈泛出诡异地酸麻感,像电流过境。他还没有闻到Alpha的信息素,就已经快要溺死在这个甜蜜的薄荷味的亲吻里。
第八章
乌云聚拢,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学校绿道两侧开了一排路灯,发黄的光圈里,细而密的水线笔直下坠,像一根根银色的长针。空气又潮又冷,蓬蓬的湿气钻进骨头,走路时关节咔咔作响,难以言喻的怠滞感。
天变得突如其来,唐意远没带伞,发短信问陆辞在哪,对方回了地址,他应完好,匆匆跑到一楼找人。
大部分人都没有雨具,教室外的走廊满是溅进来的水,学生踢踢趿趿来回蹭,污黑一片,滑溜溜的,不小心的话容易摔跤。唐意远体重近来又有所增长,冒不得这个险,一路贴着墙,抻长了脖子四处张望。
两栋教学楼四个楼梯口,陆辞在A座,楼道相通,一端的屋檐延伸出去几米,像鸭嘴。因为离大门近,熙熙攘攘的人群挤得密密麻麻。
倒不难找,他哥哥生得好,个又高,一瞄一个准,唐意远没想到的是,姜照眠也在陆辞身边。
男生倚着墙,戴了一只耳机,另半边的线弯弯曲曲,像一条小蛇,头部轻轻拢在姜照眠的手里。
人多,他紧紧贴着陆辞,时不时抬头搭话,对方有时候配合,有时候不搭理。唐意远看了几分钟,敏锐地察觉到什么东西变了,两个人之间隔着的透明玻璃纸少了一层,姜照眠表现得亲密又主动,这个一直对他哥死缠烂打的转学生得到了某种安抚,不再软弱地不敢靠近。
唐意远心里堵得慌,他厌恶任何破坏他和陆辞感情的人或事,但因为自尊心,很少显露出来。
他凑过去,闷闷不乐地喊了声他哥的名字。
陆辞眼尖,见他杵那好一会,以为过不来,“有这么挤?”
“还好。”雨幕粘稠,檐下水珠成串,唐意远扭过头瞅了瞅,说:“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啊。”
陆辞没抬头,“下小点再说。”
天气太坏,校门口大开,几个有车的家长争先恐后进来。比起在二中,姜家低调了不少,可惜城江港居民生活水平实在不高,那辆流线型的黑色轿车依旧显眼。
何叔下车撑伞,手里挽着雨衣,快步走过来。
聚在前面的人走得七七八八,视野清晰,姜照眠抿了抿唇,不太情愿地转过脸,想到什么,又去拉陆辞的衣角,“我送你们回去好不好?”
唐意远抢先一步,答道:“不用麻烦了,我们待会自己回去就行。”
姜照眠充耳不闻,眼神只在陆辞身上,盯了半晌,看他默认,不太高兴地嘟囔了声,松开手,恋恋不舍走了。
唐意远眯起眼,望过去。底下站着一位中年Beta,等了有一会,应该是他们家司机。姜照眠下了台阶,立在宽大的黑伞下,摆摆手拒绝了对方要给自己披雨衣的动作。司机没坚持,大概怕淋到他,大半伞面都倾向他那边。
唐意远瞎咕哝:“真他妈有钱。”
车门打开,姜照眠不进去,弯腰捣鼓片刻,拿了什么东西,又返身回来。
他重新踩上走廊,伸出一截白玉般的手臂,“哥,给你这个。”
一把伞。
姜照眠顿了顿,用一种商量的语气,慢吞吞地说:“还有雨衣,可以让你弟弟穿,行吗?”
三个人一块到校门时,总共没几步路,一般不说话,唐意远第一次听到他对陆辞的称呼,脸色猛地阴沉下去。他本来就一副凶相,这会难看得愈发瘆人。到底亲兄弟,显示器比不上,硬件差不到哪里去,心思活络,脑子转了几个弯,还明白了姜照眠后一句话的用意——
人家不想他和陆辞同用一把伞。
唐意远火气噌噌地窜,垂在腿侧的双手攥成拳。气氛一下紧张起来,姜照眠斜了他一眼,收回目光,没什么反应。
陆辞接过伞,没搭他的话。
姜照眠吃过几次亏,知道再讲下去他要不耐烦,拽着送不出去的雨衣,小声说:“那我走了。你明天记得上早读,别忘了啊。”
-
那辆车仍然很快消失夜色里。雨势渐缓,陆辞撑开伞,唐意远钻进去,低头走了几分钟,控制不住情绪,怪声怪气地说:“他搞哪一出呢,怎么就认你当哥了?”
唐意远越想越气,自己和陆辞从一个娘胎爬出来,满打满算十几年,上高中后没叫过一声哥哥,反而让别人占尽便宜。嘴撅得能挂衣架,喋嗒喋嗒:“我今天算见识到了,还有半道杀出来抢人的,你是他哥吗他就喊?陆新瑶可就生了俩,而且怎么也不见他来叫我一声?真够恶心…”
“别嚷,头疼。”
“我没嚷。”说是这么说,嗓音还是低了下去。姜照眠只听他哥一个人的话,家里富得流油,长得还漂亮,危机感劈头盖脸淹没了唐意远,吐出来的全是心声:“陆辞,你不准应他,你要是喜欢这种调调,我可以改口,咱们名正言顺…”
跨过一个水洼,陆辞说:“你恶不恶心?”
“不是。我,唐意远,你亲弟弟,怎么就恶心了?我瘦下来不比姓姜的丑好吧?”
校门口的商店亮着灯,陆辞懒得理他,打算收伞进去:“车钥匙呢?”
“这么大雨,今天走路回去吧。”一回到家他哥要么出门要么房门反锁,唐意远想多点相处时间,顺便运动减肥,“明天让我同学来接。”
陆辞有时候好说话得要命,也没戳破他的小心思,嗯了声就转身往外走。
城江港的小巷纵横交错,湿漉漉的青石板在路灯下反射出阴冷的光,时不时有流浪猫掠过,钻进两侧灌木丛,此起彼伏叫着春,听起来像婴儿啼哭。唐意远今天晚上心浮气躁,又被它们激了半路,放弃迂回战术,单刀直入道:“哥我问你个事,姜照眠到底是不是omega?”
5/22 首页 上一页 3 4 5 6 7 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