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错误率不低,语文老师认为不能打击学生积极性,上课特地开了投影,拿他的作业本当范例,上到一半说:“讲这道题之前,我们重点表扬一下陆辞同学——这个成语还是比较书面的,生活中不常见,说明平时有积累。来,陆辞同学你站起来。”
上午第一节课,班上的人本来还趴着,听到名字都精神了,一个个脑袋从书墙后面露出来。
她喊了太多遍,陆辞不耐地转身,扯上帽子,脸冲墙重新闭上眼。
沈浩举手:“老师,陆辞同学在睡觉。”
语文老师点头,表示了解,她是个快退休的女Beta,有轻微语癖,“那我们换一种方式表扬他,来,同学们。”
掌声雷动,几个男的手拍通红。
沈浩不想笑,绷紧着脸,表情肌抽搐,要忍不住似的。
接下来的所有任课老师都表现出绝无仅有的关切,眼神慈爱,看陆辞就像在看自己亲儿子。好几次走到他们那一桌,如果不是挤不进去的话,有几位甚至想拿手摸摸他的脑壳。
邹凝珍最为明显,原因在于陆辞的检讨书感情真挚,她一度以为他要幡然醒悟,一堂地理课瞟了他十几次,意有所指的说:“我相信每个同学都是好孩子。现在才高二第一个学期,大家只要肯努力,肯回头,一切还有希望,不要气馁,更不要放弃自己。”
陆辞被一阵阵爆发的哄笑搅得烦不胜烦,下午最后一堂课自习,他破天荒睡不着,背靠墙壁,撑着眼眶问:“你没事写我作业干什么?”
姜照眠担忧地瞄了瞄他的手,嗫嚅着,“没人看出来啊,我换了一只手写的。”
“还改错了不少,用心吧?”沈浩托着腮,补上一句,“全年级段都知道您成了浪子回头的代名词。”
陆辞:…
第十章
二中是重点,课业压力大,饶清带姜照眠疯完三天,星期六也只能老实回去上课。
圈子里的人姜照眠大多不熟,好几个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他人生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近乎停滞,姜家老一辈在江南一带发的迹,一千多公里外的常山州祖宅只有几位年事已高的叔公当疗养院住着,那里冬季多雨,天永远像‘玻璃窗上糊了层玻璃纸’,阴沉沉地叫人昏睡。小花园是姜照眠唯一的活动地点,剥夺自由后,江窈顺势斩断了小儿子的社交需求,和她臆想中的危险相比,这买卖显然合算。
没有人知道偏执像一颗种子深埋进他的心脏,泵出来的血液为它提供源源不断的养分,每一次呼吸都让根须在肉里扎得更深。二次分化前夕的激素变化会导致情绪波动,姜照眠用了最极端的办法逃脱牢笼,与此同时家庭医生判断他即将成为一名Omega,惊慌失措的江窈不得已做出妥协。
回到津平市的第一天,姜照眠遇到了陆辞。或许契合度仅仅是锦上添花的佐证,他在更早的时候就已经对爱情缴械,心甘情愿剖出柔软的内核,交到那个不知道名字的Alpha手里。
元旦过后步入期末复习阶段,副课改自修,偶尔有老师占用讲题。
姜照眠买了副斗兽棋,正方形的塑料盒正面沾着颜色鲜丽的贴纸,小卖部售价三块,销量不高——几乎没有哪个十六七岁的城江港少年会喜欢这个,跟毽子皮筋一起堆在积满灰尘的货架角落,被他寻宝似的找出来。
小孩没有童年,长大了见它们比谁都新奇。姜照眠捏着棋纸的两个角,姿态很到位地一抖,花花绿绿的塑料纸哗喇喇展开,四本书拉平褶皱。掌心攥了两颗棋子,脑袋凑过去,离他就几厘米距离,可怜兮兮地说:“哥,再玩一把。”
沈浩撑着脸,颊肉快挤到眼尾,懒洋洋道:“你连项茜都下不过,别给陆哥送人头了。咱们大组你能赢过谁,这脑子怎么考147的。”昨天化学随堂测验的成绩下来,姜照眠不声不响拿了全班第一。
“给你写三天作业。”他不搭理沈浩,自顾自推销,细白的手指在陆辞眼前晃了晃,“我真的厉害了好多,绝对让您享受棋逢对手的乐趣。”
指尖快要戳到唇边,陆辞没抬头,握住那小截手腕扣到桌面,示意对方安分一点。他戴着耳机翻恐怖漫画,听不太清,以为姜照眠又哪里不舒服。
姜照眠被他一碰就老实。棋纸沾了些顽固的粉笔灰,胳膊抵在上面,没一会发起痒,他试着蹭了蹭,瓷白的皮肤立马红了一片。
等陆辞合上书,红晕已经演变成鞭子抽过似的浮痕,短短胖胖,像一条条虫。
确实麻烦。手指按在上面,摸到的温度比别处高,他垂下眸子,漫不经心地摩挲,“你对棋纸都过敏?”
指腹有薄茧,磨得Omega微微颤栗。他伏到另一只胳膊上,声音有些抖:“没有啊,它等下就会消了,不用管的。”
这堂课自习,项茜坐讲台管纪律,底下闹哄哄,她自己也和第一排的女孩子说笑。沈浩百无聊赖,和陆辞没话找话:“这画的什么?吓人吗?”
陆辞把书扔给他,“前面还好,后面太假了。你看完给应蒙。”
姜照眠捏着棋,团在手里太久,掌心渗出细密的汗,突然说:“我星期六能来找你玩吗?”明天又要放假,他恨死这个不思进取的学校。
“白天有事。”
“我…我可以晚上来。”
陆辞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姜照眠咽了下喉咙,耳朵尖烧成绯红,欲盖弥彰:“妈妈会同意的。”
陆辞四天没跟他有过额外接触。一个疗程的药三个月下来吞得只剩十六颗,身体越来越不稳定。后颈经常一阵一阵的发烫,又痒又热还不能碰,姜照眠哪里受得住,眼圈忍到通红,抽咽着想要人抱。
陆辞也不是总不救他,饿三天饱一顿,Omega在他怀里哭得快没了声,因为知道吃完又得熬。
周五下午三点放学。
姜照眠手搭上前面的座位,小脸贴着副驾驶的靠背,编了个理由对何叔说这几天不回市里,要给同学过生日。
他上课不住家里,江窈自己也忙,那栋宅子没日没夜开聚会,下午茶闹到晚上九点,两个人几个月碰不到一面。他妈妈的母爱一直泛滥,不过只在特定时候才能感受到。
何叔为难地叫了声小少爷,说没有夫人的首肯他做不了主。
“我跟妈妈讲过了。”姜照眠调出短信界面,递过去,“她让我和同学好好相处。”
晚上洗完澡,饶清怕他闷着,打电话约人出来玩,姜照眠歪头夹着手机,一边擦头发一边说自己去不了。
“怎么了?”
“学校的朋友生日。”
“搞我呢,你跟他们交什么朋友啊。”饶清抱怨。
姜照眠抿了抿唇,搪塞几句,把电话挂了。吃完药,盘腿坐到床上给陆辞发消息,问他明天什么时候有空。
药效上来,腺体的刺痛感只增不减。姜照眠尝试着去碰过,那片薄薄的皮肤浮起几粒小疙瘩,他忍不住挠了会,第二天昏头昏脑发起高烧,殷红的血色如蔓草滋生,遍布整个背部。
那次教训让姜照眠恹了好几天,倒不是因为生病——他不知道后颈会在信息素的安抚下光滑如初,总认为自己丑。
对方一直没回,困意汹涌,姜照眠眼皮不住地耷拉,裹着毯子滚了圈,手指搭在屏幕上,迷迷糊糊睡着了。
醒来将近正午,窗帘遮光,他搓了搓惺忪的眼睛,缓了一阵才去看手机。
陆辞后半夜发了条两秒的语音,大概抽过烟,声线有些哑,说七八点左右。
他起床给自己点外卖,动了几筷子觉得没胃口,趴回抱枕翻出部电影消磨时间。临出门前不知道晚上会不会回来,又返身把小药瓶揣兜里。
津平的秋冬比常山州要明媚许多,至少阳光不是稀罕物,但傍晚的天色都雾蒙蒙的。空气干燥生冷,北风呼号,姜照眠刚钻出计程车就冻得嘴唇发白。
他走到巷口,四下的找陆辞。
有人说:“回头。”
姜照眠茫然地转身。暖黄的路灯拉出瘦长的影子,视线里的男生眉宇英挺,两只手抄在外套口袋。
他懵了下,随后笑起来,一头扑进陆辞怀里,“哥哥。”
陆辞搂住他的腰,等人站稳了,才松开手,“走吧。”
两个人推开火锅店的厚玻璃门。这家跟旁边的大排档同一个老板,店里收拾得马马虎虎,暖烘烘的浑浊气味紧热地匝着人,像久未开窗透气的教室。靛蓝的塑料椅东倒西歪,十有八九从隔壁来。
桌上坐了七八个人,一半的生面孔。沈浩和项茜都在,唐意远正往辣锅里丢娃娃菜,身侧的黄头发男生拿漏勺打掉他的筷子,骂了几句。
“我想坐你那儿。”姜照眠扯扯他的衣摆。
陆辞嗯了声,拉开角落的凳子。
项茜左手边一个长头发的女孩子隔着人递过来两罐可乐,说:“你们喝这个吧,刚刚点的酸梅汁味道有点怪。”
姜照眠接到手里:“谢谢。”
“给陆狗喝什么汽水,没看见还有半箱酒。”黄毛屁股离了座位,弓着背捞出块虾滑,“你别看他长得好看就搞特殊啊。”
火锅热腾腾的蒸汽向上,姜照眠抬头看了眼那个女生。她两手拿着东西,嗔怪地喊他名字,让他不要乱讲话,一绺顺滑的黑发擦过脸颊,被项茜体贴地拨到耳后,五官秀气。
沈浩原来坐陆辞旁边,刚刚见他过来主动挪了一位。闻言扭脸,掠过他冲陆辞促狭地笑,“也不知道月老的差事好不好做。”
本来说聚一起吃个火锅,局是齐嘉攒的,他还纳闷怎么连唐意远都凑数叫上了,感情是为了撮合奚苒苒跟陆辞。
姜照眠扒拉菜碟里的红糖糍粑,筷子戳来戳去,也没夹起来。
陆辞开出罐可乐给蔫了吧唧的Omega,“我以为他自己喜欢奚苒苒。”
“你是不是后悔带新欢了。”沈浩语气暧昧,“现在送走还来得及。”
姜照眠偏过头蹬他,“你干嘛离间我们?我考试还借你抄过。”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沈浩挤兑人有个自损八百的毛病,“我这不是站你这头吗。”
火锅店实在放不开手脚,陆辞又懒得搭话,姜照眠看他压根没碰过筷子,只和沈浩喝了点酒。
一顿饭吃得毫无进展,结账的时候齐嘉问他们:“我们要不然开个房打牌去吧?”
项茜和奚苒苒犹豫着没答应。
“十二点之前放你们走,肯定不过夜。”齐嘉使眼色,意思陆辞也去。
两个人思忖了会,迟疑道:“得先跟家里打过电话…”
前台放了个藤编的小盘子,装着柠檬味的薄荷糖,姜照眠拿了两颗,走出去找人。
这条街两侧路灯坏了大半,深蓝色的穹顶缀了几颗星星。男生咬着烟,无所事事地玩手机。
姜照眠跳下台阶,跑到他面前,摊开手,笑眯眯地说:“给你糖。”
陆辞掸一掸烟灰,剥了颗塞到他嘴里,“你什么时候回去?”
甜味在舌尖弥漫,姜照眠不小心舔了下他匀净的手指,想说明天早上再走,话到嘴边又咽回去,“再待一会。”顿了顿,小声:“我好疼啊哥。”
陆辞斜他一眼,没说话。
齐嘉上学比同龄人晚,拿身份证要了间双床房。一伙人上三楼,电梯里姜照眠出神地抓着他的手,那点稀薄的信息素勾起更深的瘾,太阳穴隐隐发热,身上却寒浸浸的直冒冷汗。
走廊光线惨淡,陆辞出电梯时慢了一步。几个人在说话,只有沈浩注意到,啧了声。前头的唐意远东张西望地找他哥,一转头就有胳膊搭上自己的肩膀,一愣:“怎…怎么了?”
沈浩笑了笑,挟着人往前走,“有点事问你。”
拐角处也铺着地毯,后面的窗台脏兮兮的。姜照眠眼前一阵阵地泛黑,腿软得几乎站不住。
陆辞把他拢进怀里,指尖滑过Omega细弱的脖子,捏了捏薄透的耳垂。
姜照眠哽了一声,泪珠子吧嗒吧嗒地掉,手臂环紧他的腰,呜呜地说:“哥哥你亲亲我。”
进门时大家就发现陆辞没跟上来,齐嘉知道他性子,没有细想,招呼一声说等人回来再拆牌。
喜欢的人不在,奚苒苒兴致全无,手机屏幕亮起来,来电显示是妈妈。卫生间里有人,她站起来说自己出去接个电话。
齐嘉点点头,“要看见陆辞让他赶紧回来。”
“好。”
奚母对女儿蛮放心,没怎么多问,只说到时候发个消息,她开车来接。奚苒苒应了几声,挂掉电话,想到楼下超市买点饮料。
人一静下来就开始胡思乱想。在朋友面前能大方自然地说喜欢,真见到那个人,脸憋通红也讲不出什么讨巧的话。可晚上陆辞对她态度似乎还不错,奚苒苒又想起他身边那个长相精致的男孩子,应该是个Omega,虽然坐在一起,但两个人好像没有很熟…她等在电梯前,拿不定主意。
拐角后面有人在低声说话,断断续续听不清。奚苒苒疑惑地转过身,停了片刻,神使鬼差般放轻脚步走了过去。
廊灯照不到这里,窗外渗进来的月色黯淡,清隽的男生半低着头,怀里那个人勾住他的脖子,主动去碰他的唇。
奚苒苒僵在原地,脑袋里轰地一响,她什么都听不见了,心脏像裸露在刺骨的朔风里,一下接一下地发紧。
他们在接吻。
门虚掩着,有人进来,随后是清脆的落锁声。
房间不大,配了台液晶电视。沈浩跟齐嘉坐在两张床中间的地板上,互相搭着腿。唐意远挨靠落地灯洗牌,见他进来,张嘴想叫名字,结果余光瞥到他身后的人,改口道:“哥。”
“你们俩干什么去了?磨蹭那么久。”沈浩后脑勺磕到床上,仰着脸看天花板问。
陆辞没搭理,“就你们几个?”
“奚苒苒接了个电话回来就走了,好像她妈不同意她在外面玩这么晚,项茜跟她一块。”齐嘉说,“我把其他人赶了,满屋子的人看着都烦。”
电视机柜上摆了三排矿泉水,姜照眠拧开瓶盖,摸出小药瓶,倒出几片白色的药,和着水咕噜噜吞下肚。
沈浩轻飘飘地扫他一眼,飞了张牌给陆辞:“十二点半了,今天就在这睡吧?你新欢回不回?”
姜照眠抢着答:“不回。”又去看陆辞,细声细气地解释:“打不到车了。”
“两张床五个人,怎么分?”
“我不管,我和我哥睡一块。生是我哥的人,死是我哥的鬼。”唐意远直直倒下去,床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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