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朝严恪点了点头,随即与另外两名喽啰一同把手里的各种家伙什儿朝囚车上的锁招呼。片刻后,铜锁咔哒一声被撬开,孙治示意那两个喽啰到别处去,正要伸手打开囚车门。
此时西路官道上却突然有两列执刀带弩的人朝这边涌过来,他们身上的穿着打扮虽与普通百姓无异,但看那齐整迅捷的步伐和队列,便知绝非寻常人。
孙治心下猛的一跳,察觉自己已然落入圈套之中,喝了一声“快跑”,便欲转身逃离。
严恪一把扭住孙治的胳膊,把他摁靠在囚车的木杆上,又抬手用横刀抵在孙治的咽喉处,“别动。”
那两列军士在褚晟的带领下,迅速将他们围拢,锋利的长刀和箭矢让被围住的山匪不敢再妄动。
孙治这才彻底明白过来,他紧盯着面前的严恪,眼里闪动着阴狠毒辣的光亮,这个欺骗他、将他陷于这种境地的人,必须死在他前头。孙治背在身后的右手悄悄动了动,一个精巧的机关匣子从袖口滑出来,被他捏在手里,小小的匣子里装有三枚淬毒的针箭,见血封喉。
他正小心地摸索着匣子上的机窍,却忽然感觉腰侧被什么东西顶住了。孙治僵着半边身子,转动眼珠去看,只见到一把泛着冷光的匕首,而握着匕首的竟是身后的囚车里关着的人。
匕首的锋刃又向前抵了半寸,囚车里的人冷淡地道:“没听见么?叫你别动。”
这并非左尹的声音。
披散的乌发被拨开,显露出一张满是书卷气的清俊面庞,弯眼弯唇总似笑意盈盈的模样。
严恪在孙治的肩胛处使力一拧,孙治吃痛地松开了右手,机关匣子掉落在地。
褚晟上前用链绳把他捆了个结实,其余山匪也都已被拿下。
严恪把囚车门打开,好让闻灼从里面出来。
“我得赶紧带孙治上山去与将军汇合,就不同你们一起走了。”褚晟停顿了一下,犹豫道,“小灼,我会告诉将军这事。”
严恪惊讶道:“阿陶他不知道?”
闻灼摸了摸鼻子,“没来得及告诉大哥,他以为我一直在知府衙门待着。”
“……”严恪叹气,“阿陶怕是要气死了。”
此时闻陶正在赢山之上,他带人从正面解决把守岗哨的山匪,按照左尹画的图纸顺利找到了通往山寨的密道,梁枢则领着其他军士封锁离开赢山的大小所有退路。
褚晟押着孙治赶到时,闻陶已离山寨不远,得知自家弟弟竟自作主张去以身犯险,他唰地拔出长剑,气势汹汹地向匪窝冲去。快些解决这群山匪,他赶着回去教训不听话的弟弟。
大当家被生擒,已让山寨里半数的人慌乱不定,加之闻陶带领的一众善战军士,强盛的气势着实叫人胆颤。
山匪败局已定,寨子被攻破,意欲趁乱逃下山的人也全被梁枢逮个正着。一个昼夜后,这个盘踞赢山三年之久的匪帮被彻底清除。
将被擒的山匪押回夔州大牢,闻陶交代了褚晟几句,便自己策马往梁府而去。
天色已暗,厢房里点着灯。闻陶站在门口深深地吸气,而后抬手推开门。
闻灼穿着宽松衣袍,正执笔伏案写着什么,像是没听见他推门的动静一般,头抬也不抬。
闻陶大步走到他旁边,一手撑在桌案上,颀长的身影挡住了大半灯光。
闻灼终于抬起头,对上兄长怒气翻腾的眼神,他分外乖巧地喊了一声“哥”。
闻陶瞥见桌上铺展的宣纸开头写着的“母安启”几字,知道他是在写家信,心中的怒气更甚,冷声道:“你可准备在信里把这事告知母亲?”
闻灼垂着眼,沉默。
“前几日在衙门里你是怎么跟我说的,嗯?”
仍旧沉默。
“到底怎么回事,你怎的到囚车里去扮作左尹去了?说清楚。”
“杨程他们一直暗中在赢山附近查探,发现有人趁天黑时下了山,但并非往落鹰坡的方向去,我得了这个消息之后,同左尹商量了一番,大致推测出孙治的打算,就乘车去与褚大哥汇合,之后的事,褚大哥应该都告诉你了。”
“你该先同我商量的,而不是自作主张去做这些事。”
“事急从权,当时的情况也来不及先通知你,孙治被捉,严大哥和我都安然无恙,照这个结果来看,我并不觉得做错了什么,更不后悔这么做。”
“……”闻陶被他的话哽住,一时倒不知该说什么。
“大哥你可问完了?那该到我了。”闻灼转身拿来一个盒子,曲起手指在盒盖上叩了叩,“这是怎么回事?”
闻陶打开盒子,只见里面放着一把木制短匕,他盯着那东西看了片刻,一头雾水地道:“什么玩意儿?”
“我十四岁那年,大哥你从边关回京,带了这把桃木匕首,说是褚晟送给我的生辰贺礼。”
闻陶愣了愣,这才想起来,“哦,是有这么回事,怎,怎么了?”
闻灼却不说话,只沉沉地看着他。
被自家弟弟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注视着,他的气势忽然就弱了下来,房间里一时安静地几乎能听见砰砰的心跳声,半晌,闻陶才艰难地接着道:“那个,是我当年弄岔了……”
六年前的闻陶刚到边关不久,还是个在主将手底下接受磋磨锻炼的小武官,年前那阵子成日的被主将抓去训练,严恪的信和盒子送到驻地的时候,正赶上他在外头,就由褚晟领了给他放到营帐里。几天后他回到营帐时疲倦地倒头昏睡,第二日醒过来又赶着要回京过年,迷糊着收拾好东西,偏偏把严恪的那封信落下了,到家那天却已经错过了闻灼的生辰,闻陶心里多少有些愧疚,从行李里翻出来那个不知来由的盒子里装的桃木匕首,念及闻灼这些年一贯对褚晟亲近,便想当然地告诉闻灼这东西是褚晟送的,果然哄得他很是高兴。
闻灼听完他的解释,只淡定点头,道了句“我知道了”,便又把那盒子盖住放回原位。
闻陶抿嘴看了他一会儿,见他确实没有要继续追究这事的打算,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惊讶。想起自己急匆匆赶到这里的本意是好好教训他一番,此时却被对方问的不敢吭声,闻陶郁闷地干咳了一声,又端起气势摆正脸色,严肃地道:“这次赢山的事就算了,像这样自作主张去以身犯险的事,不许有下回。”
闻灼却拧着眉,一字一句缓慢答道:“哥,我不是三岁小孩了,更不是纸糊泥捏的假人,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该做,我有分寸。”
这兄弟两个各自揣着自己的心思情绪,自然又闹得不欢而散。《$TITLE》作者:$AUTHOR
文案:
$DESC
☆、第 24 章
知府衙门西南角的司狱司内,几个司狱官正在逐一提审从赢山捉回来的山匪,左尹坐在一旁,不时出声提醒补充。这是梁枢的安排,左尹在赢山一年的时间,对这群匪徒多少都有所了解,有他帮着审讯,定罪量刑这事便能事倍功半,本朝君主推崇仁德,治狱自然需更为谨慎,犯下重罪的严惩,罪责轻的也酌情缓判。
至晌午时候,衙门里的大小官差都聚在后堂用午饭,今日的菜色似乎格外合左尹的胃口,三碗白米饭下肚,又捏着勺子盛了半碗老鸭冬瓜汤。
闻陶站在回廊正对着饭厅的位置,远远地朝左尹招了招手,示意他出来说话。
左尹小口地嘬着汤水,慢悠悠地走过去。
一方长而窄的木盒递到他面前,左尹伸手接了,暗沉色泽的樟木盒子他再熟悉不过,无需打开便知里面装的是他落在赢山上的那支紫毫笔,原以为山寨被官兵抄没后便再寻不回来了,此时竟叫闻陶给好好地送到他手中,实在出乎意料。
闻陶对他略显诧异的神情并不在意,只是平淡地道:“引之……就是梁知府,嘱咐我把这东西从赢山带回来的,说是物归原主。”
原来如此。左尹点头道:“唔,我会去向梁大人道谢。”
赢山各处的暗哨仍需继续清理,闻陶在府衙稍做休整,便又匆匆带人赶回去。
左尹喝光碗里的汤,托一位衙役去向梁枢通传自己有话要与他说,得了准许,那衙役领着他到了二院书房门口。
房门开着,左尹轻车熟路地进去找地方坐下,等待梁枢忙完手中的事务。
一刻钟后,梁枢终于搁下笔,揉了揉酸痛的手腕,端起桌上的茶盏抿了一口,看向左尹问道:“可要喝茶?”
左尹摆手,“不了,刚用完午饭。”
“唔,有什么事,说吧。”
“闻将军已将紫毫笔转交给我了,”左尹弯腰拱手,规矩地向他行礼,“多谢梁大人。”
梁枢失笑,“他果然还是如实告诉你了,明明我已嘱咐他不要跟你讲的。”
“梁大人此举是有意要替闻将军向我示好,可否告知我其中的缘由?”
梁枢在左尹旁侧的椅子坐下,“他军中正缺一位熟知西南情势的军师,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了。”
左尹歪着头看他,似是好奇地再次问道:“梁大人为何如此肯定我愿意做这所谓军师,又为何相信我不会如今日背弃孙治一般再次反水?”
“因为我可以告诉你那个你必须知道的答案,”梁枢盯着他的眼睛,笃定地道,“你在狱中问小灼的那件事,只有我能回答。”
左尹变了脸色,又是一派阴郁乖戾的模样,沉吟半晌才道:“你当真知道?”
“我的祖父曾在工部任职,先帝驾崩那年,他奉遗诏秘密地修建了一座无名墓室,建成后祖父致仕回乡,我偶然间听他老人家提及那墓室的所在,所幸我记忆尚好,仍清楚记得那时祖父说的话。”
左尹没有立即接话,书房一时间安静下来。梁枢倒也不急于听他的回答,又悠悠地饮着茶水。
“梁大人需要我如何做?”左尹换了和缓的表情,轻声发问。
梁枢勾起唇角,无声地笑了笑,“做闻将军的军师,保他在西南或战或守都能安然无恙。”
“呵,闻将军当真好福气,能有梁大人和闻国舅这般费尽心思地护着他。”
“以后还需你多加帮衬,他有时性子过于急躁,但还是会听人劝谏的,你不要和他吵起来就好。”梁枢温和地补充。
想起自见到闻陶以来这些时日他的态度,左尹半真半假地感叹:“闻将军对我似乎还颇有微词,只怕未必乐意我做他的军师。”
梁枢自信道:“无妨,我有办法让他答应。”
却是果真如左尹所言。隔日梁枢刚与闻陶提及此事,闻陶便怒而拍桌,锐利鹰目看向站在一旁摆出温顺模样的左尹,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梁枢又劝了几句,见他还是万般不愿,索性道:“既然你不肯,那左尹便留在我这里,能帮着我处理些衙门的事务也是好的。”
“……”闻陶瞪着眼,更加抗拒道,“不可!”
梁枢却不理会他,只看向左尹温声道:“虽是大材小用,以后一起共事需得你多费心。”
“梁大人太客气了,这里的饭菜我甚是喜欢,能留下自然是再好不过。”左尹噙着笑意真诚地回答。
见自己被无视了,闻陶只得无奈妥协:“成,让他到我军中。”左尹这样一个不安分的危险人物,留在梁枢身边实在叫人无法安心,放到自己手底下倒还好些。
此时一个衙役来向梁枢通传,说是严恪到府衙门口了。
“嗯,我已交代过司狱官,你直接领他去就好。”梁枢这般吩咐那衙役。
闻陶奇道:“阿恪去司狱司做什么?”
“说是在赢山答应了别人一件事,要去兑现。”梁枢解释,“他有分寸,不必担心。”
司狱司内一间牢房前,司狱官拿出钥匙打开门,而后便退到远处的监门边等候。
牢房里面单独关着一人,他背朝门口,盘腿坐在靠墙的木板床上,一缕日光从高墙上的小窗照进来,正投在这人身上,显出些寂寥的感觉。
严恪看着那人的背影道:“现下用二当家来称呼已不太合适,若不介意,我便叫你李兄弟了。”
李旋没有答话,自他从赢山被擒至今,一直这般沉默着。
严恪又走近了些,把拎着的铁笼子放在他身边,“今日刚制成的笼子,不知它住的是否舒坦,所以特意带过来。”
李旋一转头,只见圆滚滚的白毛竹鼠正在结实的铁笼子里四下转悠,粉色的鼻头微微翕动,两只前爪扒着笼子边缘,发出咯吱的声响。
他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立即伸手连笼带鼠的揽在怀里,眼睛紧紧盯着他几日不见的小祖宗,好一会儿,李旋低声叹息:“瘦了些。”
“……”严恪着实看不出来它哪里瘦了,只能勉强道,“我不曾养过这类动物,照料的不好。”
李旋抱着笼子站起身,眉头纠结地拧在一起,看向严恪的目光十分复杂,本该谢他为自己的小祖宗制成合适的住处还把它带了过来,但想到赢山的一众兄弟和自己如今身陷囹圄的境地,严恪在此事中的内应身份,终究是道不同,李旋自知没有立场去责怪严恪什么,迟疑半晌,感激道谢的话到底也无法说出口。
“我知晓李兄弟你是个重义的性情中人,”严恪拍了拍他的肩膀,正色道,“若能赎偿罪责后重回正途,就再好不过了。”
李旋仍是低头沉默着,也不知听进去多少。
严恪从满脸不舍的李旋手里拿回铁笼,交给了司狱官并托他代为照料。从司狱司出来,闻陶找到他嘱咐了几句,严恪便又去夔州城西市逛了逛,黄昏时才返回住处。
梁府西苑的厢房,房门敞开着,夕阳的橘红光芒照的室内仍算亮堂,严恪走进去时,闻灼正坐在圆桌旁动手用金箔折元宝,桌面上还整齐地码着两垛剪好的纸钱。两日后是闻家夭折的二公子闻翕的祭日,闻灼这大半天都在准备祭奠用的物品。
严恪把刚买来的竹蜻蜓放到桌上,问道:“二公子小时喜欢的可是这种的?西市里卖竹蜻蜓的铺子我都看过了,只这个与阿陶说的最相似。”
13/41 首页 上一页 11 12 13 14 15 1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