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闻灼熟练地折好一个元宝放进篮子里,伸手拿起竹蜻蜓略看了看,“是这个,有劳严大哥跑一趟了。”
严恪翻开两个杯子各倒了半杯水,“还缺什么没制好,我和你一起做。”
“再折一篮银锞子,和已折好的那些串起来,便成了。”闻灼端起杯子喝水,边仰头看他,眼睛里带了丝丝笑意。
待用完晚饭,屋里点起灯,两人相对坐着,一个继续用银箔折锞子,另一个则用彩绳编成穗子把金银元宝串起来,不多时就制成了大半。
“小灼,你可是在为什么事不快么?”严恪忍不住问道。从傍晚至今,两人相处如常,闻灼面上看着虽没什么不对,可严恪总觉得他情绪与往日不同,话也少了。
闻灼未料到严恪会如此仔细地留意自己,迎着他眼底殷殷的关切,自然而然的便说了实话:“我昨日与大哥争执了几句,心里不太痛快。”
“阿陶因为赢山的事责备你了?”
闻灼点头。
“关心则乱,昨日他是一时生气才会如此,他的脾气你比我更清楚。”
“不全是昨日的事,”闻灼皱着眉道,“一向便是如此,从前我年幼体弱,大哥每每当我如易碎的瓷娃娃,现在我已成年,大哥却像是仍把我视作只能躲在他身后的孩童……”
他并未继续说下去,但严恪已听出他话里更多的是无措,而非对闻陶的抱怨,想来他心中一直有未能解开的郁结,严恪思忖后劝道:“不如找个时机,当面去与阿陶谈一谈,把想说的都说出来,你们是亲兄弟,本就不该有什么隔阂。”
闻灼愣了片刻,刚才这番话他从不曾与别人说过,自然也未得到过这样的建议,这会儿倒像是豁然开朗了,他笑道:“我明白了。”《$TITLE》作者:$AUTHOR
文案:
$DESC
☆、第 25 章
两日后的清晨,城郊山间有一处寺院,梁枢与寺院的住持熟识,一早便请住持方丈安排了悼祝事宜,钟楼的钟声响了七下,法堂前供着长生灯,香烛的火光摇曳,两列僧人正在低声诵经。
寺院后院角落,地上摆着一个铜盆,里面燃烧着纸钱和金银元宝,散出股股青烟。闻家兄弟两个皆是衣着缟素,面色肃穆地站在那儿。
闻陶手上捏着那只竹蜻蜓转了几圈,随后放进火盆中,看着青红火焰将它一点点燃尽。
闻灼站在他身旁,捧了一把黍梗撒进盆里,轻声唤他:“大哥。”
“嗯?”
“能与我讲讲二哥的事么?”
闻陶惊讶,“怎的忽然问起这个?”
“我想知道,”闻灼神情认真,“二哥是什么模样,性情如何,除了竹蜻蜓还喜欢些什么,我都想知道。”
他们的母亲当年丧子后的很长时间都伤神抑郁,闻家上下从来不敢在她面前提及幼年夭折的闻翕,怕惹得她更加心痛。闻灼自小陪伴母亲左右,即使是在闻翕祭日,也未曾从家人那里听到过关于他二哥的只言片语。此时只有他们两个,在这离家千里的地方祭奠故去的同胞兄弟,提一提旧事似乎也并不奇怪。
闻陶沉吟着,像是在回忆,他的表情变得凝重而伤感,好一会儿才答道:“你二哥生的健康壮实,模样与父亲很像,是个活泼爱动的性子……”
与闻灼不同,闻家二公子生下来便是个身强体健的,说话走路都比别人早些。闻陶只年长他两岁,行事却已很有兄长的做派,闻翕自小活泼开朗,又极听兄长的话,刚会走路便一直黏着闻陶,闻陶喜欢什么他便也喜欢,两个小孩儿脾性相投,日夜形影不离,一起上树下水,练蹴鞠、放风筝。偶尔闻陶调皮被私塾先生打了手心,他自己不怕痛似的不当回事,闻翕却捧着他通红的手哭的可怜。闻翕长得快,明明更年幼些,身量却已经与闻陶差不多,常有初次见到的人以为他们是双生子。每逢节庆,闻家姐弟三个一起去逛灯会点花灯,回家时闻翕手上总会捏着闻陶买给他的一只竹蜻蜓,这是他最喜欢的玩具。
那年夏日里时疫忽然在京城蔓延开来,闻翕意外染上了疫疾,半月的时间仍不见好,在病症折磨下逐渐苍白消瘦,彼时许染醉心念书尚未从医,闻家找遍京城名医,闻翕的疫疾是被治好了,原本康健的身体却变得虚弱,最后还是夭折了。闻陶看着自己刚满五岁的弟弟躺在那方棺木中,穿着平日里惯穿的绸面对襟短衫,身旁摆满了喜欢的各种物什,包括十几只或新或旧的竹蜻蜓。闻翕双眼紧闭像是在沉睡,可母亲和姐姐的哭声告诉他,闻翕再也不会醒来了。闻陶解开脖子上的银质长命锁,放到了棺木中,闻翕也戴着一模一样的长命锁,可这锁没能保护他的弟弟长命百岁,那么他也就不再需要了。
闻陶垫高了脚,探着身子把一只崭新的竹蜻蜓放进闻翕的手心里,他捧着那只冰冷的手,用颤抖的声音轻轻地唤了一句“小翕”。
没有回应。他的弟弟,再也不会醒来了。
闻灼静静地听他讲完,沉默片刻后叹道:“若没有那场时疫,若二哥还在,应该会追随大哥,并肩作战。”
或许那样志趣相投、能够陪伴左右的闻翕,才是大哥心中期盼的弟弟,而自己这般自幼孱弱多病,志向喜好无一与他相近的,便只能看着他的背影、作为需要保护的对象。
闻陶的回答却出乎意料。
“不,我不会让他随我上战场,我只希望他和你一样,平安康健,长命百岁。”
闻陶轻轻地抚着他的头,用他从未听过的温柔语气这样说:“小灼,你要长命百岁。”
“哥……”闻灼心中大震,原来于兄长而言,平安无恙才是对于同胞弟弟唯一的期盼,所以他才会那样抗拒自己参与到任何危险的事务中,闻灼软软地道,“放心,我会的。”
闻陶欣慰点头。
“只是,我想做的,能做的,该做的事,不管危险与否,我都要去做。我会保护好自己,哥你要相信我。”闻灼认真地道。
这些年来,闻陶是第一回听自家弟弟这样坦诚地跟他说心里话,都说长兄如父,但比起父亲来他与闻灼相处的时间却要少许多,经年累月的愧疚和关切堆积着,却又不知如何表达,并非本意地与闻灼不冷不热地相处,却凭添了不该有的隔阂。闻灼蹒跚学步的模样恍如昨日,可看着眼前挺拔如竹的青年,便不得不感慨时光飞逝,闻灼早已能够独自往前走了。他反思着,到底是释然地拍着闻灼的肩膀,“好,我信你。”
闻灼的眼睛弯了弯,里面闪着细碎的光亮。
钟声再次响起,祭奠完毕,他们向寺内众人道过谢,便离开寺庙,沿着石阶下山去。
两人并肩走着,闻陶问起严恪被追杀一事查的如何。
“杨程那边一直派人追踪浮罗山庄的杀手,可那伙人很快就销声匿迹了,没查到什么。”闻灼回答道,“倒是从左尹那儿得到了一个意外的线索。”
“左尹?”闻陶皱眉,喃喃道,“他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什么都知道。”
闻灼笑了笑,“不过是机缘巧合。”
严恪出发去赢山的第二日,闻灼被留在知府衙门画图,晚上无事时拿着那枚被神秘人放在严恪身上的缺角铜钱研究,只是看来看去仍旧一头雾水。正巧左尹来找他,看到了那铜钱,说了一句“这东西现在竟然还有人在用”,显然是知道这铜钱的来历。
左尹从前在梓州那栋宅子里曾听乌犀先生讲到过,摄政王把持朝政时期,曾特制一批铜钱,皇城司用这铜钱作为一种特殊任务标识,执行某项任务的皇城司人员会领到各自的铜钱,每一枚铜钱上都有着完全相同的缺口,任务不同则缺口各异,以此作为任务身份的记号。先帝登基后,对皇城司做了许多变动调整,这种方式被废除了,到现在自然不应该再有皇城司人员使用这种铜钱。
“据左尹说,被放在严大哥身上的那枚铜钱,上面的纹路、文字的字体和大小间隔,都与摄政王时期所制的那批铜钱相符,且左上方有半月形的缺口。”闻灼沉声道,“我已将那铜钱和此事一并托人呈递给陛下了。”
事情有可能牵扯到摄政王,那就只能由皇帝派人去查个清楚了。
闻陶点头,“做得对。”
“严大哥听了这事,反应倒很平淡,他一直便是这般处变不惊的么?”闻灼似是饶有兴味地问。
“他只是不想去操那份闲心,只要那伙人不再招惹他,这事情背后的秘密也好真相也罢,他才没兴趣去追究。”闻陶顿了顿,补充道,“阿恪只会把心思放在他关切在乎的人和事上,比如亲友,比如横刀,他一向如此。”
“唔,这样倒也很好。”闻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想起另一件事便又接着道,“严大哥已答应了与我一同去滁州,我们打算四月初十那天启程。”
“嗯,有阿恪在,也能互相照应,母亲牵挂他许久,这回能在滁州相见想来会很高兴。”闻陶脚步忽然一顿,疑惑道,“四月初十就出发,这么急?”竟比他离开的时间还要早些。
闻灼解释道:“我已打听过,夔州这边水路因着连日的雨水暂时走不了,只能先赶路到峡州去乘船,故而要早些。”
这原因很合理,可闻陶仍觉得有些奇怪,从前他在西北时,闻灼借着运送粮草军需的由头到了军营里,就算是被他赶着离开,都总能找出千般理由在那儿多留几日,为了谁自不必多说。
闻陶瞧着他的神色,试探道:“兵部新的文书还没下来,我且得在夔州多待些时日,褚晟也得跟着我。”
“唔,走的时候大哥会来送我们的吧。至于褚大哥,有劳哥哥帮我转告他,”闻灼狡黠地笑着道,“扬州的金老板曾向我打听过他,说舍妹似乎对他印象颇好。”
“……”闻陶一脸震惊,不可思议地道,“你这是有意撮合褚晟与金家小姐?”
“他们若是真能成,对大哥你在西南的战事大有裨益,”闻灼挑眉,淡然道:“两全其美,有什么不妥。”
金秀向来最疼他的那位亲妹子,届时若褚晟真的做了他的妹夫,便不怕他不肯在西南河运的事情上尽心出力,对闻陶在西南战事自然也有许多好处。闻灼到底是个商人,算计起利益得失格外精明。
“你,你当真要把褚晟舍出去?”闻陶仍是不敢置信的样子。
闻灼失笑,“大哥这是说的什么话,褚大哥与我提及金小姐时也是颇有好感的,想来两人互相并非无意,这是成人之美的好事。”
看他神情不似作伪,闻陶终于相信这确实不是他口不对心的玩笑话,虽不明白为何他对褚晟的心思有了这样大的变化,但闻陶显然更乐意见他如此。
下了山,两人骑马回去,到府衙门口,闻陶翻身下马,道:“我进去一趟,你自己先回去。”
“等等,”见他转身就要走进去,闻灼出声叫住他,“哥,有个事儿,我想着还是得告诉你。”
“嗯,说吧。”
“昨儿晌午的时候,有位说媒的嬷嬷登门来找梁大哥……”
闻陶眉头拧了起来,“有人要给引之说媒?”《$TITLE》作者:$AUTHOR
文案:
$DESC
☆、第 26 章
原是昨日晌午,梁枢休沐在家,照常在院子里侍弄花草丛竹,不一会儿管家李老伯领着一位嬷嬷进来了,说是本地有名的媒人,受夔州北街书斋老板的嘱托,专门来找梁大人的。
梁枢愣了愣,虽觉得意外,却还是礼数周全地把她请到前厅去好好招待着。
彼时,闻灼拎着一篮子新鲜的白沙枇杷,立在前厅门口,竖着耳朵留意着里面。那位嬷嬷口才确实不错,把书斋老板的女儿和梁枢夸成了天造地设的一对。嬷嬷从生辰八字说到了学识品性,梁枢一直沉默,想来是实在不知该说什么。
又过了一刻钟,闻灼走了进去,装作无意地打断了媒人滔滔不绝的夸赞,看着梁枢尴尬又无措的表情,闻灼不厚道地笑了笑,随后朝那嬷嬷问好,他模样本就生的好看,说话行事又讨长辈喜欢,很快就与嬷嬷相谈甚欢。闻灼隐蔽地朝梁枢比了个手势,梁枢才得以趁嬷嬷不注意悄悄脱身。
闻灼扯了扯闻陶的衣袖,低声道:“哥,你可得警醒着些。”
“那嬷嬷不是没说成媒么。”闻陶似是不在意地道。
“难不成夔州上下有意于梁大哥的人只那一个?”闻灼叹气,“这次没成,还有下回,梁大哥总不能跟你一样,拿一句国境不安何以家为来堵人家的嘴。”
梁枢在夔州三年有余,为人如何众人都看在眼里,品貌也是挑不出差错的好,媒人不知从哪儿打听到这位梁大人尚未婚配的消息,夔州城里不少人家便动了心思,昨日那嬷嬷是第一个上门说媒的,往后只会有更多。
闻陶甩着手里的马鞭,低头道:“这是引之的事儿,我又不能替他撵走那些找上门的媒人,你让我警醒管什么用。”
“……”闻灼扶额,他知道自家大哥会这么说并非嘴硬,而是的确就是这么想的,有时候真怀疑大哥是不是到现在情窍还未开,白白让人替他心急,“总之这事儿我告诉你了,其他的大哥你看着办。”
至于闻陶到底办不办、怎么办,就不是闻灼能管的了。
四月初十,天边微亮,城门已开启,不少百姓商贩来来往往。杨程领着一行人牵了马正在城门口等着。
几天前有巡察御史到夔州来,梁枢陪同御史下到各县巡视去了,便只有闻陶来送闻灼和严恪离开。
“到了滁州记得给我报个信,替我多陪陪父亲母亲……”闻陶还没说完,就被闻灼一把抱住了,抱的不紧,闻陶却瞬间僵立,不自觉地屏息了片刻,等他要伸手回抱时,闻灼却后退松开了去。
“……”闻陶只得尴尬地放下半抬起的那只手,“咳,照顾好自己,一路顺风。”
杨程带人走在前头,闻灼和严恪驾着马并肩跟在后面,出了城门沿官道往峡州去。
14/41 首页 上一页 12 13 14 15 16 1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