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无人开口。万籁俱寂,连虫鸣声都没有。
“你……”
“你……”
于涉说:“你先说。”
夏立春明知道是他,但还是问:“你今天是不是去公司了?”
“是。糖好吃吗?”
“嗯,很甜。”
短时间内,两人再次陷入沉默。
于涉等喝完了瓶里的酒,才再次开口:“‘他们’是几个人?”
“两个。”
“你就没想过要离开他们吗?”
“想过的。”
“那为什么……”
夏立春说:“我之前就想过要逃,但我不能留我妈一个人在那儿,我一直想带上她一起走。但后来我妈自己走了。”
“我当时……”说到这里夏立春有明显的停顿,“当时发生了一些很不好的事情,我整个人都很消极。他给了我一条路,但选择权却在我妈手里。他让我妈选,她可以带走一个人。但我妈最终没有选择我。”
“我妈做了选择还不够,他把决定权又交回了我手里。他说我活她才能走。我只能答应他,因为一个人耗着总比两个人耗在那里好。”
“他端了一碗鸡丝粥让我喝,我不喜欢喝鸡丝粥,但我还是喝完了。喝完后发现,牛肉粥也好,猪肝粥也罢,都是用来果腹的。当我接过那一碗鸡丝粥时,就是默许了之后的生活。在哪儿都是活,活不活出人样又有什么区别?”
夏立春像似想到了什么,摇了摇头,继续说道:“这么说也不对,应该还是有区别的。但我心中早就没有了激情,我不过是活一天算一天。”
“于涉,你能保证外面的世界会更好吗?”
第十七章
于涉做不了保证。
他是小偷,他父母也是小偷,他们一家三口之前一直住在贫民窟。贫民窟是什么地方?赌博的,吸毒的,做妓的,七老八十孤身一人没有子女的,全都汇集于此。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形形色色的人上演着各自的故事。
于涉十六岁那年,贫民窟来了一位新租客。街坊之间的消息是互通的,没多久于涉也从别人嘴里知道了他。听他们说,这位新租客是为了躲避仇人才来的这里,于涉不太相信这个说法。
因为这位租客看起来与贫民窟是那么的格格不入,他不赌博,不说脏话,不赤膊,不吸毒,不邋遢,整个人干干净净的。
于涉好几次见到他,他都是坐在院子里懒懒地晒太阳,身旁有位男士一直陪着他。他很安静,他们从来不主动搭讪。
于涉认识身旁那男人的鞋,没几千下不来。就因为这两个原因,于涉觉得他们不可能是来躲仇人来的。但于涉也不知道他们为啥跑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来。
有一次,于涉放学路过,看见他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平常一直陪着他的男人并不在身边,于涉上前打了招呼:“嗨。”
他懒懒地抬头,冲于涉笑了笑,当是打过招呼了。于涉觉得他的状态很奇怪,但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不对。
于涉自来熟地说:“你们来这儿有三个月了吧?相互认识一下,以后都是朋友呢。”
他很轻地应道:“嗯。”
“我叫于涉,你呢?”
“小辰。”
于涉觉得这位朋友很不给面子,自己跟他说的全名,但对方连个名字都有所隐瞒。新朋友之间增进友谊的最好途径,是先夸一波对方的名字。什么“好听啊,有诗意啦,字的寓意不错诶”之类的。但这两字简直让于涉无从夸起,辰都不知道是哪个辰。
于涉只好另起话头:“平时总陪你那男的呢?怎么今天不在?”
小辰说:“他拿药去了。”
“拿药?你生病了?”
刚说上两句,总不能问对方“你生了什么病”吧?于涉又聊不下去了,正绞尽脑汁想话题的时候,那个男人回来了,手里拿着水和药。
于涉站起身正想跟他也打个招呼,结果看见对方眼神里满是敌意和戒备。瞎子都能看得出来他的不善。
那男人仿佛进入全身备战的状态,打量着于涉上身那件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和脚下那双几十块的帆布鞋,还有那染了一头黄的发。眼里满是讥讽和不屑。
他蹲下身对小辰说:“今天晒很久太阳了,该回去了。”小辰没说话,也没看他。那男的好似习惯了,直接打横抱起他,大步流星地走了。
于涉跟小辰只有过这么一次谈话,因为于涉后来再也没遇到过他独自一人的时候。
于涉在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连他的全名都不知道。后来是在网上得知的他的全名。
当时他被全网网暴,人肉。有人在找他,有人要把他挖出来。甚至放了他打了马赛克的裸照。
那时刚被曝出来时,他还是会坐在原来的地方晒太阳。但后来他的手臂上总会出现一条条用刀划出来的伤。
他总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他越来越瘦,到最后用“瘦骨嶙峋”来形容都不为过。
这成了贫民窟的人茶余饭后的新谈资。这可比“隔壁张某的老婆出轨,情人找上门后,发现张某老婆怀的孩子根本不是自己的,而是小四的,并且张某跟小四的老婆还有一腿”的八卦劲爆多了。
他们骂他是同性恋,骂他不如鸡,骂他读书时就卖,骂他拍裸图。连他身体不好都成了错,骂他一直病怏怏的,还吊着身边那个钻石王老五,呸,脏。
于涉很久没有见到他出来晒太阳了。
最后一次见他,是于涉刚放学回来。刺耳的救护车声响贯穿了整个贫民窟。他满身是血的被抱出来,除了那位一直陪在他身旁的男人,这次又多了一个人。
生面孔,于涉没见过他。
那次之后,于涉再也没见过小辰,他不知道他是生是死。
于涉只是一个局外人。他不知道是看不见希望痛苦,还是看见了希望,并且去尝试过,拥有过,结果被打入地狱更痛苦。
他不知道。
可是,不去试一次,就直接弃权吗?
于涉确实不能保证未来会更好,但他也不认同未知就一定会更糟。
于涉偏过头看着夏立春,缓缓说道:“我之前一直住在贫民窟,我十六岁那年,隔壁新搬来一户人家,我不知道在他身上发生过什么事。他应该是躲人的,因为他当时连名字都不敢告诉我。”
“他那时候生病了,我不知道是什么病,我猜大概是心理上的问题吧。他是一个人搬进来的,几年后找他的人放弃了找他,他开始拥有自己的生活。他终于敢告诉我他的名字了。这些都是他病好之后,把过去的事情当成人生阅历讲给我听的。他还养了只狗,前段时间又谈起了恋爱。”
于涉骗了夏立春,他美化了这个故事原本的结局。
“夏四季,外面的世界不一定是好的,但你可以让自己好起来。”
第十八章
夏立春问:“怎么才算好起来?”
于涉说:“我也不知道,但至少不应该像现在这么消极。”
夏立春又问:“我很消极吗?”
“哦。”夏立春仰躺在草坪上,双手垫在后脑勺,抬头仰望着天上的明月说,“你真的会陪我去看冰雕吗?”
“如果你想去,我们可以一起去。”于涉说:“我答应过你的,一定作数。”
夏立春有些期待:“那冰雕什么时候可以看?”
于涉说:“得过年那会吧,到时候我查查时间。”
夏立春犯困,还没聊多久,他就躺在草坪上睡着了。于涉推了推他:“困了?去我房间睡一会。”
“不用了。”
“躺这儿睡一觉,第二天保准感冒。”于涉拉夏立春起来,“走了。”
夏立春跟在于涉后面进屋,这是他第一次进于涉的房间。屋子里倒是挺干净整洁,就是这一桌子各式各样的钱包……
夏立春问:“哪来的?”
于涉反问道:“你说呢?”
答案显而易见。
“最近没出手,一般都卖掉。”于涉拉开抽屉,翻出来一个钱包扔到夏立春面前,他觉得眼熟,拿起来看了看,才想起来这就是之前被于涉偷走的那个。
“那段时间顺来的都卖了,就留了你这个。”
“那你怎么不卖?”
于涉笑着说:“怕你要回去,毕竟你是唯一一个知道我住哪儿的。”
“身份证也在。”于涉在抽屉里翻了翻,找到了他的身份证,递给夏立春,“这个也还你。”
夏立春说:“放你这儿吧。”
“用不上?”
于涉开玩笑说:“那你要给我保管费,不能免费给你保管。”
“好。”夏立春说,“要给什么?钱?还是礼物?”
于涉抓抓头,这是个好问题,想了想说:“不知道,想到了再说,先给你收着。”
夏立春好奇:“你顺的其他人的身份证,都是怎么处理的?”
“要是偷来的钱包里有身份证,我一般都直接扔邮政信箱里,会有人寄回去的。”
夏立春更好奇了:“那我的,你怎么不扔邮政信箱。”
“不知道。”
“不知道?”
“当时也没想要还你,就留着了。”
夏立春没再多问,打量起房间里其他的物件,除了钱包,这里还有各种名车钥匙,宝马,宾利,奥迪,布加迪……
“你……还偷车钥匙?”
“偷着玩儿的。”
听于涉这么说,夏立春只觉得有意思,情不自禁地笑了笑,说:“郑西的呢?”
“上次偷的那位和我一起的那男人。”
于涉说:“他里面有几张银行卡被我剪了,车钥匙我扔了。”
夏立春低着头笑。
“睡一会儿?到点了我叫你。”
夏立春抬头问他:“那你呢?”
于涉说:“我打会儿游戏。”
夏立春点点头,说:“好。”
床上的被子和枕头是配套的,淡蓝色。夏立春躺上床拥住被子,鼻尖萦绕着一股洗衣液淡淡的樱花清香,没有难闻的异味,连枕头都是香的。
他最近睡眠严重不足,困是真困,一挨上枕头就睡着了。
于涉看了眼躺在自己床上睡得正酣的夏立春,起身关了房间的灯,换成一盏小台灯亮着。
他开了电脑,找朋友连麦玩了几把英雄联盟。
开着麦的五个人:“打大龙。”
“团一波。”
“来上路。”
“于涉,你今天怎么都不说话?”
于涉在聊天界面敲下三字儿:嗓子疼。
其余四人:……
于涉打游戏时一直留意着右下角的时间,凌晨快四点了他才把夏立春叫醒。
夏立春睡眼惺忪地坐起来:“几点了?”
“四点。想让你多睡会,所以两点那会儿没叫你。”于涉说,“等下天该亮了,该回去了。”
“嗯。”夏立春弯腰慢吞吞地穿着鞋,他还没完全醒过来。
于涉说:“这个点不好打车,我送你回去。”
第十九章
夜里天冷,于涉翻出一件自己的外套让夏立春穿着。把人送到家后,于涉接过夏立春递来的头盔,问:“你住几楼?”
夏立春朝身后指了指:“二楼,就左边这间。”
于涉点点头:“嗯,那你回去吧。等你上去了我再走。”
“那衣服……”
“穿着吧,明天带给我。”
夏立春朝于涉挥了挥手,转身朝家走去。他拿出钥匙开门进屋,一楼客厅很黑,唯一的亮源来自窗外照进来的月光。
夏立春正打算摸黑上楼,突然头顶的灯亮了,客厅里传来的说话声着实吓了他一大跳:“回来了?”
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夏立春不用回头都知道这声音的主人是谁。
万崇山神色如常地踱步走到夏立春身边,拉着他的手来到沙发上,让他坐在自己腿上,双手落在对方腰侧BL肉日更夋皓艺灵耙午寺榴柳巴思霸,装似无意地问:“去哪儿了?”
夏立春怎么也想不到,这个点万崇山居然没睡,而是在这儿等着他。他一时不知该怎么圆谎。
万崇山丝毫不介意夏立春没有及时回答自己的上一个问题,拉了拉他的外套,继续问:“谁的衣服?这衣服比你大一码,还是件男装。”
万崇山对此事不但没有生气,而且嘴角还挂着笑:“你去干什么了?”
他感受着掌心下微微地颤栗,凑近对方耳旁吐气:“平时两点就回来了,今天怎么四点才回来?你们搞了几次,时间超预算了?”
夏立春慌了神,他是怎么知道他之前也去了的?
“你、你怎么……”
“你想问,我是怎么知道的?”万崇山不等他说完,接过他的话茬继续道,“因为,我在你房间——安了摄像头。”
夏立春瞠目结舌,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什么?”
“我不但在你卧室里装了摄像头,连你的浴室我都装了。”万崇山笑着说,“每次你脱光衣服站在淋浴器下洗澡,我都在屏幕后面看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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