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知府开仓赈粮,卢家和好些乡绅也捐了银子,生怕这些流民冲进城里作乱。
芦盐城离京城太近,朝廷立刻调遣军队把守,防止难民涌向京城。
一时间,大量难民被安置在芦盐城外。
领兵的吴将军命城中的大户卢家日日送来好些米粮药品,安抚难民。
谁知难民用了卢家送来的伤药,竟伤口溃烂,短短一天死了几十人。
一时间群情激愤,要冲进城里让卢家偿命。
原来这陆青原为了去京城会情郎,将这进药材的肥差也扔给两个老医师去做。
这两个老医师想着捞钱,进了好些劣等的药材充数,中饱私囊。
原想着入在那平日里卖不动的祛腐膏里,时间久了便可堂而皇之地扔掉,谁想到这难民一来,大批膏药都送了出去。
两个老医师知道纸包不住火,连夜跑了。
卢家为了保住两个少爷,便将医馆大掌柜陆青原推出去顶了罪。
吴将军也知道卢家难惹,心想没有少爷来个女婿也是作数的。
便绑着这卢家的女婿平息了难民的怒气,继而将人扔到死牢,上报朝廷交差。
朝廷立刻发了公文,午时剐刑,尸体吊在城门上示众。
方知府当夜收到风声,在府衙中一手遮天,将那陆大掌柜偷偷放了。
黑夜中,方知府抱着陆家闺女见父亲最后一面。
可陆大掌柜吓得已是哆哆嗦嗦,瘫在车里脸色青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小容子接了方知府给的一大包银子,驾着马车疾驰而去。
第二日早上吴将军发现没了囚犯,找方有涯兴师问罪。
谁知被这方有涯反咬一口,说他监管不力,贪赃贿赂,还恶人先告状地往朝廷参了一本。
卢家也恨着这吴将军,跟着方有涯串通一气,一起死咬着赈灾粮的数目对不上。
吴将军到底年轻,被这群老东西玩的灰头土脸,接了一纸调令回京城复命。
李朝乱党在沿海一带捞了好些财物,便逃之夭夭。
梁帝抓紧时机,借着此事举兵东渡,势要将这李朝置于囊中。
立冬时节,大部分难民都回到家乡,芦盐城也恢复平静。
唯有这陆大掌柜畏罪在逃,不知去向。
……
隆冬时节,大雪纷飞。
卢二坐在床上不停地喝酒,屋子里火盆烧的多了,热的他脸也醉红了。
那日吴将军绑着陆青原游街示众,他躲在远处看着。
人群中,那人却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他未曾想,那是他与这人的最后一面。
那人一向爱哭,那时却目光平静,远远地看着他,面无表情,继而转过脸去。
后来那人也消失了,跟着他师傅一起。
……
卢二醉的厉害,躺在床上哭了出来,他想起那人老是说,荀生,我喜欢你。
你喜欢我为什么还要跟你师傅走?
你是不是恨死我了?
第63章
除夕夜,虽然飘着大雪,但京城里格外热闹,处处都挂着大红色的灯笼。
沈永年一个人默默走在大雪中,手里一壶酒已是喝的光了,掉在地上,陷进雪里。
已经好几个月未曾见过那人了。
那人一向懦弱好欺,也不知道一路上吃了亏没有,听说那小徒弟也跟着跑了,应该是能好好照顾他。
天大地大,他不知道那人逃去了哪里,不知道去哪里找这人。
他只知道朝廷也在找这人,要抓回来剐了。
他只能在京城待着,等哪日春暖花开,风声没这么紧了,这件事被人们淡忘了。
说不定在家门口,又能看见那人的马车,静静地停在街角,等着自己去掀那车帘子。
那人看见自己,细细的眼睛总是弯着,白白净净的脸笑的很好看。
如春风拂面一般。
可如今,京城是那人最不能来的地方。
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着,等那人回来找他。
等待和无能为力的滋味,他这辈子没怎么尝过。
他想起自己父亲的身影,冷笑了起来。
没想到自己也和那没出息的父亲一样,认识了一个人,折了自己的一生。
可我与你不一样,父亲大人,我等的那个人,一定会回来找我的。
沈永年笑了起来,仰头看了看天空中纷纷攘攘的雪花,喃喃道,只是不知道要我等多久。
我等的真的好辛苦。
……
沈永年慢慢地走着,有不长眼的路人撞了上来,他上手便跟那人厮打起来。
最后吃了几拳,醉醺醺地转个弯,便到了自家门口的巷子。
看见路口蹲了好几个乞丐,围在一起生着火,他酒劲也上来了,随手从怀中掏了一大把银票,扔得那几个乞丐纷纷去捡。
他笑嘻嘻地转头瞟了一眼街角,继而不笑了,慢悠悠地往自家大门走去。
走了几步却停下来,转头呆呆地看着那几个乞丐。
那几个乞丐都穿着破破烂烂的脏袄子,披头散发,冷的缩着脖子蹲在墙角,将银票往怀里揣。
他慢慢走回去,站在其中一个乞丐面前,黑暗中看不清这人的脸。
火光照耀中,他抓起那人肮脏的,拿着银票的修长手指,将人拖回家。
那人一直小声哭着,沈永年将人拖进屋里,关好门,拨开这人满脸的头发,看着那黑黑脏脏的脸,亲了亲。
继而将人搂在怀里,不住地揉着,给那人暖着身子。
那人也搂着他,却哭哭啼啼地说,我只是来看看你,看看你我就走了。
沈永年将人搂的更紧,小声道,别哭了,我跟你一起走。
……
陆青原痴痴地看着沈永年取了件狐皮大氅给他披上,又拥着他向大门走去。
一路上雪那么冷,那人的身子却那么暖。
只是觉得似乎与这人亡命天涯,也是一场美梦一般。
可大门一开,一众官兵却已举着火把,拿着明晃晃的长刀围了上来。
这梦醒的太快了。
第64章
邱道云和一个朋友打点了牢里的上上下下,穿过层层关卡,见到了牢里的沈永年。
这一代名医,缩在角落里,目光呆滞,抱着膝盖蜷坐着。
俩人带了好些沈永年喜欢吃的东西,这人却一直发愣,缩在墙角也不过来。
邱道云心中难过起来。
这人一向嚣张跋扈,却不是没有章法,办事一向都是走阴险路子。
除夕夜定是吃了酒,居然跟官兵动起手来,捅死了一个捕快。
若不是皇后娘娘保着,只怕现下也被扔到死牢里,与那人一起做对鬼鸳鸯。
旁边的朋友喋喋不休地骂他每次都是吃酒误事,上次打坏了孙少爷,这次又捅死了人,好好的从二品也没了,永世不得录用。
沈永年呆呆地听着,突然笑了,小声说,我上次吃酒闹事,才遇见他的,挺好的。
邱道云听着,眼泪都快下来了。
忽听沈永年问道,那些捕快是跟着我的,是吧?
那朋友难过地说不出话来,邱道云哽咽地嗯了一声。
沈永年上次在簪花楼与那人的事情,传的街知巷闻,朝廷抓不到陆青原,自然派了人盯着沈永年。
沈永年笑了笑,说道,他若是不回来找我,也就逃掉了。
说完眼泪掉了下来,脸上却一直笑着。
哭了一会儿又哽咽地问,他什么时候行刑?
邱道云小声说,七天后,出了年关,就在菜市口……剐刑……
沈永年却慢慢爬到栏杆边上,拿起他们带来的饭菜,大口吃了起来。
边吃边说,把我弄出去,我要看他行刑。
他这人一向胆小的很,没我在,他肯定会吓哭的。
邱道云已是哭了起来。
……
陆青原看着面前那碗饭,白白的米饭上盖着几条青菜,卧着一只热气腾腾的鸡腿,旁边还用小碟子放了好些咸菜。
断头饭。
明日午时行刑。
陆青原看着看着就觉得一口气喘不上来,晕了过去。
醒来后,那碗饭已是凉了。
他盯着那碗饭哭的哆哆嗦嗦,他不想死,他想和沈永年一起。
那人要陪他一起走,官儿也不做了,钱也不拿,差一步两人就能跑了,天涯海角,哪里都好。
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好似一场噩梦,怎么就醒不过来呢?
怎么就梦不到那个人呢?就想见见那人,摸摸那人的脸也好。
他大哭着,一脚把那碗饭踹了,米饭飞的满地都是。
牢房外响起一个声音,慢悠悠的。
脾气还真大。
陆青原泪流满面,看着昏暗的牢房外,慢慢走来一个人,月光照在这人身上,一身华贵的黑衣,星眸剑眉。
阎王爷么?
那人笑嘻嘻地扯开牢锁,走了进来。
陆青原呆呆地看着这人。
一定是来勾魂的。
也好,不用剐刑,死的痛快些。
……
这梦似是永远也醒不过来了。
陆青原双眼呆滞,任那人抱在怀里,走出昏暗的牢房。
牢房里寂静无声,守卫都趴在桌上一动不动。
不知怎的就飞了起来,雪花飘在脸上,他在那人怀中,放眼望去是京城连绵不绝的屋顶,都盖着白雪。
夜空中,雪花纷飞,月亮却又大又圆,离得好近,仿佛一伸手就能摸到。
身子好冷,那人身上却是温暖。
那人不时点一下屋顶借力,轻轻巧巧,全无声息,陆青原只觉得身子飘飘荡荡的,恍惚间已经出了城。
一场不想醒来的美梦。
城外树林里,黢黑的枝桠伸展着。
一辆马车等在那里,陆青原在半空中看着。
车外站着一个人。
他痴痴地看着那个人,那人抬起头来,一双桃花眼死死盯着他,却哭了出来。
被轻轻地放到地上,那人扑了上来,将他拥在怀中。
陆青原呆了好久,那人抱着他,暖着他的身子,哭的一句话说不出来。
周围一片寂静,只有落雪的声音。
……
却听身后响起一个声音,小声道,那,我回家了。
沈永年抱着陆青原,看着这个人,他小时候那么喜欢这个人,父亲死后,他又那么恨这个人。
可是梦里总是梦见这个人,这个人在梦里等着他,那么温暖美好。
他终于艰难地吐出一句,谢谢你,闫叔叔。
那人笑了,一如往昔般,冰雪初融,将人的心都化了去。
第65章
五更时分,死牢里的事情就一层层报了上去。
天色昏暗中带着几丝灰白,皇宫里的雪已是扫干净了,几个小太监拿着扫帚,趴在石柱后偷偷地看向寝宫。
两个大臣哆哆嗦嗦地跪在外面,大太监转身进了屋,将大门关上。
寝宫里,几个宫女一字排开,捧着龙袍。
梁帝刚刚醒来,光着身子坐在床上,盖着满是龙纹的明黄锦被。
岁月流转,登基二十载,他的眼角已有了细纹,眼神愈发阴鸷。
听了此事,梁帝脸色愈发不善,说了句不上朝了,继而躺下,推推身边那人。
那人早就醒了,大太监说的话,一字不漏全听了去。
此时便赶紧转过身来,抱着皇帝光裸的身子,讨好地摸了摸他的脸,不住地亲着。
梁帝闭着眼睛,任那人亲着,嘴角已是微微勾了起来。
宫女悄悄离开了,大太监将房门关上。
隐隐听得房中响起两个人的喁喁细语,约是什么又是那人干的好事,你看你怎么补偿朕云云。
……
中午时分,天已放了晴,路上积着厚厚的雪。
死牢里的人一夜之间被杀光的事情,虽然捂了又捂,还是传的沸沸扬扬。
有些上了年纪的人,说起很多年前也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哄骗身边小孩说,当年那个大妖怪又回来了,要杀好多人才会离开。
小孩子嘻嘻哈哈地都不信,拿着糖葫芦满街乱跑。
皇榜上逃犯的画像被摘了好些旧的下来,又换了几个新的上去。
据说那毒害芦盐城难民的大恶人,昨夜也死在牢中,逃了今日的剐刑。
菜市口等着看热闹的人都散了,周围卖小点的摊子却热闹起来。
……
京城以南的官道上,一辆马车行驶着。
车厢里,手炉暖暖的。
沈永年怀里抱着个人,那人睡的久了,此时才缓缓醒来。
眼睛虽然睁开了,却仍是一动不动,脸贴在沈永年胸膛上。
沈永年摸着那人的脸,问睡的可好。
那人却呆呆地说,阿年,我怎的觉得还在梦里一般。
我梦见和你在山里,满院桃花都开了,白白的柔柔的,风也好暖和,你笑着跟我说什么,可我什么都听不到。
可一转眼,你在海边搂着我,全是海浪的声音,你还在跟我讲话,讲着讲着,不知怎的你又在井里,一个人蜷着,看也不看我一眼。
我跳下去找你,却发现咱俩在京城的大街上,挂着好些灯笼,周围那么热闹,我却听不见一点声音。
阿年,我现下是不是还在梦里,下一瞬,你是不是又要走了?
沈永年看着陆青原苍白的脸,眼神微微一变。
他握着这人的手,将手背慢慢放到嘴边,温柔地亲了亲。
继而狠狠咬了上去。
陆青原疼的叫了起来,眼泪不停地流。
终于松了嘴,手背上的肉已是翻了起来,汩汩地流着鲜红的血。
那人伸出舌头,将他手背上的血舔的干干净净。
嘴唇沾了血,衬的这人面目异常冶艳。
红唇一张,那人问道,疼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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