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国度,就是个平等、自由的国度,是人民当家做主,有法可依的国度。”少年杏眼圆睁眼中满是鄙夷,“就算它有不能避免的不公,可至少不会有人像你们一般只手遮天,视人命如无物!你们这样的人,是要被定罪绝对不会逍遥法外的!”
吴以晨语气坚定地说道:“若今日我死了,你们可以继续掩盖真相,做你们想做的事情,但只要我活着……我就一定会让你们付出应有的代价!”
流渊合上眼睛待情绪缓和些方才开口:“我捏死你比捏死蚂蚁还容易,所以我原谅你的年少轻狂,希望你下次口出狂言的时候能注意下对象是什么身份。”
吴以晨翻了个白眼别过头去。
“你觉得你的话,你的死有什么用吗?”流渊淡淡开口,“你觉得听了你的话,在你死了之后,我就会大受震动幡然醒悟,然后认罪自首?”
吴以晨眼神狐疑地看向他,流渊继续说道:“除非是我疯了才会出现这种情况。”
看见吴以晨眼神中慌乱,流渊嗤笑道:“你的目的是要我付出代价,而不是用死去抗争那些你改变不了的现状。若我是你,就会选择在西南乖乖待着,毕竟活着才能让我这种草菅人命的权贵认罪伏法不是?”
吴以晨脑中乱糟糟,他知道这个人的话是对的,无谓的牺牲,既不能为尼亚伸冤也不能让凶手绳之以法,除了多出一具尸体来,并没有任何的意义。可让他迷茫的是说出这番话的,居然就是行凶之人,这情形,仿佛是刚吃了羊儿的恶狼在教牧民如何加固羊圈一样的玄幻。
流渊走进一步轻声说道:“伸冤也好,报仇也罢,你得先活着才能来找我。”
晦暗的灯光透过碧纱窗照进屋里,淡淡的如同月色般将流渊的锦衣拢上薄纱,吴以晨抬手抹去眼睫上的泪珠,转身坐在桌案前抓起已经硬冷的馃子,机械般的啃了起来。
他不知道流渊何时离开的,直到娇容端着热粥进门他才发现人走了,自然也没有看见他在啃馃子的时候,流渊嘴角那抹无奈的笑容。
娇容咋咋呼呼地把他手里的馃子夺走:“都冷成这个样子了你怎么还吃啊!不怕胃疼吗?”
吴以晨无所谓地笑着,便被她强硬塞进一勺子热粥,虽然他已经乖乖的开始吃粥,娇容却还是不满的把人好一通数落,直到少年吃饱开始困得点头,才好心的把人放去睡觉。
新的曙光照亮天空,会州府衙亦如重生一般,李开年在昨夜已经被处决,因为不好大张旗鼓,遂对其家眷也只是交由红筠软禁,待到事情彻底结束后再做处置。
会州府没了主事人,官面上的文书慢悠悠传回去,再经过吏部审核慢悠悠下回来,也不知道要等多久,索性会州府事务暂时由金荣轩和红筠当家。
馥鸳楼是不能再待下去了,一行人便搬去了会州府衙住下。
众人不知道流王和那少年商量了什么,流王居然不打算杀了他,还将人一起带进了会州府住下。
可红筠还是不放心,生怕吴以晨再闹出些什么事伤了流渊,便把人安排去了偏远的后院还派人看守着,流渊知道后很是无奈,只好暗中叮嘱王若彬照应。
不过好在先前那一声“姐姐”,让娇容彻底放不下这小子,特意跟妈妈告了假,要来陪着这“弟弟”,金大人原本觉得不合适,奈何流王爷都没有异议,他也实在不好开口。
红筠相貌颇有英气,多年的军旅生涯办起事来亦是雷厉风行,相比较起来,文官出身的金荣轩更为谨慎,办事当然也更磨磨唧唧些。
于是红筠嫌弃金荣轩聒噪啰嗦,金荣轩痛心红筠粗鲁。时常便见红筠在院中一杆银枪武地虎虎生风,金大人站在回廊里哀叹有伤风化。
二人共事难免遇见,金大人又有些文人惯有的碎嘴,时不时就爱找红筠说道说道,话里话外离不开的,就是信国公干涉各州政事。
红筠挖着耳朵听他唠叨这样不合情理,那样与法不合,终于红将军的忍耐到了极限,一把火燎了金大人续了很久山羊胡。
金大人捂着下巴嚷着成何体统,气的直打颤要去找流渊告状,留下红筠捧着肚子笑的直不起腰。
流渊拟好回禀陛下的文书,交由信使快马加鞭赶回中都。
三日后,西南案详尽事宜的卷轴,递进了皇宫。
同一日,一骑快马踏过京都长街,于酒肆之中将信件秘密交付。
太乐署礼乐司,一名宫装丽人匆匆走向舞坊正殿,对桌案之前的人道:“宁大人,王爷传信来了。”
身着女官服制的美人放下手中的书卷,纤手的手指捻过抵来的信笺仔细阅读起来。
皇宫,笃政殿。
内侍太监万中垂手立在龙案之旁,龙椅之上庆华帝正拿着流王爷送回的案卷,蹙起眉头细细看着。万中将冷掉的茶水撤走,方送进来新茶,便见年轻的帝王已经将案卷放下,原本紧蹙的眉头也舒展开来。
“恭喜陛下!”万中笑眯眯地将茶盏递过去,“看来流王爷已经将西南之事平了!”
庆华帝接起茶水道:“你倒是会看朕的脸色。”
万中立刻笑着回道:“奴婢自幼跟在陛下身侧,自然要比旁人机灵点儿。”
见他油腔滑调的模样,庆华帝摇摇头长叹一声,万中马上询问:“陛下这是怎么了?流王爷办成了事是该高兴,您怎么还叹气了?”
“母妃去世早,朕这个兄弟自幼多是我带着。”庆华帝感慨道,“我与他是嫡亲的兄弟,可如今他这字里行间却是恭敬有加,哪有当朕是个兄长。”
“古人言君臣父子,这亲父子间亦是如此的,何况是兄弟呀!”万中劝说着,“奴婢知道陛下重情义,可正因流王与您是亲兄弟,才会更加顾忌,否则若被有心之人知晓流王言语有失,只怕于陛下您是有损威严呀!”
万中说完并不见庆华帝开口,心中顿时咯噔一声悬了起来,果不其然庆华帝幽幽道:“朕这兄弟还真是好人缘,连你都帮他游说起来了。”
万中连忙跪下叩首:“陛下明察!奴婢忠心为君,对陛下绝无二心啊!”
咚咚叩首了半晌,庆华帝才开了口:“行了,朕知道你不敢,起来吧。”万中麻利起身,只觉脊背被汗水浸湿透,从后心冷到了全身去。
庆华帝重新拿过案卷展开道:“西南一事暂时尘埃落定,李开年的死讯一旦传进京中,那京中的人便立刻会猜到此时并不简单。”
万中不再敢接话,只悄声为他研磨,帝王思忖片刻后,取过纸笔在信笺之上落墨,通篇只有两个字:“速归”
☆、第一卷终
西南会州府。
在等回信的日子里。
段迹尧重新穿回了捕头的衣服,尹宏伯伏法后,会州府衙所有的捕快都由他管着,最近是忙得脚不沾地。
西南军一接手会州,暗营便悄然退出这里,只留下流渊与王若彬。
吴以晨一直被关在后院之中,娇容虽住的近能近身照顾,可也看得出他情绪不高,整日心事重重。
会州府衙后院,院墙之外传来看守中气十足的问候声。
院中的娇容即刻迎上去开门,而后便见流渊手握折扇,踱着步子走了进来。
“王爷!”娇容笑着喊道,“您今日怎么有空了?”
小院葡萄藤下,坐着发呆的吴以晨,流渊看了他一眼,娇容立刻会意不满撇嘴:“他呀,一直就是这样,出了吃喝拉撒,就是坐着发呆,不知道想些什么。”
流渊却也不在意,径直走到吴以晨面前坐下,少年也只懒懒抬了抬眼皮。
“京中的信件很快便会到西南。”流渊自觉开口,“到时候我和王若彬会即刻启程。”
吴以晨开始睨着眼睛数叶子,流渊看的好笑接着说:“我与段迹尧商量过了,把你交给他照看,段家在西南颇有地位,你跟着段迹尧更安全一些。”
看吴以晨对他视若无睹,流渊也不在意:“西南之事只是开始,背后的牵连是你想象不到的复杂,我放了你的事情一旦传回京城,定然有人坐不住想要杀你。所以想能留着命,去京城找我治罪,你就乖乖呆着。”
吴以晨这才抬眼,二人对视片刻后,吴以晨不解开口:“你这人真奇怪。”
流渊面带笑容哦了一声:“哪里奇怪了?”
“之前我还刺杀过你。”吴以晨道,“你也知道我与你有仇怨,哪有教仇人怎么去对付自己的?”
流渊耸耸肩:“我不觉得你我之间有仇怨,更没拿你当过仇人。”
吴以晨皱起眉头,流渊笑着回道:“我一直拿你当朋友呢。”
于是便得到吴以晨的白眼两枚,和拂袖而去的清风一阵。
沏好茶水赶回来的娇容,看着怒气冲冲摔门的吴以晨满腹不解,只好端着茶水来到葡萄藤下问流渊:“小晨这是怎么了?”
流王爷面带微笑看起来心情甚佳,亲自动手沏茶:“没什么,年纪不大气性还不小。”
娇容看看紧闭的房门,又看看笑容可掬的流王爷,满心的疑问不知谁能解答。
时过三日。
京中信件传回京城,流渊与王若彬回程的日子便到了。
流王出京,借的是为生母郑妃祭拜的理由,回京一事自然也不便大肆张罗,所有人只在府衙之中短做告别便是。
娇容一大早就把吴以晨从被窝里刨出来,要来给流王送行。
吴以晨睡眼惺忪,拉扯着衣服不满道:“我为什么要给他送行?”
娇容边给他穿衣服边道:“流王爷宽宏你才有命睡懒觉!人家要走了你还不去当面谢谢人家?”
吴以晨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谢谢他?不当面杀了他就已经是很克制自己的行为了。
吴以晨头发又长了不少,娇容手脚麻利地给他梳了个简单的小辫子,没留过长发的吴以晨时不时就爱去摸摸,一大清早被她敲了好几回手背了。
仔细端详着自己的杰作,娇容甚是满意,吴以晨换了身草儿般的浅青色衣裳,那是她特意在成衣铺子里选的,虽说流王为他置办了不少衣服,可自从知道尼亚的死和流王有关后,吴以晨就再也没碰过那些衣服。
看着眼前灿若阳光的少年,娇容忍不住伸出手,想去摸摸吴以晨的脸,又在中途停下,吴以晨扯着宽大的袖子好奇,抹了抹自己的脸问:“脸上有东西吗?”
娇容苦笑着摇摇头,吴以晨顿时了然,于是笑嘻嘻拉起娇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道:“姐姐,你看我好看吗?”
泪水瞬间涌上眼眶,娇容含泪笑出声来,在他脸颊捏了捏:“顽皮!”
吴以晨伸手为她擦去眼泪说道:“我没有嫌弃你的意思,之前躲着你是因为你总是逗我,我被你吓到了而已。我知道你一定是很艰难才会走上这样的路,人生那么多的无奈,我这样没有经历过的人,没有资格去审评别人的人生的。”
娇容擦了擦眼睛,抿唇笑着道:“曾经也有一个人和我说过类似的话,他救了我并且跟我说,生活所迫下做的事情并不能代表人性的本貌,他说我应该坚守初心,不管处于清泉还是泥淖都不要堕落,不要被世俗左右。”
吴以晨有些诧异,这个时代居然又人会有这样的思想,正要问问是谁说的这个话,娇容便拉着他奔出了房间:“赶紧走赶紧走,不然流王他们都启程了!”
王若彬牵着马匹在会州府衙门前候着,段迹尧在他身边站定和他聊着天。
王若彬用胳膊杵了杵段迹尧:“唉?听说红将军想招你去军中做副将?”
段迹尧点点头:“怎么了?”
“你就真的没想过借此机会去西南军中,或者跟王爷去京城?”王若彬语气有些诧异。
段迹尧奇怪道:“怎么你们都觉得这事儿挺惋惜的吗?”
“那是自然了。”王若彬道,“多少人浴血拼杀都得不来的位置,你就一点都不动心?”
只见段迹尧摇摇头,似笑非笑地说道:“难不成你动心了?”
王若彬瞬间哽住,翻了个白眼不再理他,段迹尧搭上他的肩头,笑着打岔去了。
门廊之下,红筠拍了拍流渊的肩头长叹一声:“第一次见你还是在宫里,你在流皇后的寝殿里坐着,我还纳闷这是哪里来的小娃娃,就听流皇后说你是他儿子,当时可把我吓坏了。”
想起曾经的事情,流渊亦是忍俊不禁,红筠在他脸侧蹭了蹭,眼中满满皆是忧虑:“先帝和皇后去的急……许多事情还未来及安排妥当,乱糟糟都交在你手里,怕是让你为难了。”
流渊笑着回道:“事情为难便慢慢解决,红姨你别担心我了。”
红筠赶紧敛神眨了眨眼睛,用力在他肩头拍下:“此番一别下次再见就不知道是何时了。”
流渊诚恳地说道:“红姨想见我,我便常来西南看看你。”
“你还是算了吧!”红筠立马嫌弃摆手,“我还不知道你!你一来除了给我惹事没有其他事了!”
流渊摸摸鼻子默认下来,娇容拉着吴以晨从后院出来,娇容甜甜喊道:“王爷!”
看着穿的像根水葱似的吴以晨,红筠先是眼神闪了闪,再转为警惕提防,流渊倒是并不在意笑着看他们。
娇容先是拜了一圈人,才不舍的开口:“王爷这一走,奴家怕是再无缘得见您了。”
流渊劝慰着:“京城人多口杂,你也不便现身,安心呆在西南便是。”言罢瞥了一眼吴以晨,然而少年梗着脖子并不看他。
安抚了红筠紧张的情绪,流渊走到吴以晨面前,略略弯腰与他对视:“保全自身的安危才能去做你想做的事情,不管何事都不值得你去拼命,你可知否?”
吴以晨依旧面无表情冷若冰霜,娇容伸手拉了拉吴以晨的袖子,吴以晨立刻错开眼睛顺道哼了一声。
此时院中一人匆匆走出来,见到流渊便拱手告罪道:“下官来迟,流王爷莫怪!”
一众人齐齐静默,就连冷着脸的吴以晨都忍不住瞪大了眼睛,眼前这人一身官服,眉清目秀肤色白净,神色虽有些严肃却依旧看得出一副好相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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