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九儿一见赵槿橦先是一惊,后又呵斥把守的侍卫:“大胆奴才,连主子都不认得吗!”
闻言,侍卫惶恐的跪下求饶,心里想的却是传言果真不可信,这小公主是个疯子。
九儿将她搀了进去,见来人模样,赵乔木连同几个官员都瞪大了眼,这……
“你等先退到殿外等候。”
从座位上起来,赵乔木不可置信的打量着眼前人,这,真是自己的女儿?
“橦儿,怎么了,你怎么就这般了?”
赵槿橦挣开九儿的搀扶,扑跪在赵乔木面前,让二人又是一惊。
“橦儿这是怎么了?”赵乔木慌忙将她扶起,满是关怀和担忧。
“父皇,儿臣只愿嫁沈青书,不管她怎么样,儿臣都不在乎,不要退婚,不要!儿臣以后都会听话的,父皇允了儿臣,求父皇允了儿臣!”
赵槿橦急切的说着,脸上挂着点点泪珠,紧紧抓握着赵乔木的手。
“这……”赵乔木脸色有些难看,怎么这么快就传到她那去了,改天得整治整治那些个嘴碎的了。
“父皇,儿臣求您,您最疼儿臣了不是吗?您答应儿臣这最后一次好不好,儿臣求您。”赵槿橦作势便又跪下连带着磕了几个响头,没有仪态可言。
“橦儿这是作何啊,父皇是为你好,这沈青书……唉,这以后,父皇再为你择选更好的”
“不,儿臣不要,父皇,儿臣不能没有她,若是父皇不允,儿臣宁愿青灯古佛一生,孤独终老。”
连着九儿也不清楚这公主是为何般了,来时什么模样都有目共睹,这会却是条理清晰,除去外在,到底还是那个公主。
“橦儿,你这是何必,父皇答应你,你快起来。”赵乔木打心底心疼她,可这婚是非退不可的,想着先嘴上应了,将这小祖宗安抚下来。
“父皇可当真?莫不是唬儿臣?”
“当真,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你看看你,还是小孩子心性。”转而对九儿道:“还不伺候公主下去?”
九儿领命上前,赵槿橦却是不需要的,破涕为笑道:“儿臣谢过父皇!”
赵槿橦是火急火燎的来,又是火急火燎的去,赵乔木张了张嘴欲说些什么,那人已经跑出去老远,忙让九儿跟上去。
***
“沈青书,沈青书,父皇答应了!父皇答应了!沈青书……”
即便身上着装不整,受着一路来宫人怪异的目光,得了应允,赵槿橦便还是想要第一时间让她知道,她不会因为她是女子而放弃她,她要与她在一起。
进入偏殿之中,喜色未退,眼前的景象霎时让她哑然失声。
只见那地面绵延至书案沾染着红星点点,沈青书歪倒瘫坐在椅子上,颈处,脖子上细长的伤口鲜血淋漓,汩汩冒出的血流一路延下至胸前,在素白的衣衫上绽放开暗红色的花朵,而她的脸上双眸紧闭,是惨淡的白,手中还握着那把“作案”裁刀。
“御医,传御医!”
九儿后脚跟进,便听到赵槿橦破声吼话,颤着手用绢帕捂着那人的脖颈处,大片的艳红衬及了今个这日子,九儿忙吩咐外面的人去传御医,自己则是翻找出了药箱为沈青书做止血处理。
御医来到时,伤口处血液的流动已经缓速下来,但已几乎探不到那人跳动的脉搏,救人心切,赵槿橦已然忘了,此举是将她进一步推向死亡。
“王方士,快些里边请。”
王方士行了一礼被九儿引进内室,手脚麻利,查看了伤势,取药先为伤口止住了血,划伤面积延至喉管处,好在并未割破血管,意识到按两人描述的出血量应是还有其他伤口,欲要解其衣,赵槿橦伸手给拦下了。
方士不解,见公主也只是支支吾吾,便郑重其词道:“公主,人命关天,何故拦着臣下?”
赵槿橦沉默了些许道:“不管你们看到什么,出去之后都要闭口不提,否则莫怪本宫无情。”
二人疑惑之余,赵槿橦已是亲自上手去解其衣衫,摊开被鲜血浸透的衣襟,中衣,小衣,尽数解开去,那厚实的布条已然是被染成朱赤色,而这人的真实性别也一眼明了。
王方士对此熟视无睹,他的职责所在只为救人,与赵槿橦交换了位置,找到了心口附近不大不小仍在渗血的一道口子。取来棉绢清理掉外围碍眼的狼藉,针落内关穴,将金创药匀散至伤处,还是听的对方吃疼闷哼,再行缝合,包扎,一气呵成。
抹了一把额处冒出的细汗,方才缓缓吐出口气。
“公主,这位姑娘已无性命之忧,只是失血过多暂时陷入昏迷,少时便会醒来,日后好生休养伤势便可痊愈,只是脖劲处的伤口伤及喉管,可能……”
王方士没有明说,赵槿橦也是明白的,但不管怎么说,人救回来了就够了。
“有劳王方士了,今日之事,还望方士对外保密。”说着,赵槿橦取下手腕上的一只白玉镯子塞向王方士手中,王方士面色不改,又行一礼。
“公主言重,只是处方上的药还需遣人同臣下回太医院取来。”
“九儿,你随方士同去。”
九儿却像是没有听到她的喊话,呆愣在原地,她明显是没有从得知沈青书为女子的惊讶中回过神来,赵槿橦方又唤了几声,她才领了命,走前颇有深意的望了一眼床榻之中的人后对上赵槿橦忧色的面容,心底酸酸发酵开来。
尽管赵乔木嘴上答应了赵槿橦,礼部这边却已经领命把大婚庆典的一应物什陆续撤去,原先进宫赴宴的官员也皆被打发出宫,到头来又是闹的满城风雨,猜测不断。
***
最后一铲土下去,漆黑的棺木被土壤完整覆盖住,片刻之后,筑起一座圆锥形土堆,慕府上下二十八口全埋这了,也算是促成了他们别样的团聚重逢,这样认为,在场的人好像就能从中得到一丝安慰一般。
“是我没保护好她……”
接着便是呜咽一片。
***
外面已经月上柳梢头,庆典还是被取消了,已经换回日常穿戴的裙衫,没有闲余去同谎骗了自己的赵乔木理论,甚至连晚膳都没能顾及的用上,又守在了那人的床榻边。
那人已经醒了,一醒来便只是无神望着床帐上方,伤口处弥漫的痛感告诉她,她还活着,她赎不了罪。她听身旁的人唤她的名字,问长问短,只觉得聒噪,持续了一段时间,一股温热的湿意贴着掌心,想把手掌抽回,却发现浑身使不上力,想要说话,喉咙深处就会一阵剧痛,连呼吸也很痛,她索性放弃,闭上了眼,隔绝了这一切。
再度睁开眼,室内挤满了人,准确的说是士兵,还有那个威严的面容,威严且难看的瞪着自己这边,沈青书并不确定,只是猜想,因为论谁家女儿为了能与同是女子的人有悖常伦的相守一起卑躬屈膝的乞求你,作为父母脸色能好看吗,寻常百姓家是如此,这帝王家就更不用说了吧。
意料之中,赵乔木没有再心软,沈青书带伤回到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说熟悉,因为她在这待过,陌生,是因为先前那些个狱友已经被处决了入住了一批新面孔。
她被单独关押起来,听狱卒说这还是赵槿橦为自己求来的,太医院那边还每日派人过来为自己治伤,不过也是于事无补,用刑的人从不手软,增留新伤时不忘将旧伤也抽的崩开来。几天下来,在她瘦削的身上已然找不出一处完好的皮肉。
环境潮湿闷热,多处伤口腐烂流脓,牢房内散发着阵阵糜烂的恶臭,来为她治伤的人都得用绢布捂住口鼻才能忍住不呕。沈青书却好比五感尽失,感受不到,哪怕是拿烈酒浇灌在伤口处也只是肌体本身意识的颤动,像具死尸却又还吊着口气,折磨不过在于活着比死了难受,想死,人家又不给让。
这日,太医院派过来的人便是那日的王方士,王方士一踏入,便见沈青书躺在一处被血染红的干草堆上,皱眉,放下药箱过去探了探她的脉搏,脸色越发凝重,不迭地摇头,这人只怕是大限将至了。
伤口处的皮肉大多通过凝固了的血液同衣衫紧紧粘连在了一块,每一次扯动都能听到她轻微的闷哼,好不容易将部分伤口的脓水和血块清理掉,胸口一处面积过大令王方士犯了难,若是将那血衣强行扯下,不把这人疼的直接背过气去一命呜呼?小公主不得治自己的罪啊。
害,左思右想之下只得取出剪子一点点挑捡开,身为医者,自诩什么场面没见过,待那血肉模糊的伤口展示于眼前,王方士还是不忍的别开了视线。
为她上完药对看守的狱卒吩咐了几句什么便匆匆去了。
***
拾瑾宫中。
“本宫待你不薄吧?”
赵槿橦脸上看不出悲喜,缓声说着,将手中精美的细鞭一甩,九儿咬牙闷哼一声,细滑白皙的美背又添一道狰狞的鞭痕,火辣辣的令她止不住的哆嗦,但是她并不悔。
“你自幼跟在本宫身边,当是知道本宫的为人。”
赵槿橦俯下身段,狠狠地捏住九儿的下颚,故作怜惜的看着这张苍白没有血气的脸蛋,忽然面色一沉说道:“你知道父皇是怎么惩罚那些个嘴碎之人的吗?本宫这便告诉你。”
略去九儿眼里的惊恐,不时便有几个宫人
托着托盘进来,托盘里的东西让九儿不寒而栗。“公主,公主开恩,九儿不过是,不过是为公主着想!”
“本宫何时需要一个奴才来替本宫做决定了。”
蓦然,九儿的心犹是坠入谷底摔了个稀碎,不知疼痛,是啊,她不过就是个奴才,怎么能爱公主呢?随着半截舌头落地,还不及发出呼声就晕死了过去。
转瞬间,即又过去了一个月,沈青书终是被人从牢里接了出来,谁也不知道小公主与圣上僵持了一月有余的时间里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令这天下之主缴械投降,赦免了这人诛连九族的重罪。
拾瑾宫中上下已经新换了一拨人手,先前在此从事的宫人哪去了,不得而知,小公主也破天荒的转了心性,生事是没有的了,只是成日坐在那床榻前,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的对着那昏迷不醒的人讲述着宫里每日发生的琐事,那人伤的很重,当时奉命去接人出来的侍卫依稀记得那人体无完肤淌着血奄奄垂绝的模样,就连坐守太医院的太医令过来看过后都劝慰公主这人是没几天活头了,应着手备好后事,因此,好几次,公主对那人讲着讲着便就崩溃哭一场而后又重拾信念,有趣的是这人也很争气,那口气硬是断不了,在没日没夜的针灸汤药疗法下,这人竟然醒了!没人留意过去了多长时间,只知道那人醒后,像是七魂六魄少一魄,对外界的一切尽无感知。
天公作美时,公主就会携一批宫人然后推着瘫坐在轮椅上的她去御花园里转悠,遇到新奇的事物公主总会声色并俱手舞足蹈热衷地科普给她,即使从未从她那里得到回应。
圣上偶尔也会来看看公主,结局向来是笑着脸来臭着脸去,有时是无可奈何。
尚衣居的人也常常往拾瑾宫跑,是因为那人长期因为伤病说是只剩一副骨架也不为过,新做好的衣衫没穿几次再穿便又撑不起来了,而公主也受这人影响,日渐憔悴消瘦了不少,伺奉的宫人看在眼里也只敢在心里同情一二。
日复一日,在赵槿橦不懈努力地尽心照料下,沈青书的伤已经好的七七八八,唯一遗憾的是她的双腿不再像以前那般便利,温润的嗓音也再听不到,她的人也变得喜怒无常,通常就是怒大于喜。
“沈大人呢?”
今个特殊,来了外使宫中设宴,赵槿橦本是推脱不去,谁料母后亲自过来逮人,不得已去了才知道,原来自己是这次宫宴的主角,那个外使正是来向父皇提亲的,虽然父皇嘴上不说,对她和沈青书的现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搁心里不痛快,竟把亲事答应下来了,明年开春,自己便要远嫁他国,承接两国之好。
从宴席下来,赵槿橦没多大感觉,只是觉得有点疲惫,疲惫的她甚至没有在赵乔木应下的时候拒绝,回到自己寝宫,又见满地狼藉,罪魁祸首却不知哪去了,于是便对正打理残局的宫人问道。
“禀公主,沈大人在殿后沐浴。”
赵槿橦若有所思的点了头进到了浴池处,雾气缭绕,勉强看清了背对自己坐在池中的倩影。
“你们都下去吧。”
明面上是服伺沈青书沐浴却从未能靠近过只能傻站一旁等候的宫人如释重负,欠了身退了出去。
褪去衣物,赵槿橦也下到了池中,池面水波微漾,沈青书转过了身,眸色深沉,赵槿橦对她浅浅笑了笑,与她靠的更近了些,同往常一样伸手抚过她身上每处疤痕然后移至脖颈处,其他疤痕穿上衣物就能遮挡住,这道疤痕却是显而易见暴露在外,无论看几次都会叫她蚀骨般的疼痛。滞留片刻又滑向其被水汽润的粉嫩的唇间,笑意盈盈无限温柔道:“你不让那些宫人服侍你,莫不是在等本宫?”
即便知道这样的打趣是在没有回应中结束,赵槿橦却乐此不疲,在肌肤相贴时,吻上了她的唇,由着心中对其所想肆意侵略,就算这样,沈青书也不曾动弹反抗,但这同样不代表着接受,赵槿橦知道的。
结束时,赵槿橦抵在她的肩处,把玩着散落下来的乌丝,低声说道:“你是不是还想她?”意识到她的身子顿了一顿,接着道:“那明个本宫同你出宫去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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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准备好了吗?”
“禀公主,一切已准备妥当。”
“父皇那边怎么说?”
“让您早些回来即可。”
“知道了,下去吧。”
赵槿橦等人皆扮做百姓模样,乘着马车出了宫,其实她不知道,就在昨晚她以为沈青书睡下了说的话沈青书全然听到了,她说:“沈青书,本宫突然想放你走了怎么办?”还有她问的那句话,还想她吗?想,如何不想,这么久了,自己该如何面对她呢?可事实是她也无须面对她了。
马车驰向城郊,靠山时停了下来,当大大小小整整齐齐的圆锥形映入沈青书眼帘最后停留在那与周围相较来说崭新的一座时,什么东西冲进了她的大脑,顾不得自己腿脚不便,也未来的及接过拄拐,坡脚摔下,连拖带爬上前,那墓碑之上雕刻着的名字是碰巧吧?沈青书问自己,难道那周围的一座座也是碰巧吗?
慕初,慕初,“慕初……”她已许久未开口说话,试着发声,像小刀割划过玻璃,嘶哑刺耳,她双目猩红,喘息由轻转重,摸抚在碑铭上的纤手颤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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