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呢?她又在心底问自己,为什么我苟延残喘活了下来,你却不在了?为什么啊?为什么……
我不信,我不信,这里面不是你。
沈青书双手撑着地面,艰难的挪到碑后,就在众人疑惑她要做什么时,她竟动手刨起了坟包上的土壤,土壤风吹雨淋已经硬化,犹是鸡蛋碰石头,纵指尖已然血肉模糊也只不过是在土壤表面留下几道深浅不一的红色划痕。
她还在继续,赵槿橦也不让人上前,只听的她用含糊不清的喉咙嘶吼出声:
“为什么,你为什么不等我向你解释,我可以解释的,慕初,慕初!”
蓦然,一股血气翻涌上来随着吼声径而吐出,歪倒在地。
“沈青书!快将她扶回马车上,回宫,回宫!”赵槿橦慌了,她没想刺激她的,望着那张陡然失了血色的脸后悔不已。
“慕初……”昏迷中沈青书张了张嘴吐出不清晰的两字,赵槿橦侧耳贴向她的唇边:“你想说什么,你说。”
也不知是不是回应她的问话,同样是不清晰,可却让赵槿橦彻底落定放她自由的决心,因为她说:
“慕初,你怎么能留我一人,自私……”
第49章
积郁成疾,药石无医。
昼夜更替,夏去秋来。
遥寄烟阳的书信却至今没有音讯,也不知是否送达了。
赵槿橦深知即便她现在做出弥补,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人也是不复存在,是她将她一步一步逼此绝境之中。
***
“庸医!”
摔落在地的瓷器碎片足以说明她的态度,底下的人将头埋的更低了。
“公主息怒!再允臣下一些时日,容臣下回去研读典籍,定能寻到方法医治……”“公主,沈大人醒了!”
这句话仿佛是遇大旱干涸已久的河床又吐露出涓涓细流一般,盼有所得,赵槿橦敛去怒意,快步进了内室,沈青书正由一个宫人搀着坐起饮用着茶水。
“可还觉得有那不舒服?”
赵槿橦与宫人交换了动作,待她喝满足了,方才取出绢帕为她拭去唇角遗留的水渍柔声问道。
“眼睛。”沈青书哑着嗓子回道。
“快唤御医进来!”听了沈青书的话,赵槿橦信以为真,急色对一旁的宫人喊道。
“不必了,只是见到公主便觉哪哪都不舒服,尤其是眼睛。”
闻言,赵槿橦一怔,脸色霎时白了,纤手掐紧了绢帕一角,无力、疲惫,心中一片凄楚,但她习惯了这人带刺的话语,也是她罪有应得不是?
“你的身子还没好利索,再叫御医替你看看。”
御医已经进来,赵槿橦便让出了位置,起身时的晕眩感险些将她带倒在地,还是候在一旁的一个小宫女及时搀住了她。
“本宫无碍,继续替她诊脉便是。”
看御医离了动作,赵槿橦开口,自己不过是睡眠不足导致,自那日沈青书吐血,时不时就要昏迷几日,她是怕阎王就这么把人带走了,日夜守着她,忽略了自己也是需要休息的。
诊断完毕,也只是定了个气血亏虚,症结所在无非是心病,心病还须心药医,这便是难办之处。
*数月前*
雨总是下的最合时宜,回到宫中又过数日,外面雷雨交加,深陷梦魇之中的人蓦然醒来。
“马,备马。”一醒来,沈青书便挣扎着起身,嘴里反复喃喃着同样的话,当宫人应她所需将果子牵来还不知其用意,她已经自己拄拐瘸着步子到了殿外径而接过了缰绳。
“你要去哪?你现在不能乱动!”赵槿橦跑到她的前面拦住了她。
“慕初,我梦到她了,她还好好的,就在某个地方等我去接她,我得去找她。”
“找她?你已经知道……”
“不是,那是假的!她让我去找她。”沈青书颇为激动,作势要上马去,忘了她现在连基本走动都是困难的,十指也被包缠住了。果子已然好久未见过主人,一看到她也是激动的来回小步走动,见她吃力,迟迟翻不上马背竟自己屈膝坐地为她谋了方便。
沈青书苍白的脸上少有的露出几分欣喜之色,轻轻抚着果子就要上马离开,赵槿橦怎肯,她现在的身体状况稍有差池都是要命的,若要是淋了这倾盆大雨再染了病,这副弱不禁风的身子怎么消受的住。
“你不能去!”赵槿橦死死的拉住她,怎料她瘦骨嶙峋的身体怎么猛然生力,拉不住她不说反被她推倒在地。
“不用管本宫,快去追她回来,莫要让她出事。”
沈青书已经驾马而去,那些个发愣的宫人才转过神冒雨去追。
沈青书知道宫门的守卫不会与自己放行,可她竟是无厘头的兴奋起来,连冰冷的雨水都未能泼灭她的热情,她不承认自己是自欺欺人,她的的确确是见到慕初了,在梦里,慕初在向她招手呼唤着她,仿佛下一刻,她就能走出宫门去与慕初相聚了。
她就这么一路策马狂奔,穿过一条条的长廊,将宫人惊吓的四处躲避,除去身后紧追不舍的人竟没有一人敢去拦她,身形随着马背颠簸跟着起伏,轻缓的呼吸在不觉中加重,心口处也传来阵阵绞痛向她发出警告,要到极限了!
“沈大人,快停下,您快停下啊!”
这些人真讨厌啊,怎么都要阻拦我呢?沈青书这般想着,朱漆色的宫门已经近在咫尺,但她终究是高估自己不过□□凡胎,储留体内的能量已经消耗殆尽,脑袋开始昏昏沉沉的,身子也逐步瘫软下来。
“再坚持一下,就快到了,就要见到她了。”沈青书勉励自己,就在靠近宫门果子刹住马蹄时,她忽然双眸一沉,身子不受控制的失重从马背上栽了下去,又是一口鲜血吐出,朦胧中看着大片的血迹很快便被雨水稀释开去,相较宫人的紧张模样,她也只是无所谓的笑了几声,笨缓地翻身仰面,任雨水浇淋在脸上,以为这样多少可以提起点精神,眼皮一张一合,在投入一个温软的怀抱中后,眼前漆黑了一片。
“慕初,带我走吧……”。
然而这事传到了赵乔木那里,赵乔木念她是伤员,克制住了要砍她脑袋的想法,苦了那些宫人,板上开花。
甫一睁眼,是夜,雨好像已经停了,透过帘帏能看到窗外若隐若现的皎洁月色。
赵槿橦向来对她关怀备至,把她的命看的比自己重要,这一回醒来她没有照旧第一时间上前察看,像是将迎暴雨,面上阴郁闷沉,待宫人都退下去,她才坐到自己身边冷冷地开口:“慕初的命是命,你的命就不是命吗?”
沈青书没有回答她的话,抿了抿干裂的唇瓣,把头偏向里边。
“她死了,本宫派人去杀她,她没能逃掉,腹部中伤摔下崖底,然后连着骨头一起进入了野兽的腹中,你说,她当时是不是很害怕,会不会想到你?”赵槿橦讲述的仿佛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琐事,末了还笑了,笑的骇人。
“所以你想随她去,你就这么爱她?可是沈青书,你不行的,你的命是本宫从阎王爷那要回来的,它不属于你了,在本宫腻烦你之前,你没有权利决定你的生死,你可以恨本宫,甚至杀了本宫,但是你不敢,所以你只能放弃你自己,你也只能这样子了。”
依旧没有回应,赵槿橦伸手捧过她的脸,对上那双被怒意斥满的双眸轻声说道:“其实杀死慕初的就是你啊,是你的懦弱和顾虑害死了她。”
沈青书没法再冷静,冷不丁掐住了赵槿橦的脖子,“不是这样的,你胡说!慕初没死,没死!”手背上青筋暴起,越发使力,赵槿橦没有挣扎,憋红了的脸还在不迭冷笑:“你怯弱,你不敢面对,你只会逃避,杀死慕初的人就是你。”
“不,不是,住口,住口!”
燕雀啁秋,天边破晓了,脑袋依旧不太清醒,沈青书抬手摸了一把脸,掌心湿润了一片,她自己都觉着恍惚,同一个梦做了不下几回,就好像是冥冥之中的某种暗示,慕初死了,不,没有,沈青书是这么告诉自己的,她有想过找凌雒骞问个明白,但人家根本不待见她,去了往往是吃了闭门羹,但即便如此,沈青书坚信那座坟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慕初就在某个地方,而她会找到这个地方带她回家。
赵槿橦已经妥协了还自己自由,前提是要积极配合治疗将身子骨恢复,直至秋末,烟阳那边来人,她和赵槿橦之间的间隙也已经消失了,她不知道怎么会选择原谅她,也许真如梦里所说,是因为怯懦。
***
钟齐煜见到沈青书时差点没敢上前认人,他将近一年未见过她,但临别时她的风采还记忆犹新,来的信也只说她病了,亲眼见到这羸弱的身影站在一群精神焕发的宫人中间一眼就能辨出,拄着拐杖由一名华服女子搀扶着,貌似还在对着自己笑,可为什么这画面会让自己鼻子一酸眼眶发红?因为当自己搀着她上马车时,钟齐煜一度怀疑,若是无人搀着她,可能经风一吹这人就要倒了。
“大人,属下来迟了。”钟齐煜哽咽着声音,郑重抱拳道。
“来了就好。”沈青书有些虚弱,难掩病态之色,语气却是高兴的,只是这陌生的的声音让钟齐煜猛地一抬头,是了,信里说,喉管也伤着了,为什么伤着了却没说。
赵槿橦看着这二人话长话短,不由得感伤,她还是要放这个人走了,将她交给钟齐煜之前,她提出了一个不情之请。
“沈青书,你能抱抱本宫吗?”
在场的人都知道赵槿橦对沈青书的心思,除了钟齐煜,所以钟齐煜一脸疑惑的看向了沈青书,沈青书一脸淡然,没有拒绝,拥抱了她,天知道赵槿橦有多珍惜这一刻,埋在她的肩窝处,好想哭,这是她最直观的感受。
“沈青书,本宫要你答应本宫,保重自己,你的命可是本宫的,即便你找不到她……”赵槿橦忽然摇了摇头:“不,你一定会找到她的。”即便你真的找不到她了,也要好好的活下去。
沈青书嘴角一扬,眼里是最纯粹的笑意。
“公主珍重。”
眼瞅着他们上路出了城门,赵槿橦快速上了城楼,依依不舍地对着渐行渐远的队伍一个劲的挥手告别,等到完全消失了,她方才放纵自己失声痛哭,这令随行的宫人包括守城的士兵都十分费解,就连赵乔木都不明白了,问她:“既然橦儿你这般不舍她,又为何让她走?”
“父皇,不是儿臣要让她走,是儿臣留不住她。”她这般回答,是已经看破自己从来做的都是无用功,就算她把沈青书拴身边拴一辈子,沈青书都不会爱她,也就看破了这茫茫红尘间,于是她做了一个任谁都不会想到的决定——剃度出家。
赵乔木尊重她的选择,悔了亲事,奈何国盛兵强,人家也不敢怎么样,却是好几次没忍住要下旨让地方官取了沈青书的人头,天高皇帝远,圣旨没下来,沈青书自是不知道这些小插曲,恪守职责,捉贪官惩污吏,身先士卒,尽心为民,在她的带领下,烟阳从一个无人问津,匪患横行,经济萧条的这么一座孤城逆转成清越全国繁荣度仅次丰都的一座大城,而她自己,受百姓敬仰,受同僚敬佩。
只是在官场摸混久了,她的心境也在渐渐发生变化,尤其是当一个人意识到自己所掌握的权利能够做什么,或是还不够的时候,就会想要更多。唯一不变的也就只是一心要寻到慕初的信念。
*三年后*
烟阳府衙。
深夜,就连月亮都躲进云层中浅眠,书房中,沈青书哈欠连天,却不愿放下手头上的工作,一摞摞的卷宗被批的飞起,再过几天,五年任期便到期了,她可不想像当初自己上任那般,留下不必要的摊子,徒增别人的工作量。
第50章 临近尾声1
50.
没有忘不掉的事情,忘不掉的人,然而沈青书是个例外。
身边人,下属,好友,同僚,基本都已成家立业,更早的已经儿女双全。唯她身边的位置空着,常有热心肠帮着好意做媒,更甚的就是直接上门塞人给她了,对此,她也会难得的开玩笑,说:“谁说我身边没人?这算纳小,得问过夫人,夫人不在,不行。”
那么,夫人,你到底在哪呢?嫁衣聘礼我都备好了,就等你回来了。
时隔三年,期满调任,领命进京。再见赵乔木,他已经两鬓斑白,嗟叹岁月催人老。
赵乔木不与她攀谈,甚至不拿正眼瞧她,只让吏部的人论她几年来的功过。
好家伙,虽然因为她,自己的宝贝闺女落发为尼,但看着吏部尚书呈上来的政绩表,密密麻麻,一目十行下去,有功无过,公私要分明,感叹自己果真没有看错人。论封赏,迁南越巡抚,年后上任。
赏识归赏识,别扭还是得闹,南越地理条件优越,物资富饶,但常年多水灾,地方官常是叫苦不迭。
提到南越,沈青书便又想起慕初,她为她挑的那只红豆簪子还没来的及送她,外面漆釉因为时间已经氧化斑驳点点,木制的簪子本身也受侵蚀满是疮洞,她却是舍不得扔。
出宫前,赵乔木提了个请求。
“得空替寡人去看望下橦儿。”
沈青书听出了他话里的无奈,和一个老父亲对子女的关怀。对于赵槿橦,沈青书已然选择忘了她们之间的一切,就像见到赵槿橦时她对她说的,往事皆云烟,过眼即逝。
沈青书留下来住了几日,期间去探望过凌雒骞,三年时间,足以解开一切误会,他也弃政从商,孙清泠为他诞下一女,让沈青书认了亲,过两天便是小家伙的百日宴,应邀赴宴,唠些家常,说些祝福语,逗逗小家伙,辞去。
慕府已经被修复建起,修建师傅尽最大能力让其每座院落同原先模样吻合,还有一年的时间,沈青书索性就在这暂住下了。
阳春三月,风和日暖,沈青书想起了赵乔木的嘱托,差人备了车马,带上几个亲卫和钟姓兄弟出了门。途经市集,闹哄哄一片,被看热闹的人群挡住了去路。
“怎么了?”见马车停了下来,沈青书掀开遮帘一角询问道。
“应是前面发生了什么,属下带人前去看看。”
钟齐骜赶马到了车前,肃色对着沈青书说道。
“嗯,也好。”
沈青书应声,钟齐骜便带了两个人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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