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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鸣啾啾(玄幻灵异)——酒痕

时间:2020-12-22 10:01:47  作者:酒痕
  尧白飞过花丛,远远看见屋檐下的油灯竟然熄着。心中不由一突,快速飞进院门,看到没来得急关的小窗里一片漆黑,一团比夜色更浓稠的毛球蹲在门口。
  “黑宝。”尧白叫了声。
  黑宝盯着半空的鸟,试探地回道:“九殿下。”尧白幻成人形,上前推开门,里面果然空空。
  黑宝跟着他进屋,边道:“他走了。傍晚的时候有两个僧人来过,说了些话,后来三人就一起走了。有个僧人发现了我,我便没敢再跟着,只能回这里等着您。”
  尧白站在屋子中央,猜想或许和尚下山有事,一两日也就回来了。只是他还没有独自在这草屋过过夜,在屋里转了几圈,又在窗前坐了一会,总也不舒坦。一会觉得屋子太安静,一会又觉得河蛙跳虫太吵。
  他在蒲团上坐到月上中天。怕和尚明早突然回来见着屋里多个活人会被吓着,尧白又变回了鸟模样,跳上枕头睡了。
  第二日暖阳斜斜入窗,尧白在和煦的橘色光晕中伸了个懒腰。
  第三日天飘起雨丝,细风送雨,窗台前和尚平日打坐的地方氤氲一片湿迹。
  第七日,草边打盹的河龟看到一个身着雪青长衫少年从草屋里走出来。他走在廊上,取了屋檐边挂着的镰刀,又背上竹背篓,往山坡上去了。
  白鹭从对岸掠过来,朝河龟说:“你看,是那鸟。”
  上山的路尧白跟着和尚走了很多回,不过他要么是飞的,要么站在和尚肩上。这样一步一步走上去还是第一次。露水还未散去,凝在草叶上闪着五彩的光。黏黏的泥土一寸寸糊满了鞋面。尧白找到长着锯齿叶的草,割了满满一背篓回家。
  河边的草长得茂盛,兔子和小鹿不缺吃的。只是这种带浆的嫩草尤其可口,但常长在山上,闻不凡走了这些天没人再喂它们。满地的兔子闻见了清甜味,蹦蹦跳跳地围在尧白身边,白团子一拱一拱地可爱得很。
  尧白坐在花丛里,怀里抱着只兔子,正拿着根草喂。他一会看草屋一会远远地望向山下,神色淡淡地。
  太阳滑下山丘,尧白仍然坐在原地。河龟驮着白鹭慢慢爬过来,白鹭看着尧白问:“和尚走了,你要留在闻远山么?”
  河龟多了几千年的见识,虽然看不透尧白的真身,却能看出他修为不凡。也看得出和尚走了,这鸟的心也没有留下。
  他伸着脖子看向尧白,声音沧桑又萧索,“和尚非凡物,自有更好的去处,你也一样。”
  尧白等到第十天,和尚依然没有回来。小院还是那个小院,枣树白花谢后结上了小果。草屋还是那个草屋,只是桌上的书没人再翻,打坐的蒲苇团也积了薄灰。属于和尚的气息越来越淡。
  夜里又是一场大雨。雷鸣和闪电渐次落在山中。草屋一角不堪雨淋,终于在清晨时斜斜地塌下来。
  尧白从梦中惊醒,光着脚跑出来查看。
  他站在廊下看着垮塌下来的屋角,雨水将碎草冲刷,凌乱地散在院里。他静静看了一会小院,又移目看了一会朦胧远山,半晌才慢慢转回身走回屋里。
  第二日天放晴,河龟没有再看到雪青长衫的少年。
  ——
  尧白临走时抱了只兔子回梧桐林,对这只凡间兔子宝贝得不得了。不仅把它安置在自己的巢穴里,还一有空闲就抱在怀里摸毛喂食。俨然当成二胎灵宠来养。
  水月不大高兴地围着兔子嗅来嗅去,发现这只兔子就是普通兔子,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这兔子还恃宠而骄,时常霸占水月打盹的地盘。
  导致水月每回看见它都不由自主地紧紧爪子蠢蠢欲动,很想上去挠它个满脸大花。
  可惜每次尧白都能在它刚抬爪的时候叫住它,并且凉凉警告说再欺负兔子就剪掉它的毛。
  水月险些气晕,连夜跑去人界吃了五只烤全兔才回来。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等它单方面闹完脾气回到梧桐林的时候,发现那只宝贝兔子也变成了烤全兔。
  尧白拎着一只兔腿坐在梧桐树上,晃荡着脚丫吃得正香。另一根枝丫上坐着桑宿,正聚精会神地啃兔头。那颗骷髅一样的兔头被她双手碰着,两只巨大的黑洞眼窟冷不丁对上自己。正巧桑宿看到了它,伸出油腻腻的手挥了挥,“哎呀,水月回来了。”
  不知怎的,巨大的恐慌随着桑宿笑吟吟的一声直窜天灵盖,水月一声惊叫闷在嗓子里,撒腿就逃了。
  他此时此刻忍不住怀疑,他能在尧白身边活这么久纯粹是长不大肉少的缘故。
  “嗳,”桑宿伸长脖子往水月逃窜的方向瞧了瞧,嘀咕道:“它跑什么呀。”
  尧白啃干净了手里的,又探身回巢穴拿了另一只腿,撕下一大块肉递给桑宿。这肉烤得美味,外皮酥脆脆地,咬下去咔滋作响。尧白吃得开心,嘴上的响儿和双脚晃荡成一个节拍,树上的叶子都跟着他摇。
  尧白刚回来那几天因为和尚的离去整日郁郁。桑宿来看他,他坐在巢穴里抱着兔子,很忧愁地问桑宿:“为什么漂亮的东西总是留不住呢。”
  桑宿爬进他的巢穴,抱着双膝和他蹲在一起,很不理解地瞅了他两眼,努力做出怅然模样,真诚地道:“一个和尚罢了,西天梵境遍地都是。何况一个没有半分修为的凡人和尚,不值得你这样伤神。”
  尧白一下一下摸着兔子,立刻道:“可是他好看呐。”
  “凡人和尚。”桑宿继续道:“眨眼就老态龙钟驼背秃顶。”她挤眉弄眼做了个鬼脸,“这样你还觉得好看吗?”
  这话正好戳到尧白痛处,他沉默了一会,想起第一次见和尚的情景,他就清清冷冷地站在那里,却比百鸟朝凤时万千流光更耀眼。
  尧白低声又重复了一遍:“可是他确实好看。”
  只是这样好看的人却不能再看见了。尧白突然明白为什么凡人会对着落日夕阳顿生感慨,那是对即将消逝的美好的惦念,是对美好无法挽留的哀愁。
  他爱漂亮的东西。白云苍狗,沧海桑田,唯独美最刻骨。漫漫神途若不钟爱点什么,日子过得也太没滋味了。
  桑宿看着他垂下眉眼,叹了口气:“看来你是真的很难过。上次见你这样还是琉璃千华镜碎了的时候。”
  尧白愣了愣,这是挺久远的事了。他对一样东西喜欢时是真心实意地喜欢,但是却难得地不执着。就像那面镜子碎掉的时候,伤心难过是真的,如今恍然提起却也心平气和。
  琉璃千华镜是他父君去极寒之北游历回来带给他的。镜子本身很华丽漂亮,镜中装着六界山川人物,美人美景都在镜中,他爱不释手。不幸有次遇上青岫黄黎打架,他去拉架时那面镜不慎掉出来摔得粉碎。
  他捧着破碎的镜片大哭不止,躲在梧桐林伤心了好些时日。
  现在的心情与那时有些相同,又不全相同。尧白说不清在草屋里独自等待是什么感觉。他觉得和尚会回来,却又无时无刻不在煎熬。他坐在草屋中眼看日升日落,觉得自己正在慢慢地失去某样东西——或许可以称之为他与和尚间浅薄的缘分。
  和尚是不一样的,他不是琉璃千华镜,也不是他曾经拥有的任何漂亮东西。他鲜活,亲近,有温度,不像过去他所见的那些美。
  可是他却和过去他所见的那些美一样离他远去。
  回到梧桐林后连续几夜和尚都入他梦。在梦中他看到和尚铅白的身影,看到他画一样绝美的脸,看到他在桌前煮茶,在河边洗衣,看到他步步远离,缓慢远去。
  一天早晨醒来,清甜的晨雾扑面入鼻。他光着脚站在树枝上。看到天边铺开的橘红云彩随风漫卷,三两仙鹤从头顶飞过,耳边是渊云潭潺潺水声。水月用枯枝摆成的鬼脸栩栩如生,每一片梧桐叶都像是缀了碎金一般粼粼生光,云高高飘在穹宇,雾薄薄垂在林中......。
  然后他回身钻进巢穴生了把火。顺便顺风传了句话,喊桑宿过来吃烤兔肉。
  桑宿看着与前些天判若两人的尧白,甚为欣慰,连连夸赞这兔子烤得美味,并道:“这就对了,好吃好喝才是正经。一个和尚走了还有千万个和尚。”
  尧白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随口问了一句:“烙阗的魄找得如何了。”
  “且头疼着呢。”桑宿道:“这些天我看了闻远山上千精怪的魂魄,一无所获。我琢磨着还是要亲自去凡界看看。”
  “也可。”尧白吮干净手指上的肉汁,道:“只是你要尽快。灵魄久不归体万一有其他变故。”
  桑宿点点头,“晓得了。”
 
 
第8章 凤凰生神域立
  大乘梵境位于极西之地,故又常称西天梵境。莲花结界环绕四周,时时都有荷香。每日黄昏,茫海上便会传来阵阵佛音,宛如水中万千生灵呓语。
  闻不凡孤身走在茫海边上,金色的砂砾衬着他单薄人影,尤显悠远寂寥。海滩上有三两成群的白象或走着或站着。他顺着海岸走,偶尔会有刚会走路的小象到他跟前同他亲近。
  白象是佛门圣灵,也是唯一会同他亲近的灵兽。他抚摸着小象脊背,忽然想起人界那只鸟来。
  也不知是什么鸟,聪明机灵悟性也不错,勤加修习迟早挣脱六道。
  那鸟不认生,更不像山上其他的精怪那样怕他。刚见面就在他面前跳舞,常常在他手心和肩膀打盹,愿意叽叽喳喳地同他说话。说要带它回去那鸟也就呆头呆脑跟着走了。
  只是缘分无常,说来就来,说散就散。闻不凡悠悠叹了口气,不知那鸟如今还在不在闻远山。
  正想着,迎面走来一名白衣僧袍的小僧人,躬身行了个佛礼,恭敬道:“佛尊,礼嘉佛尊邀您金殿相叙。”
  闻不凡倾身还礼,“有劳尊者。”
  他从茫海岸边出来,走上无妄天梯。上下往来的僧人都会停步向他合掌行礼,恭敬称他一声:“佛尊。”
  大乘梵境出过不少佛尊,生来就有尊号,称呼时往往称某某佛尊。像闻不凡这样光秃秃的佛尊实在不曾见。
  他未得佛心,自然谈不上尊号。礼嘉顾及他的颜面,对外只讳莫如深的一句“时候未到。”加以遮掩。他没有佛心一事便隐瞒了五百年。
  ——
  金殿里有两排金莲台,便是梵境现世六位佛尊的须弥座。环在座底的金灿莲花发出橘黄的清透光晕,一圈圈从须弥座上晕散开来。五位佛尊端坐上头,正闭目参禅。
  闻不凡甫一进殿,以礼嘉佛尊为首纷纷抬头看向他。他目不斜视,朝殿上诸佛合掌行了个佛礼,便径直走到自己的须弥座前盘腿坐上去。
  礼嘉念了声阿弥陀佛,移目下去看了眼闻不凡身|下的莲台,含笑缓声道:“莲台有灵,平日状如凡物,任凭怎么唤也不应。不凡一回梵境便自己亮了。”
  闻不凡低头看了看金光闪闪的莲花台,只笑不语。
  礼嘉佛尊细细打量许久未见的闻不凡,他身上的袍子还是五百年前初生茫海时穿的那件,泛着肉眼可见的陈旧,却仍旧是那样落落风华。墨染的黑发低低束在脑后,眉眼低垂,看向人时一双眼睛总是澄澈又悲悯。
  不像是在尘世浪迹了五百年,倒像是在菩提树下参了五百年的佛。五百年间他甚少回梵境,若不是他的须弥座明晃晃地摆在金殿上,梵境几乎都要忘记这位佛尊。
  礼嘉含笑道:“此番焦急寻你回来,是有一事需寻得你同意。你虽久不在梵境,但梵境诸事也需你时时挂心才是。”
  闻不凡微有些吃惊,当初礼嘉对外宣称他出境历练,名为历练实为放逐。如今他佛心依旧未得,礼嘉的态度却变了。
  礼嘉顿了顿,从须弥座上起身,缓步走在金殿上,“本尊自诞生以来便执掌梵境,如今已逾万年。万年来日日聆听佛音,夜夜参详佛理,佛缘修得大圆满,我心足矣。”闻不凡眉梢微扬,抬眼去看礼嘉,正巧礼嘉也笑吟吟地看着他。
  礼嘉一面看着他,一面继续说,似乎是专门说给他听的,“本尊前日得梦,似乎茫海深处隐隐有声在唤本尊名姓,想来大限将至。”
  他说得如同寻常闲话,闻不凡却听得万分惊愕。接着又听他叹道:“本尊心有佛道,明白死即是生,生便是死,无需介怀。唯有一憾,本尊心念久矣。”
  闻不凡看着他,眼中流出悲切,“何憾?”
  “六界众众,生灵芸芸,本尊还未真正瞧过看过。便是那六道轮回,本尊也未曾亲自走上一遭。此是大憾。”
  礼嘉含笑立在他面前,“本尊去后,梵境由你执掌,你可愿?”
  闻不凡沉默片刻,垂眼说:“佛尊所言大限之事,无甚道理。”
  礼嘉哈哈一笑,束袖往前踱了几步,又转身踱回闻不凡身边,“若真是本尊想错,那你更无需害怕。待本尊轮回归来,你把位置还来便是。”
  闻不凡垂目思索片刻,终于点了头。礼嘉见他应允,眉间喜气更甚,竖掌立在他额前,一枚金色佛印从手掌腾腾而出,眨眼便没进闻不凡眉心。“我将佛印传于你,此后你便同大乘梵境同气同根。”
  闻不凡闭上眼,六感瞬间变得通透。他看得见茫海的细微浪卷,听得见海边白象低声轻喃,闻得见紫竹林幽幽檀香,仿佛有千万个闻不凡散在这梵境之中。
  无怪乎礼嘉将梵境交予他,殿上六位佛尊只有礼嘉和他是生自茫海。梵境有梵境的规法传承,第一代创境佛尊燃灯古佛从茫海诞生,自此以后梵境历代掌殿佛尊都生自茫海。难怪礼嘉如此惶急要将他寻回来。
  礼嘉一刻也不等,闻不凡前脚刚应下,他后脚就收拾妥帖站到了莲花结界外。闻不凡匆忙赶去相送。礼嘉眉毛梢都挂着笑意,将尊者佛袍一脱,换上了寻常僧人的扮相。远远朝闻不凡行了个佛礼,“有劳佛尊相送。”
  闻不凡道:“应当如此。您从何方出境?”
  礼嘉随意指了条路,“就此处吧。”礼嘉执过他手,轻轻拍了拍:“就此别过。”
  闻不凡垂下眼帘,轻声道:“就此别过。”
  闻不凡看着他从开满山玉兰的小路离开,一头健硕的白象跟在他身后。顺着小路一直往下走,便可随意去往其他五界。
  礼嘉在前面步履轻松,身后的白象缓缓长叹了声,口吐人言:“希望此番能助他修得佛心。也不枉你我费力诓他一场。”
  礼嘉也紧接着叹道:“尘世五百年恍眼就过,他还是如五百年前我初见他那样。也只有死马当活马医了。”他在路尽头站定回身,合掌念了声阿弥陀佛,“我这便去了,梵境一应事宜还请多加看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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