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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门前(古代架空)——佴一

时间:2020-12-23 10:20:06  作者:佴一
  周良看起来年纪很小,说完就红了脸,垂着头看地面,不敢看娄怀玉。
  看起来只是害羞,但看不出到底开不开心。
  娄怀玉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只是方才生出的一点,对山口的愧疚又很快地没了。
  山口或许是对他不错,但这个不错有私欲,不代表他真的是个温和的日本人。
  不代表他手上没沾着人血。
  也不代表娄怀玉有多么特别。
  周良看他半天不说话,战战兢兢,都用上敬语了:“您生气了?”
  “没有。”娄怀玉笑了笑,问他,“那你喜欢吗?”
  “有什么喜不喜欢的,”周良低声说,“这个世道,我们臭唱戏的,要是有这个福分,不用东奔西走,受人欺负,有床睡,有饭吃,就很好了。”
  娄怀玉沉默一会儿,才轻声道:“这样啊。”
  如果不是有别人在,他真想去床后把时季昌抓出来,问问他,是不是这样。
 
 
第19章 
  等天色渐晚,娄怀玉一身行头已然扮上。
  周良说是歇力,但也不是全然不上台,只是换了个轻松角色,扮上了丫鬟的妆。他们俩都长得秀气,上完妆,看起来几乎要与真的丫鬟小姐一般,很是惹眼。
  两人出门前,娄怀玉借拿衣服的由头,收拾了一些银两和贵重首饰藏在身上。他把自己的厚外套拿了件给周良披上,自己也穿了件。
  小东替周良背了那个巨大的木盒。
  三个人一同不快地往外走,跨出门槛的前一刻,娄怀玉用不大不小的声响忽然道:“小心一些。”
  小东和周良都愣了愣,周良甚至把跨出门槛的半条腿都收了回来。
  短暂沉默后,小东还以为娄怀玉在和他说话,便心大又自然地回答他:“诶,好!”
  倒是周良,狐疑地回头看了一眼,只是娄怀玉没看他也没解释,他便也没有追究。
  冬天的天黑得快,三个人出门的时候天还亮着,走到前院的庭院里,天已经是深蓝色的了,月亮只剩下很小的一半,因此星星也看得到许多。
  娄怀玉先是抬头望了一会儿,随后被更亮的光刺激到,低头,便看见庭院中央,临时搭建的舞台上,瓦数很大的一大排灯已经点亮了。
  可以看得出来山口对这次接风真的很上心,舞台都搭得非常豪华,台面铺着看起来就很舒适的红绒布,边上吹拉弹唱的师傅也一个个打理地精神十足,风光地坐着,比娄怀玉唱的大多数外场要好。
  山口朝他们迎过来,娄怀玉余光看见山口很短地抓了周良的手背一下,然后又来抓自己。
  “化得好,”山口笑着说,伸手碰了碰娄怀玉涂了粉的的脸颊,吩咐他,“待会好好唱。”
  娄怀玉心跳的很快,如同第一次被山口抓回来时生死未卜时一样快。
  他有一瞬间非常抵触山口同时季昌一样碰他的脸,不过很快便克服了,找回了应有的状态,朝他甜甜地笑了笑,嘴里撒娇道:“好紧张呀。”
  可能是态度变化过于明显,周良都忍不住没有掩饰的侧目看他。
  娄怀玉直接看过去,对他笑了笑。
  周良心虚一般,往一边退了小半步。
  山口却不识趣,随意安慰娄怀玉几句,侧身道:“周老板,你已经熟悉了吧。”
  他仿佛很自然地将人拉了过来,说道:“以后想把他放在先前空出来那个院里,离你那不远,你们俩以后有个伴。”
  先前空出来的房子又能容纳周良的,大约就是兰儿那了。
  一想到兰儿,娄怀玉心情便有些复杂。
  他笑笑,嘴上说好,看周良似乎有些紧张地不敢抬头。
  山口今天事很多,不可能总守着两个唱戏的,该说的话说完了,也就走了。
  周良看起来更紧张了,咽了口口水才开口:“我,我以后会注意的。”
  娄怀玉都不知道他要注意什么,但对他来说,很多事情过了今晚就没有意义了,因此也没有多说。
  两人氛围古怪地呆了半晌,台前的音乐终于响起来。
  周良抬步上台,边走边唱道:“小姐,你看今夜月色多好哇。”
  娄怀玉探了探头,手拿香帕,仿若真在看月,眼神却落在座位底下最中央的人身上。
  那人和山口看起来如出一辙,不仔细看都几乎难以区分,一样的身材脸型,架一样的金属框眼镜。
  只是身上衣着不大相同,山口穿着中式长衫,那人却穿了日式的和服。
  看山口与那人恭敬说话的模样,应当就是渡边雄川了。
  两人说笑几句,纷纷又扭头朝台上望过来。
  娄怀玉适时地偏过了视线,流畅地唱道:“望晴空冰轮乍涌。步香阶风扫残红,牛女星横断太空,那团圆月偏照孤穹。”
  几句毕,台下窸窸窣窣地传来些喝彩,又迅速地停止了。
  周良又唱:“小姐,你看今夜月阑,明日怕有风呢!”
  像是为了配合他一般,空中果然吹过一阵风来。
  夜风还是冷,吹在人身上,叫娄怀玉贴着皮肉的细软格外冰凉,他轻轻抖了抖,人也不免紧张起来,朝四周看了看。
  嘴里唱道:“叹人间,玉容深锁绣花鞋帏中……今日里东阁开绮筵,我只道和鸣效鸾凤。”
  两人来回几句,台下的人也逐渐散漫起来,大家的坐姿都从一开始的循规蹈矩,背部挺直,变成了放松的姿态。
  娄怀玉看见好几个士兵的长枪已经因为没有注意横躺在地上,而它们的主人浑然不觉,吃着花生米不断叫好。
  周良的身段不错,走得也好看,巧笑倩兮:“小姐不用愁烦,你看这样的月色正——”
  娄怀玉听见他的好字忽然变了调,面部表情不受控制的变得惊恐,和身后变作胡乱一团的音乐相得益彰。
  时季昌他们的人从后面来,好像是忽然出现一般,不过眨眼间,随着密集的枪声,地上已经密集地躺了许多尸体。
  娄怀玉有些迟钝,身边的周良已经尖叫着跑下了台,娄怀玉才忽然反应过来一般,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他也摸爬滚打地下了台,身后越发密集的枪声只叫人不断发抖。
  娄怀玉不断提醒自己记得时季昌的那句“找地方躲好”,可是他的脑子好像已经不会思考了,连呼吸都困难起来,几步下台的路,都要差点跌倒,膝盖磕到地面,感觉不到疼。
  舞台的后台已经一片狼藉,灯灭了几盏,剩下一盏暗暗的,好像被声音震地不断地晃,叫一切看起来更加可怖。娄怀玉爬起来,准备继续蹲着走几步,听到有人喊他:“娄怀玉?”
  他抬头,没想到居然看见兰儿。
  还未及任何反应,兰儿已经力气很大的抓住了他:“跟我走!”
  直到今晚,娄怀玉才理解时季昌前段时间说的那个带他熟悉逃离路线的用意。
  前院虽然离外面隔得围墙要少,却也危险,兰儿还是拽着娄怀玉,往后院的方向跑。
  “现在后院的维和队已经都死的死,没死的都赶过去送死了,”兰儿开口说,“后院很安全。”
  娄怀玉没想到兰儿说话这样直接,有些无措。
  他借着月光去看,兰儿的头发比与他见第一面时还要短,随着她的跑动上下飞舞。
  娄怀玉练功以后体能已经好了很多,却还是有些跟不上,跑得气喘吁吁。
  兰儿却好像没有感觉,领人到墙边,往下一蹲,便说:“你踩着我上去。”
  娄怀玉又紧张,又跑了这么久,心跳和呼吸都快的他说不出话,反驳的话还没有出口,兰儿已经拽着他的脚腕了。
  娄怀玉没想到兰儿的力气比杜鹃还大,抓一把快让娄怀玉摔了。
  “快点!”她嘴上催促道。
  娄怀玉没办法,踩着她爬上了第一道墙。
  兰儿也翻墙翻地快。
  却没人在下面张着手迎接娄怀玉了。
  “你在干嘛啊?”兰儿还仰着头催他,指名道姓,“时季昌不是说你已经能翻墙了吗?”
  娄怀玉不得不闭上眼睛,在脑子里幻想时季昌在底下张着手的样子,咬着牙跳了下去。
  落地时,娄怀玉脚被石块磕到,腰上又被带着的金钗扎到,忍不住疼的嘶了一声。
  下一秒就听见兰儿的笑声。
  兰儿和初次见面那个文静的样子完全不同,穿的比他像个男生多了,也要比他第一次见时开朗,边笑边道:“你果然和时季昌说的一个样。”
  娄怀玉忍不住问她:“他说我什么?”
  可兰儿说她自己的,却不听人说,说完就转身过去,跑出好远。
  娄怀玉只好去追她。
  两个人跑跑翻翻地过了上一次娄怀玉同时季昌走的路,可能是维和队都被叫回去支援了,这一次路上人少了很多,也顺利很多。
  他们很快来到上次的河边。
  不过这一次,大槐树边上多了一条小船。
  “我就送你到这了。”兰儿说。
  娄怀玉紧张起来,他甚至想抓一把兰儿:“那我呢?”
  兰儿仿佛是很奇怪娄怀玉为什么这么问,她指了指船上的人:“你跟着他,沿河往下,再上岸,就不是平城的管辖范围了。”
  兰儿说完便又迅速地跑了回去,让娄怀玉想起小时候见过的南方敏捷大胆的野猫,消失在视线里。
  船上的人喊他:“小哥?走?”
  娄怀玉便上了船。
  雪已经化了。
  娄怀玉盯着大槐树边上的干净的石块,这样想。
  他先前几番犹豫想要看看的雪人,也终究是再也看不到了。
  船上的节奏明显慢下来,不再像方才逃离时那样吓人,娄怀玉进入了安全范围,人放松下来,却没有想象中的兴奋和快乐,他只觉得浓浓的茫然无助。
  起床之后,时季昌又摸了摸他的头,掐了掐他的脸,在躲起来之前,时季昌对娄怀玉说:“晚上小心,出去以后也要小心。”
  娄怀玉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鼻酸,好像再也见不到了一样。
  不对,确实是再也见不到了吧?
  今天在台上的时候,也没机会看一眼时季昌在哪里。
  撑船的小伙子打断他:“去哪?弯头下出去几步路就是安县,再远点送你去捌州?”
  娄怀玉跟着师傅走南闯北,但其实对哪里是哪里,没有一点概念的,他茫然地眨眼。
  再回头,那颗老槐树已经变得很小了。
  “嗯?”小伙子一边用力把船杆往后撑,一边用鼻腔问他。
  娄怀玉忽然就有点紧张起来,像一直只生活在室内的花卉,有一天终于要被搬去室外了,第二天,或许能照到期盼已久的阳光,却也或许会被风雨折断。
  “我——”他顿了好一会儿,忽而问,“你和他们也是一伙的吧?”
  小伙子似乎觉得这个是废话,笑出一口白牙来:“那当然!”
  娄怀玉松了一口气,接着,他听见自己用请求的口吻说:“那我可以,去你们那里吗?”
 
 
第20章 
  就在不久前,娄怀玉还对时季昌说:“我开不了枪的。”
  几日后,却求着别人来到了牛头山外的根据点。
  根据点由原本山外的匪徒聚集处转变而来,在牛头山背阴面的一块高地上,地势很险,易守难攻,但也因此人要到达很不容易。
  “那我可以,去你们那里吗?”
  娄怀玉话一出口,自己也愣了愣。他自幼在青楼长大,后来又进了戏团,尝过最多的是拳脚与调侃,见过许多别人一辈子没见过的污秽,自恃没有什么同情心和正义感,和时季昌以及眼前这位年轻人,好像怎么看也不像一类人——
  娄怀玉看见年轻人撑船的动作都慢下来 ,转头过来瞧他,脸上的表情渐渐从惊讶变得喜悦,眼睛睁的圆而亮。
  “当然!欢迎加入革命!”娄怀玉听到年轻人中气十足的声音。
  娄怀玉嘴巴张了张。
  ——但原来,有些事,不是因为多么高尚才能,才要去做的。
  年轻人自我介绍,叫林舒毅。
  他立刻放缓了航速,掉头,带着娄怀玉从他三年前走过的平城外弯曲狭窄的小道往外走。
  两人一前一后往牛头山上走时,平城远远地传来一些尖利的响声,像是空气被什么破开,娄怀玉一开始没能分辨,反复听了几次,才明白那是较大的枪声在拉开距离以后发出的余韵。
  在这样漆黑又清冷的夜里,听着并不像先前在眼前响起时那样可怖,反而显得有些孤单。
  两人来到一个比较危险的坡地。
  林舒毅熟练地贴住了石块,空出一只手,朝娄怀玉伸过来。
  娄怀玉把手腕搭给他,忍不住想要打破沉默:“你好像对这里很熟悉。”
  “那当然,”林舒毅的语气还是轻快又富有中气,“我十三岁就跟着大哥在山头了。”
  “……”娄怀玉有些讶异,小伙子看着面向正派,怎么也不像是当土匪的料。
  林舒毅笑起来:“没想到吧?我自己都没想到。”
  “但当时除了大哥收留我,就没地去了。”他说,语气稍稍带上了些失落,“说来好笑,这么大个家,在的时候长幼尊卑要我知书要我达理,倒了,连土匪都不如。”
  林舒毅笑了笑,过了坡地,便松开娄怀玉,重新在前面领起路来。
  林舒毅好像并不把家里的事当做秘密,一开了话头,便将自己原本的家族曾经如何辉煌,后来如何破裂,自己又如何被人踢来踢去,最后成为这土匪一员,全一股脑地往外倒。
  “再后来,季昌哥来了,结结实实和我们大哥打了一仗,”林舒毅说到这里,似乎情绪异常激动,人都停下来,转身手舞足蹈地讲,“不夸张!当时山都快被我们打裂开。”
  娄怀玉想象了一下时季昌打仗的样子,他今天也没有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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