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庚弯起唇,偏首瞧了眼身边的小少年,眸子里尽是柔情缱绻,又低叹一声:“若有朝一日,洛王殿下得偿所愿,可否允臣一纸诏书?”
楚洛迟疑片刻,道:“西平王且说来听听。”
“将淮王殿下,赐予臣为正妃。”
西平王一字一顿,吓得洛王殿下脸色一变,满面的不敢置信,竟哽住了半晌,才将信将疑地问道:“……可是本王听错了?”
“并未。”西平王认真重复,“别无所求,我要楚策。”
洛王殿下狠狠喘了几口气,才保证面色不那么扭曲。
自古以来求官求财求权势的比比皆是,可头回听说想要娶个男人做正妃,还是个皇室的王爷。
他没应,偏头瞧向了楚策,温声道:“这事儿得瞧五弟的意思。”
堂堂男儿郎,哪有自愿嫁给男人的,但楚洛却已在心里算计起了此事。
楚策怯生生地笑了笑,颇有些羞意地斜睨了眼梅庚,又小声道:“我愿意的。”
“……什么?”洛王殿下有些怀疑自己这一趟来是否带了耳朵。
楚策便又小声重复:“我愿意的,我……喜欢,喜欢王爷。”
他羞得玉面飞霞,梅庚瞧着有意思得很,当着楚洛的面便伸手去捏了两把,又笑着呢喃了句:“真可爱。”
洛王殿下简直想掩面,在心里狠狠念叨了几句非礼勿视,这才深喘了口气,道:“若西平王能助本王成事,此事本王今日便应下。”
西平王笑着颔首,“那便多谢洛王殿下。”
洛王殿下逃也似的出了西平王府的门,西平王搂着淮王笑得乐不可支,连着亲了小殿下好几口,才忍着笑道:“他简直像见了鬼。”
楚策也忍俊不禁,哪还有方才那副柔弱可欺的模样,“始作俑者不就是你?”
梅庚肃然颔首,眼里盈满了笑,“那你便是帮凶。”
帮凶瞪着一双干干净净的眼,无辜到了极点,看得西平王一阵心痒难耐,胡乱落了几个细碎的吻在那眉眼,又轻轻哄道:“方才的话,你再说一遍。”
自然不是始作俑者那句,楚策红着耳尖沉默了片刻,才轻声道:“我愿意嫁给你的。”
梅庚眼底透着笑,得寸进尺道:“还有后面那句呢?”
小殿下脸颊滚烫,直顺着修长脖颈蔓延入滚锦边的衣内,小声道:“我喜欢你。”
梅庚想了想,忽而问道:“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楚策没应声,搂着男人的脖颈靠紧了,足有半晌,才近乎微不可闻地说了句:“那晚,你背我回宫。”
那样悲恸而又绝望的梅庚,像是雪地里怒绽的红梅,撕碎了的花瓣散落满地,他持刀杀戮,流的却是自己的血,一点点地熬着心血去恨,去怨。
那五年梅庚是怎么过的,他都知道,柳长诀有意无意地透露,说梅庚像一个失去了心的空壳子,只剩下残酷和狠戾。
难以纾解的恨,他本以为梅庚报了仇便罢,却忘了梅庚越是阴狠,便越是放不下。
重生回来的梅庚待他冷漠,那夜却还是心疼他,一路将他背到了宫门。
梅庚本就是这样的人,这世上最温暖的一束日光,是江南温柔的流水,是天涯浩渺的峰峦,是人间绝景。
或许已经爱了他许久,只是看不明白自己的心,非要历经生死,踏破黄泉,方才恍然——原来我竟那样爱他。
第八十七章 执手至霜雪白头
凤鸾宫,皇后居所。
杏黄的凤袍华贵无比,高高在上的皇后风韵犹存,繁复发髻内凤钗明晃晃的奢贵,她正神色泛冷,冷笑了声:“这才刚回来,老四就找上门去了。”
洛王殿下探视被禁足的西平王一事早已传开,坐在一旁的太子嗤笑一声:“老五不是还在梅庚那?他会帮别人?”
梅庚对楚策的好,实在令人费解。
皇后深吸了口气,眉眼间的盛气凌人与太子如出一辙,带了几分鄙夷道:“你以为梅庚会让楚策上位?他恨不得楚策这辈子都翻不了身。”
楚砚愣了愣,“母后此言何意?”
这些年梅庚当真是将楚策捧在掌心,连去临漳都要一起带着,不知道的还以为楚策是他儿子。
皇后弯了弯唇,楚恒之宠信婉贵妃,可她又怎会幽居深宫坐以待毙?自然也在楚恒之身边安插了人,便将那日楚恒之与梅庚的谈话一字不落地听了个正着。
楚策是梅庚豢养在身边的一个小男宠罢了。
得知此事的楚砚神情与得知梅庚要娶楚策做正妃的楚洛相差无几,他足足缓了半晌,才复杂道:“此事……当真?”
他自小就看不惯楚策,一是因他那个生母淑妃身份卑贱,又同太监侍卫纠缠不清,二是因楚策那副沉沉静静的样子,任他欺辱,不还手,也不求饶。
但至今他却是真切地觉着恶心。
一个男人甘愿被另一个男人做那事?回想起那五弟温润又清雅的眉眼,虽说确实无害又好看,但楚砚怎么都没法将他想成一个女人。
皇后悠悠地端起了茶盏,十指豆蔻鲜艳,似是随口般道:“西平王尚无正妃,宫中不是也正好有个还没定人家的公主吗。”
楚恒之子嗣稀薄,二皇子三皇子都早逝,公主更是只有位去年才及笄的熙和公主楚苑,当年贤妃产女时血崩而亡,这公主便养在了皇后膝下。
太子沉默着,没作声,他知道母后是要拉拢西平王的意思。
但想起那个五弟,又是一阵恶心。
——
次日,王太妃便被皇后召进了宫中,提及了西平王的婚事。
知道所有内情的苏婧眉头一皱,随即娇娇柔柔地叹了口气,连声道自古女子三从四德,如今夫死从子,王爷的婚事她又怎敢做主?
皇后端庄稳重地笑了笑道:“若王太妃愿意,本宫便去向陛下求一道圣旨赐婚,此事只要陛下下旨,便万无一失。”
吓得苏婧险些掐断了指甲,心说若是要梅庚娶了那小公主,只怕王爷要将皇宫闹个底朝天,连忙以梅庚三年孝期未过推脱,又迅速提及了太子殿下的婚事,婉转地表示梅氏宗族也有几个出挑的姑娘。
气得皇后银牙暗咬,那几个旁系的女子,怎能同大楚嫡出的公主相比?
两个女人你来我往了半晌,皇后看出王太妃是铁了心不同意这门亲事,不得已将人放出了宫去。
踏出宫门的苏婧绵长地叹了口气,她虽不见得多喜欢楚策这个货真价实的男人,但也不会坐看皇后和太子挟制自己儿子。
梅庚听闻此事后,先是沉默了片刻,又郑重一礼,向母亲道了谢。
瞧他此举,苏婧便差不多明白梅庚之意难以扭转。
消息传到楚洛耳中时,洛王殿下冷笑一声,讥讽皇后打错了算盘。
婉贵妃风华万千,比起端庄持重的皇后多了几分温婉柔情,叮嘱道:“皇后不敢向陛下去讨赐婚圣旨,恐怕也不会轻易放弃拉拢西平王。”
与凭借皇后出谋划策的楚砚不同,楚洛更信自己,他温温地笑了声:“母妃且放心,父皇如今谁也不信,只要西平王不松口,这婚事便成不了。”
回想起西平王与自己那荒谬绝伦的交易,楚洛脸上的笑收敛了几分。
就在西平王三日禁足期的最后一日,楚策回到宫中,皇姐便找上了门来。
楚苑年长楚策五个月,生了副妖艳美丽的脸,与她生母无异,当年的贤妃便是这般千娇百媚的大美人。
楚策宫中人不多,近身伺候的也只有一个五味,楚苑声势浩大地来了一群人,瞧他的眼神十分怪异且复杂。
殿内只剩下楚策和楚苑,连五味和楚苑的贴身侍女都被打发去看门。
楚策心如止水,一言不发,十分沉稳。
对峙不过一盏茶时间,楚苑便忍不住道:“你应当知道本宫为何找你。”
楚策笑了,温温和和地颔首:“皇姐大可直言。”
楚苑深吸了口气,中气十足地道:“本宫要嫁给西平王。”
说完,她便发现楚策仍旧目光温润,捧着杯热茶没应声。
两人又陷入缄默,半晌,楚策道:“皇姐请回吧。”
楚苑皱了皱眉,并未起身,她仿佛瞬间没了气焰,有些萎靡不振,“楚策,你帮帮我吧。”
楚策扬起眉梢,“皇姐,我已自顾不暇,又如何帮你?”
楚苑脸色很难看。
她养在皇后膝下,也曾亲眼瞧着太子如何作践他,却从未伸手相助,甚至会跟着说太子皇兄做得对。
都身不由己。
“楚策,我知道你和西平王的关系。”公主殿下吐出口气,连本宫这个自称都丢了,笑意泛苦,“这是我唯一能摆脱母后挟制的路,你帮我同他说说,我只要王府正妃的位置。”
楚策也是头回瞧见仪态万千的皇姐如此柔弱,前世她也被皇后推出去和亲,嫁的是西北部族的一位可汗,年纪足够做她爹了。
相比起来,梅庚这个青年才俊,想必没有女人会不心动。
淮王殿下感慨万千,毕竟他这个男人都动心不已,但还是文质彬彬地笑了笑:“皇姐,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
楚苑愣了愣,她曾以这四个字为借口,冷眼瞧着楚策被欺凌,如今楚策也用这四个字拒绝了她的请求。
楚策却并非只因此事而回绝。
一旦公主下嫁梅庚,至少在外人眼里,梅庚便与太子一党脱不开干系,遑论公主到底非寻常人家的女子,若是出了什么意外,背锅的还是梅庚。
楚苑还是不甘心,她眼里甚至涌现出阴寒与怨毒,“楚策,我说了不与你争他,我只想活得安稳。”
谁不想?
楚策心头五味杂陈,安稳二字,何其奢侈。
他放下了茶盏,瞧着高高在上实则如履薄冰的公主,轻轻摇了摇头,“皇姐,西平王的抉择,又岂是我能左右的?”
片刻,他又笑道:“皇姐,还是莫要轻信洛王殿下。”
楚苑的脸色刷地就变了,那怨毒毫不掩饰,扯唇冷笑道:“四皇兄不是你想的那种人,若非他,我还不知母妃是死在中宫手里!”
楚策点到即止,贤妃走的比他母妃淑妃还要早,年幼丧母的楚策自然也不知当年的真相。
但他觉着皇姐还不是一般的天真,竟如此信任楚洛。
话不投机半句多,楚苑在楚策这没得了好,临走时冷笑着说了句:“女子以色侍人尚不长久,何况男子。”
淮王殿下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来了兴致,对镜自赏,心道论起容貌来,梅庚也不遑多让。
思绪飘远,便忍不住想到梅庚白发苍苍满面沟壑时是个什么样子,或许他们会牵着手行过江南水乡,赏秋霜冷雨,覆霜雪白头。
他忽然发觉,对重生前梅庚的模样有些模糊,只记着那双阴鸷怨毒的眼,浸透了来自世间最见不得光之处的沉冷阴寒。
半晌,淮王殿下幽幽地叹了口气。
梅庚是怎么死的?
想知道,又不敢问。
——
三日禁足令刚过,东宫的请帖便递到了西平王府。
秦皈面无表情地道:“太子殿下设下茶会,邀永安城权贵公子前去,王爷,不若称病推了吧。”
撮合不成,指不定憋什么阴招。
梅庚捻着请帖迟疑半晌,方才问道:“小策呢?”
秦皈愣了愣,仿佛想起了什么,面露难色:“淮王殿下和洛王殿下应当也会去。”
王爷定然是不放心小殿下只身赴宴的,果不其然,他将那请帖往案上一拍,果决道:“去瞧瞧。”
他倒是要瞧瞧太子还能玩出什么幺蛾子。
次日,天光大好,下了朝的西平王换上广袖常服,便赶去东宫——瞧他的心肝小宝贝淮王殿下。
东宫,松岚苑。
世家公子们的茶会自然不仅是品品茶,期间谁家公子赋诗一首,哪家少爷舞剑一曲,总归是个同权贵或是皇室结交的好机会。
何况能收到太子殿下请帖的,各个身份不凡。
甚至于鲜少出现的平国公府继承人,风家大少风承玉也跟着不省心的弟弟来了。
世家公子们都有自己的小圈子,太子还没露面,院中便已三三两两地聚集了不少人。
风溯南便带着兄长凑到了陆执北和虞易身边,彼此寒暄着,环顾四周,问了句:“梅庚和小殿下还没来?”
病美人虞易这两日又染了风寒,掩着唇咳了两声,方才道:“都来了。”
“人呢?”风溯南瞪眼来回瞧,还是没找着。
陆执北也跟着咳了一声,眼神往后院瞥了眼,没作声,以口型表达:幽会。
风溯南了然点头,二人心照不宣地对视着笑了笑。
不知所以然的风承玉全程疑惑:“……”
第八十八章 自食恶果
僻静偏院内,楚苑瞧着案上精致紫铜香炉,攥着精致衣袍,笑意勉强道:“皇兄,真要这么做?”
太子垂眼掸了掸杏黄外衫,掩去了眼底的阴毒,慢条斯理道:“只要同西平王有了夫妻之实,日后你便是西平王正妃,为你好,也为皇兄好,何乐而不为呢?”
楚苑暗自磨牙,心道此事一出她必定成为笑柄,却还是垂着头低低地应了一声。
“便在此候着吧。”楚砚拂袖出了门,门外却有两个高大的男人对他点了点头。
楚砚略微勾唇,稍偏头示意他们进去,便缓步而去,房中刹那传出公主的受惊的惨叫:“你们是什么人?!太子皇兄!皇兄!”
楚砚脚步不停,嘴边笑意阴寒而恶毒。
楚苑啊,可莫要怪皇兄,母后想拉拢西平王,本宫可不愿养虎为患,便只好——
可怜了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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