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比你小。”宴止笑意不褪,挪了个位置让景容坐下,问道:“那师尊明儿想吃什么?”
“甜羹罢?”
这么喜欢甜,还说自己不是小孩子。这话宴止没说,他只望月应了声好。
坐下的景容安静了片刻,复问:“你会走吗?”
“……会。”
“去找日后的我么?”
“嗯。”
“那我便记你牢些,日后待你更好些。”
“……”
少年景容的话太真率,总让他答不上来,宴止索性转了话题:“师尊年少结丹,离成婴定是不远了,与其想如何待我好,不如想想道号为何吧。”
“师尊说叫容榭。”
宴止闻言一顿,复道:“你师尊都给你定好了?”
“嗯,师尊说取容榭,其意极佳。”
“他就不怕犯神么?”用始神容榭的尊号,还是早早定下,这玄天宗宗主当真有意思。
“师尊说我的命格压得住。”
景容这言语间无意识透露,在宴止脑中逐渐编织成网,就好像,就好像,景容这一生,本就在算计好的局中。
宴止呼吸一窒,试探道:“你什么都听你师尊的?”
“师尊说我定能成这天地至高,护佑苍生。”
对年岁不过二七的少年言说此般,当真是一个元婴道人应为么?
宴止皱着眉抿了抿唇,复问:“那你呢,你是怎么想的?”
“我……?都可以的……”景容没考虑过这些,天泉道人反复教导他这些,凌云这一问,还是头一次有人在意他的意愿。
“不可以。”宴止驳了他的话,“旁人的意愿都不重要,你自己的想法才是最重要的,知道么?晗修。”
他头一次唤他的字,也难得这般郑重,景容小心看了眼宴止,应着:“好。”
☆、第 162 章
景容不喜风寒,自坠入这一方小界域后,是凌霄剑一直护卫着他前行,剑身光华愈发黯淡,也不受景容控制的,执意护他安然。
“何必如此……”景容握住剑柄,那凌霄剑便乖顺居于他掌心,给景容带来些温意,可下一瞬凌霄剑又飞跃而起斩断劈向景容的惊雷。
他这一路顺畅,风雷难近,寸冰远退,多亏了凌霄剑忠心护主。
岩浆中绽开的火莲呼唤着他前行,仍是凌霄剑以剑身抚平这荆棘助他前踏,涌起的灵力屏障愈发薄弱。
那莲上的素衣老者见他颇为惊喜,仓促跪拜间亦扬声道:“奴守候万年,终迎吾主重临。”
若这世上当真存有转世一说,又怎会六道轮回残缺。
“你是谁。”景容对这个自言奴仆的人颇为防备,那老者却是浑不在意道:“为吾主之仆,是至高无上的荣耀,奴在此守护神上神力一缕,已分不清昼夜时距,幸而神上莅临,奴也能物归原主了。”
这老者说的话胡乱颠倒,若非是在混沌虚空中,景容是不会多听一句的,现下他也只能试探问道:“你说你活了数万年,那你可知凌霄剑主为何人,这剑魂又是如何。”
“此为龙渊剑,为神上佩剑,至于剑魂,不过是个痴愚者分魂所铸,这万年消磨,想来,也只剩执念一抹了。”素衣老者拜了拜景容,不想过多谈及龙渊剑魂。
若非这铸剑者胡为,他最景仰的神上又怎会自堕,好在相隔数万年,这剑魂残念还有些用处,护佑神上安稳抵达天域。
“那,物归原主是什么意思。”
“自然是,神上这神力一缕,重归己身。”素衣老者拱手复拜。
“它可以重封锁妖塔么。”
“何止重封锁妖塔。”素衣老者似被景容这言辞逗笑了,他扬声道:“以神上的神力,哪怕只是一丝残力,诛尽天下妖魔亦是小事。”
“代价呢?”这般强横的存在,景容不信这老者没动过心思。
可那老者只浑浊着双目看他,深沉道:“神上神力之强横,非化神境其上不可承之,若要说代价,那就是神上您必须突破到化神境方可重封锁妖塔。”
“……我没有这么多时间。”景容一顿,要是他突破至化神境,这塔外怕是早已翻天覆地,九霄天破。
“神上不必忧虑,这混沌中一月,界外一日,依神上的资质,用不了多久,定可安然至化神。”
“此外,我会为神上护法的。”这老者一口一个神上,景容今下也别无他路可走,只能随着那老者指引,踏入天域范畴。
天域极静,是不同于其外三境的存在,它不负其名,恰似仙境。
有高山流水,有池潭青翠,更有仙鹤横飞,玉阶相砌。
“这是奴照着旧时九霄所铸,神上只消安心修炼即可。”
修炼一途上,景容确实是天道宠儿,连修士突破每一重境界时的天雷劫都对他避让,他这修道之路上,怎会有阻。
可渡劫化神必过的心魔劫,景容还是陷了进去。
这一道心魔劫,看似简单轻巧,却不知多少元婴大能倒在了这一关上,横朔道人如此,天泉道人亦是。
景容睁眼时,所见是凌霄峰的熟悉装饰,殿外传来云景娇俏一声:“师兄!我拿你凌霄殿一柄剑你不会在意吧?”
景容这还没走出殿门,云景就已经跑得没影了。
“你呀你……”景容轻叹一句,云景作为他们的小师妹,惯是喜欢胡闹的,他作为大师兄,自然是,纵之。
又见宁清着一袖云水蓝缓步向他而来,这拂袖都温柔知礼得很,是宁清拜他:“师兄,折澜安归。”
“嗯。”景容应了声,他记得的,宁清前些日子下山除妖,今儿正是他归宗的时候。
在他面前止步不言的宁清好像也不止是想告诉景容他安然归来,果不其然,宁清隔了会儿又带了些犹豫欢喜道:“折澜此番下山,还认识了个山下郎中,极合我眼缘……”
“然后?”景容顺着宁清话问了下去。
“我想带他回宗,让师兄也看看……”
“那便带回来。”宁清的意思不言而喻,景容亦答得坦然,让娘家人见见又或把把关,这是常事。
宁清有些止不住笑意,又努力维持着清雅姿态,开口道:“还有一事。”
“嗯?”
“文徽二字,来年春许是能派上用场了。”文徽,景容替宁清取的道号,宁清这意思,是突破在即啊?
“倒是双喜临门。”景容眉眼舒缓了几分,“那我日后便唤你文徽道君。”
“倒也不必,师兄仍唤我折澜即可,我永远是师兄的师弟。”宁清唇角微弯,“既然说完了,折澜便告退,不扰师兄清修了。”
“好。”
又闻,天泉道人突破至化神功成,至少还能再任玄天宗主数百年。
一切圆满皆聚于此。
夜来是那黑衣劲装,意气风发的少年跑入殿中,嘴里还嚷着:“师尊!我剑术又有进步了!”
景容笔尖一顿,抬头应道:“甚好。”
云景娇俏,宁清温雅,莫凌云勤奋练剑,林无端仍在执着修道,秦无剑也摆弄着他的重剑四处挑战同宗弟子;景容作为少宗主沉默望着一切,也无声纵容庇护了这些个亲近之人。
“对了,凌云,你的经脉……”景容望向欢脱的莫凌云,只见莫凌云朝他扬起个大大的笑来,答着:“什么经脉?”
“经脉破碎……”
“我与师尊同为天灵根,何来经脉破碎之说?”莫凌云眨巴眨巴眼,把手上的花朝景容递了过去,“想来师尊近来劳心费神乏了,师祖既然出关,师尊不妨好好休息一下?”
“……好。”景容抿了抿唇,也觉莫凌云说得有几分道理,他莫约是忙昏沉了,才会记错些事。
宁清带回的郎中生得极好,与宁清站在一处也极为相配,这两人一待在一处,宁清就藏不住笑了,他手握竹笛朝景容轻道:“我想与溯回成亲……也不知宗门允与不允……”
“你既非无情道,也未入道门,成亲自然是可的。”景容打消了宁清的烦恼,“你有个好归宿,师兄瞧着也开心。”
“多谢师兄!”
宁清沉在甜蜜爱恋里,而云景,还是一如既往喜欢吃。
景容这一大清早醒来,就听莫凌云在嚷:“小师叔你又偷吃我柿饼!”
他就晾个柿饼,功未成,饼已然被不时来凌霄峰遛弯的云景偷吃了一半。
“这,这师叔与师侄的事,怎么能叫偷!”云景狡辩犹有余力,莫凌云却是皱着眉应道:“师尊都没吃上呢!就快被你吃没了!”
“无妨的。”景容刚应,就听莫凌云颇为气急道:“不行!这是我专门给师尊做的!”
“那,为师陪你重摘些柿子?”景容这话一出,成功让莫凌云一愣,他随即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有些不自在道:“好……好呀……”
入秋的种玉山上植作丰富,景容不止陪莫凌云摘了柿子,还捡了不少栗子,莫凌云看起来满足极了,眉眼弯弯在景容身侧走着。
“做个糖炒栗子,做个栗子炖鸡,然后再把柿饼削皮风干。”莫凌云一路念叨,景容便听了一路,这左右不过是,师徒日常罢了。
“师尊。”
“师尊……”
莫凌云的一声声呼唤拼凑成景容的寻常一天,这般圆满的幻象,纵是景容,都想再多沉沦些时日。
可惜他分得太清了,幻象中的莫凌云也不该说的,不该说。
“师尊,我喜欢……”这话戛然而止,莫凌云垂眸望了望抵在心口的剑锋,颇有些小心翼翼道:“喜欢你……不可以吗?”
“你错了。”他见景容眼底沉痛,那视线一低,便不再抬起看他,“真正的凌云,没有这般温柔细致,更不会,说什么……”
喜欢。
☆、第 163 章
“师尊平日里喜欢做什么?”宴止这随口问着,景容也答得认真:“修炼,打坐。”
“这不叫喜欢。”宴止有些哭笑不得,偏景容还极认真地问他:“那什么叫喜欢?”
“……像你喜欢甜食,像鱼儿喜欢水,像云眷慕月。”宴止记挂着景容尚在年少,不觉斟酌了言辞。
“那我喜欢你。”景容这信口而来的话成功让宴止心跳一停,他有些不可置信道:“喜欢我?”
“嗯。”景容点点头,说着:“凌霄峰太清寂了,多你一个正好,我很喜欢。”
原来少年时的景容也会怕孤单,原来他从非他所见所闻的,至高至傲。
那现世的景容呢,他怕不怕,自己一个人。
他们这口口声声呼唤着的容榭,是景容想要的吗?又或,这高位,对景容而言从来是负担。
宴止胸口有些发疼,他抿唇偏了头,复望景容时只见他眼中带了些忧虑,问着他:“你没事吧?”
“没事……就是胸口有些发闷……”宴止扯了扯唇角,又听景容对他道:“若是不舒服,我去找清玄师叔拿药,你莫要强撑。”
“真没事……”宴止摇了摇头,望着景容犹豫道:“你陪陪我就好了……”
这是他不敢对现世景容提的,可如果是今下,他想,景容应是愿的。
景容闻言不解地偏了偏头,可仍是答了声:“好。”
真好……
他不是分不清虚实,可如果是这般的景容,再多沉溺片刻也好。
但现实总是不尽如人意的,凌霄峰关押妖兽的地域破了个口子,逃出个极恶元婴大妖来,而这凌霄峰上,长年只有景容一人。
他纵是天道骄子,如今也不过是个金丹期。
提剑一人的少年景容形单影薄,几乎要覆没在大妖阴影之下,可他仍是坚定,一字一顿道:“不会让你逃出去的。”
哪怕那大妖掠过一道劲风就几乎要将少年掀翻,尖锐利爪亦直袭景容心门而来。
空气中弥漫着的妖风清晰可闻,这强弱分明,刺痛宴止心扉。
“师尊!”
是他掌中七星剑出,是他拥住景容替他化去大妖一击,翻手间,大妖湮灭于光华之中。
尚在宴止怀中的景容似受了惊,半晌无言,直到宴止慌张握他手,一声声问着:“师尊……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景容眼底清澈如故,只是带了几分失望望向宴止,他缓缓抽出手来,一字一顿道:“你骗我。”
你从来都在骗我……
宴止眼底一热,说不出驳斥的话来,他想要拉住景容,可凌霄骤然雪落,景容也一点点消散雪中,空留一双失望至极眼眸于他。
“你听我解释……我不骗你了……我不骗你了……”宴止扶着额间泣不成声,偏身侧再无景容相伴。
“我不骗你了……你不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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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我是真的喜欢你……”莫凌云有些语无伦次,他不懂,为何他真心之言会惹得景容动怒,可他还是想告诉他,他喜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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