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庸儿一切都好?”褚琅与秦庸并肩而行,进了大门才与他寒暄,问他在南方身子如何。顾之遥落后一步跟在二人后面,到底还是有些局促,不知该说还是不改说,该说的话又要说些什么。宋府没落已久,不像褚府根基深厚,这样的世族规矩也多,他怕自己说错话露了怯给秦庸丢人,又怕褚琅不喜欢自己。
“都好,办差有些波折,但还算是完满。”
褚琅点点头,“遥儿呢?跟着庸儿有没有什么不习惯不方便的?以后有什么不便利的你只管开口同我说,回了秦府可能不像在下邳和齐州这么自在,闷了就找……”褚琅顿了顿,笑出声:“闷了就找娘来聊天儿。”
顾之遥听见褚琅自称“娘”,脸一下子红得好像京中夫人小姐们指甲上的蔻丹,秦庸猜到他会害臊,回头瞄了一眼果然见顾之遥闹了个大红脸,忍不住骚白他:“平时爬上爬下的像个猴子,怎么今天还害臊起来了?”
顾之遥不好意思当着褚琅的面同秦庸耍嘴皮,只能小声嘟囔:“也没有很像猴子吧……”
“小孩儿还是要活泼点才好,”褚琅嗔怪地瞪秦庸一眼,“难道像你一样,年纪不大活像个老头儿?”
褚府大,五进五出的大宅邸,原本是应该有人抬小轿供主子们进出的,但褚琅想着秦庸与顾之遥坐了多日马车,浑身的筋骨都不舒展,定是想走一走的,便没有让人抬小轿。顾之遥这一路上的尴尬早就被褚琅化解,心中感叹这位夫人当真又是端庄持重,又是温柔无双。
褚府的宅子雕凿上处处都能看出这是一门的将军,影壁不雕花,只是雕刻了苍劲有力的一个“战”字浮雕;抄手游廊的墙上没有做花花草草雕饰,只是沿着墙根摆了一排竹子盆景;进了垂花门,院子里的树俱是松柏,没有什么鲜花,却令人神清气爽。
祝成栋跟在秦庸身后挨着顾之遥走,早就憋得不行,进了院子就要嚷嚷着要把鹤氅脱了,一会儿说热,一会说衣服太长行动不便,本来褚府的人都在正房等着,听见祝成栋的声音一大家子都呼啦啦迎了出来。
褚老将军头发还没有全白,精神矍铄,并没有蓄长须,笑骂道:“小兔崽子,老远就听见你招呼,滚一边去别碍着我的眼。”
“外公你太偏心了吧?”祝成栋结果边上丫头递过来的帕子擦擦手,“每次秦庸来我就失宠,都是外孙,是我长得不够英俊还是怎地?”
“好小子,几日不见嘴皮利索了不少,让外公看看你的身手有没有退步?”褚老将军健步如飞,一双大手好似锤子,抬起右手对着祝成栋的胸口就是一拳,哈哈大笑着向后院走,临了还留下一句:“庸儿和遥儿去找你外祖母去,老太婆给你们蒸了酥酪,吃完了再来后院。”
祝成栋苦着一张脸跟着褚老将军往后院走,嘴里嘀嘀咕咕着“老家伙太偏心,表弟们有酥酪吃,我一回来就要被考校功课。”
“就你事多,练完了来吃酥酪,少不了你的。”褚老夫人年轻时曾追着褚老将军上战场,手中的长鞭下不知有多少敌人的鲜血。如今虽已修身养性,一身的女杰之气确实盖也盖不住,她喜欢孩子,见秦庸带回来一个小的心中高兴的不得了,早早就亲手做了酥酪给外孙们吃。“叫遥儿是吧,你就同庸儿一样,喊外公外祖母就好,他怎么叫人你就怎么叫人,外祖家就是你自己家。”
顾之遥点点头,刚要叫人,就被一双小手蒙住了眼睛:“终于有人比我小了,快叫表姐,不然不给你露出眼睛。”
“表姐。”顾之遥不知褚家还有女孩儿,却仍乖乖叫人。
“咦?这么听话呀?那直接喊姐姐?”身后的小手没有把顾之遥的眼睛露出来,还在继续与顾之遥说笑,顾之遥正想直接喊姐姐,却感觉眼前的小手被人轻轻拿开,然后就听秦庸说:“别闹,核桃。”
核桃?又是核桃?
被秦庸打断了自己的玩闹,小核桃也不生气,蹦跶到顾之遥的面前,咣咣咣地拍自己的胸脯:“遥儿你可不能和他们一样叫我小核桃,我比你大一岁哈哈哈哈哈!”
顾之遥被这姑娘豪迈震得差点说不出话来,边上一个和小核桃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男孩儿递给顾之遥一颗糖:“褚清风。”
褚清风,原来这个就是那个叫清风的小表哥,顾之遥点头乖巧地叫人:“清风表哥。”
褚清风不怎么爱说话,点点头算是回应,又塞给顾之遥一颗糖。
“银子你居然比我先贿赂人家!”小核桃咋咋呼呼地,忙从袖子里抓出一把糖,都塞给顾之遥:“还清风表哥呢,看他天天闷得像个大傻子,我给你的糖多,你怎么不喊我名字?”
秦庸忍不住搭腔:“你告诉人家你名字了么?”
“我忘了”,小核桃捂脸,“我叫褚明月。”
“明月表姐。”顾之遥哭笑不得,手中的糖太多,放也放不下,钱满满不得不上前帮他把糖收进糖盒子里。
……
秦庸一行人一进齐州城内,祝大人便迎在城门口把阿蛮与常氏接了过去,秦庸才得空回褚府这小半天陪着顾之遥。但秦庸毕竟才是还珠使,不能一直把阿蛮与常氏扔给他姨夫不管,这会儿要去祝府料理阿蛮与常氏的事,酥酪也没来得及吃便又匆匆出了门。
第24章 垂髫小儿绣春刀,慈母行针白玉兰
顾之遥捧着小碗乖乖地挨着褚琅吃酥酪,褚琅捏捏他衣袖道:“多少还是有些薄了,再做几身厚的吧。”
顾之遥闻言摇摇头:“我还长个儿呢,整天介地穿新衣裳太奢了,有旧的小孩儿衣裳就行。”
褚清风在一旁听了顾之遥的话,默默把碗放在桌上,回身与小厮耳语,小厮点头答应了,不消片刻报来一叠衣服:“二奶奶,小少爷这些衣裳都没穿过几回,您看看这些能不能用上。”
褚清风与顾之遥一同在桌上吃酥酪,顾之遥见他不爱说话,还以为这位小少爷不喜欢搭理人的,却不想他在一旁听了二人交谈,就直接把衣裳送了过来。
褚明月在一旁插嘴:“银子你怎么这么笨呐,遥儿回京还得装小姑娘,你的衣裳他又不能穿。秋棠,你去拿我的那些没穿几回的小衣裳来,给遥儿都包上。”
褚老夫人在一旁看孩子们吃的香甜本来还在偷着乐,见自家两个孩子这就要送新来的小表弟小衣裳了,忍不住斥到:“行了,争宠也没你们这么争的,看遥儿腰上的香球,那是你们表哥小时候的,你们还能争过庸儿不成?”
“哪个哪个?”褚明月跳下凳子绕着顾之遥转了一圈,看见那个香球:“哇!这个!底下的小玉坠是外公亲手雕的来着!姜还是表哥辣,要是把表哥送到宫里去当娘娘,皇帝都不要去找别的妃子了。”
“净瞎说!”褚老夫人走过来捏褚明月的耳朵,“让你表哥听到你在这胡咧咧,以后都不带你玩儿了。”
“啊别捏别捏,我可以找金子玩儿嘛,外祖母我耳朵疼!”褚明月丝毫不在意她大家闺秀的形象,嘴一咧就大声呼嚎,褚清风忍不住劝:“表哥不会生气的。”
顾之遥起先还有些拘谨,被褚明月带的忍不住抿嘴偷笑,到后面撑不住索性敞开了一起玩闹起来。他本来岁数就小,正是爱玩爱闹的年纪,如今和褚明月打成一片,院子热闹的不行。
……
秦庸回来时,院子里已经没有主子在了,他有些诧异,褚明月是个夜猫子,向来不到亥时不休息的,如今才戌时五刻,居然不在院子里玩闹。他打算先给褚琅问个安再回房,却不想本来该在院子里玩闹的孩子们都聚在褚琅的屋子里。
褚明月没有消停下来的时候,见大哥回来,忙招招手,想招呼他过来,却又怕打扰了正在穿针引线的两人,一句话生生憋成了两句:“大哥大哥……你快来看呐……”
秦庸凑近才发现褚琅在绣花,顾之遥也拿着针坐在她身旁,两人绣出来的风格很不一样,神态确实一样的专注。秦庸心中好笑,素来知道顾之遥是个讨喜的孩子,没想到才这么一会就和褚琅相处的这么好了。
“绣的这是什么?”
顾之遥本来不欲让这一家子人知道自己一个男孩子竟学了绣花,但看褚明月绣的那两下实在不像样,忍不住上手教她两下。褚琅这段时间带着褚明月绣花早就一脑门子的官司,如今好不容易来了个聪慧的小孩儿,管他男孩儿女孩儿,把褚明月哄到一边便与顾之遥一人一个绣棚子动手绣起来。
“绣了一把刀,”顾之遥把手里的绣样拿给秦庸看,“本来想绣哥哥的名字的,但是我的字实在不好看,也描不出好看的字样,就只绣刀了。”
秦庸点点头,见顾之遥似乎还有话要说,看着他微微挑起眉等他问自己,果然顾之遥小心翼翼地让他把耳朵附过去。秦庸弯下腰,听见顾之遥在他耳边蚊子似的问:“我一个男孩儿还会绣花,太太不会觉得我不好吧?”
秦庸笑着摇摇头,示意顾之遥看褚明月,顾之遥不解,看看褚明月又看看秦庸,秦庸也趴在他耳边学他的样子小声道:“这有什么的,小核桃绣花不行也不爱敷粉,每天就喜欢舞鞭子,太太也没觉得不好。”
顾之遥这才微微放下心,低头抿嘴一乐,拿着绣花针继续在缂丝的帕子上绣他的那把刀。
褚琅停下手挽了挽头发:“做什么怪,这么近也要当我听不到,我是聋了吗?”
褚明月见这头专心的二人终于说话,才咋咋呼呼地开口:“就是就是,我都听见了,表哥你是不是说我绣花不行?我前儿还当着姨母的面绣了丝瓜,翠绿翠绿的,可好看了。”
褚琅忍不住笑出声:“不是葫芦么?”
“哎呀你们真烦人!”褚明月跺脚咬着嘴巴,“我怕姨母太闷了才来陪你的,还笑我绣花难看,我以后不来找你玩了。”
褚清风在旁边摸褚明月的头:“核桃,别闹。”
祝成栋憋了这半晌也才能说话,见褚明月都开口自然也不会憋着:“行了啊你们一个两个的,都嫌弃我们核桃绣花不好看,难道你们就都很行么?”
听了祝成栋的话,其他人都忍不住面无表情地看着祝成栋,祝成栋被看出了一身鸡皮疙瘩:“你们都这个眼神看我做什么?”
褚明月表情复杂地开口:“金子,我知道你向来护着我,但是姨母和阿遥是真的很厉害。”
褚清风也点点头。
顾之遥听褚明月这么夸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又忍不住在秦庸面前显摆,小声说道:“太太是很厉害,我也就还行吧。”
“最烦你们这些明明很厉害还要说自己还行的人了,”褚明月翻了个白眼,“我为什么要在这里看你们绣花?我走了,你们真烦人。”
……
本来围了一大群孩子在褚琅身边,时间也不早了,孩子们都散了,只剩下母子三人在屋子里。
秦庸凑过去,看到褚琅手中的布是一块鹅黄色的芙蓉锻,料子又厚实又好看,上面绣了一片白玉兰,绣线密密匝匝,又富贵又清新。
“这是给遥儿绣的?”这料子一看就不是褚琅平时会穿的,更像是给年纪小的女孩儿穿的。
褚琅点点头:“你传信给我说遥儿是男孩儿的事只能褚家人知道,本想给他再做几身厚衣裳,但这几天总不能冻着,核桃便把她那些穿小了的衣裳都拿了来。料子肯定是比咱们府上的要好,遥儿穿了也不委屈,干脆绣上新的花样,也算给他添了新衣裳了。”
顾之遥忙跟着点头:“是,我自己也觉得做新的太奢了,还要长个儿呢,穿不了几天就得换下去。”
秦庸摸顾之遥的头,点头笑笑算是没意见。但他想到褚琅说的那句“料子肯定是比咱们府上的要好”心内发沉,众人在齐州也就这一宿,明日就要启程回京,等到了京城之后,等着他和顾之遥的事情就更多了。
还有那件事,那件不得了的事……希望瞒得住吧。
第25章 油头粉面冯大人,面露恶相是秦庸
翌日上午,众人便动身返京了。褚琅与顾之遥同乘一架马车,秦庸在前面骑马,褚府的众人站在门口相送。
冯纪年带着阿蛮与常氏与秦庸在褚府门口会和,准备妥当便要动身。褚明月与顾之遥半日便结出深厚的友谊,万分舍不得这个终于把自己从家里老小的地位解放出来的小表弟,就差跟在马车后面追了。祝成栋倒是没有留在褚府,同秦庸一起动身往京城去,对于小妹舍不得的不是自己这件事心痛不已,面上却还端着自己那副小将军派头不说话,其实憋得快要出内伤。
“阿遥!回了京城别把表姐忘了啊!给你的糖我都让钱满满给你塞糖盒子里了!要是在京城过得不快活就来齐州找我啊!”
“核桃表姐!你快回去吧!我肯定不把你忘了!我昨天绣的那把刀送你了,别再拿自己的绣活折磨银子表哥啦!”
“混蛋啊你,喊明月表姐,不许叫核桃!”
秦庸听见后面那两个小孩儿耍活宝,知道他们是怕褚琅难过故意闹给她看,心中熨帖,顾之遥向来照顾身边人的想法,也难怪褚琅会与他投缘。
冯纪年从来没见过像褚明月这样豪放的大家闺秀,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祝成栋在他旁边见他频频看自己的小妹登时忍不住威胁道:“看什么看?你自己没有小妹啊?再看把你这对招子抠下来。”
冯纪年瞥祝成栋一眼,回他两个字:“有病”。
褚明月本来还想同顾之遥演上几个回合,听见自家大哥那边居然被人给怼了,忍不住抬头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一见冯纪年那张脸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银子……你看见那个人没?金子旁边那个!怎么长得那么英俊?!”
褚清风偏头看冯纪年,看不出来小妹口中这个人怎么就那么英俊了,又不习惯多话,低头想了想答道:“可能吃的米比较白。”
冯纪年:“……”
祝成栋:“哈哈哈哈吃的米白脸就白,银子好样的!小核桃你给我矜持一点,都回去吧,我们得走了。小核桃晚上别想大哥哭哭啼啼睡不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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