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之遥不能吃桃子秦庸身边的人都知道,应该不会有人不长眼把这种吃食送到顾之遥面前来。钱满满还欲再问,秦庸却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让钱多多送大夫回去。
等大夫走远,顾之遥才撩开帘子,探出一张已经长了不少红疹的脸出来:“这不用伺候了,小满先歇着吧。”
钱满满无法,本想躺着两人床边地上的毯子守夜,见两位主子都发话了,只得退下。
“哥哥刚才是不是有什么要事去办?”顾之遥打个哈欠,往里面蹭了蹭,给秦庸让出地方让他躺下,“下次这种事情不想让我知道我不会问的,别往熏笼里加料啦,熏得怪憋闷的。”
秦庸往下躺的动作顿了顿,又恢复自然躺下来,“下次不会了。”
顾之遥等秦庸躺下来,往他怀里蹭蹭,“快睡吧,困死啦!”
秦庸揽住顾之遥,一语不发,不多时,两人便沉沉睡去。
到达京城的时候,天还不错,碧蓝色的苍穹上飘着朵朵白云,阳光照在大地,似乎所有的阴霾都不存在了。
顾之遥经过一夜,疹子全发了出来,满头满脸都是,连手心里都长了三四个,痒痒的不行。
秦庸给他上了冰片膏,顾之遥才堪堪好受一点,又想看京城的大街长什么样,可惜不能见风,马车的窗帘捂得严严实实。
秦庸从到了京城开始就在前头骑马了,顾之遥在车里百无聊赖,只能让钱满满给他读话本子。
钱满满似乎颇有当说书先生的潜质,话本子本就读的绘声绘色,偏偏还要添油加醋一番,一句孙悟空三打白骨精都要带上点动作,逗得顾之遥咯咯直笑。
车队一路行至皇宫,从城门到皇宫不算近,进京城小半时辰后钱满满便不再读话本子,顾之遥也穿戴齐整,端坐在马车中。
到了大殿外面的广场上,皇帝带了后宫所有的妃嫔,还有太后和几位太妃迎在大殿门口,满朝文武跪列两边,恭迎婧明公主凤魂回宫。
皇帝从大殿门前疾行两步跑下台阶,看见有一个女童和一名老妇披麻戴孝跪在棺椁旁,正是阿蛮与常氏。
常氏皇帝是认得的,老妇见了皇帝眼含热泪,几欲开口又将口中话咽了回去,只低头拭泪。
“把棺椁打开。”皇帝手搭在棺椁盖上,静默了片刻,缓缓吐出一口气,开口道。
立刻有大臣来劝,恐怕冲撞了皇帝圣驾,皇帝回头怒斥大臣,自己的堂姐凤魂回宫,有何看不得?
皇帝的态度很明确,他很看重这位离宫多年的婧明公主,满朝文武不敢再劝,侍卫上前将棺椁打开。
婧明公主在传闻中便是一位极富盛名的美人,她不是那种明艳的动人,也不是温柔的秀美,而是一种清泠泠的,沁人心脾的,让人好想在夏天碰到了冰凉的溪水的一种美。
可是十年过去了,婧明公主年岁渐长,到了中年成为了一位再寻常不过的女子,她常年脸上覆着假的烫疤,较人看不清真实面目。
而过了这许多天,即使天气还不温暖,即使一行人马不停蹄地从下邳城一路赶到京城,婧明公主的尸身再也看不出曾经的美丽,只依稀能从眉目间看出她曾经也是个令人心动的女子。
皇帝看着婧明公主的面容,一时说不出话来,他闭了闭眼,平复几个呼吸才点头道:“是皇姐,皇姐回来了。”
婧明公主年纪不大时老王爷王妃就战死沙场,她被过继到太后膝下时才六岁,算是与皇帝一同长大,和太后的亲女儿也没什么两样。
太后一直被搀扶着立在大殿前,听到皇帝出声肯定棺椁中女子的身份晃了晃神,身形都有些不稳,过了一会才潸然泪下。
后宫的妃嫔们也忍不住泣泪,秦庸跪在地上,余光瞥向大殿前哭泣的女人们,这里面有多少人是真的与皇帝太后感同身受,又有多少人是为了哭泣而哭泣呢?
呵,能在后宫中立足的女人,都有自己的本事。
裕太妃不住地用帕子按压眼角,不让自己哭得太不体面,一面又劝太后:“太后也不要太伤怀了,婧明公主是个好孩子,如今,需得查明公主因何薨了才是正经。”
“裕太妃想的向来周全。”太后强自忍下泪意,点点头,拭干脸上的泪意,“皇上,婧明是哀家带大的,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薨了。”
皇帝没有如同太后一般沉浸在悲痛中,他少年称帝,却又站稳脚跟,心智自然要比常人更加坚韧。皇帝面上没有过多的表情,只有两腮因为过度咬合能看出细微的收缩,他看向秦庸,问道:“秦庸,你奉命寻公主月余,将公主的事细细说与朕听。”
秦庸领命立起身,拱了拱手:“回皇上,臣一路南下,于下邳城寻到公主的踪迹,原本并无头绪,但有一日,臣突然被污上杀人罪名,待一番调查后,发现死者正是婧明公主。”
“婧明公主与乳母常氏被拐至下邳,留下手书一封,臣方才确认公主的身份。”
秦庸语速徐徐,不卑不亢,却很能令人信服。他略去一些不能被外人知道的秘辛,只将事情大致说明,并没有提到公主的孩子,即使阿蛮的身份大家都心照不宣。
最后,秦庸缓缓说道:“犯女宋如烟与犯人郑清风,因嫉妒生歹念,将公主杀害,其心可诛!”
顾之遥虽然见不得风,但到了皇帝面前总不好还在马车中不见人,此时身上穿了厚的衣裳,带着有纱的斗笠,也跪在一旁。婧明公主是自戕他如何不知,也懂得秦庸一番说辞是为了维护天家的颜面,可宋如烟毕竟与他同出一支,心理多少有些不忍。
然而顾之遥不怪秦庸,为天家办事,其中有多少无奈才能保全自身。况且宋如烟毕竟才是那个想要害命的人,不忍是他人性的本能,但他不会因为妇人之仁去怨恨秦庸。
被宋如烟和郑清风坑害的秦庸又何其无辜呢?
第28章 囚车人畏罪自戕,公主留书翻龙劫
婧明公主的真实死因在大殿前面不好细说,秦庸只点到为止,冯纪年对个中隐秘了解非常,也点头为秦庸作证。
皇帝点头,命侍卫把两位囚车里的凡人压上来。
“回、回皇上。”侍卫跪再地上两股战战,不住地磕头,“囚车里的犯人,死、死了!”
“死了?”皇帝龙目圆睁,后槽牙咬在一起咯吱作响:“因何而死?”
“那宋如烟颈子上插了一柄发钗,似乎是自戕,郑清风满脸都是血污,双腿间……像是吓破了胆把自己吓死了。”侍卫说完又不住地在地上磕头,“属下们监管不利,皇上恕罪,皇上恕罪啊……”
皇帝双眼微眯,咬牙切齿道:“偏偏快到京城的时候自戕,这一双贱民倒是会挑时候!把他们俩的尸体给朕悬挂于午门!残害皇室……宋家人和郑家人通通下狱,待宗人府查明真相再做打算!”
“至于你们……”皇帝眯着眼逡巡一圈,他心理知道宋如烟与郑清风的死绝不简单,但为了皇室,为了婧明公主的颜面,现在不是个审理清楚的好时机,“看守犯人的侍卫每人杖责五十再做发落。”
皇帝自登基一来,一直是仁和的明君,但他绝不像表面那般慈和,大皇子的残党有很多不明不白地便获罪,这位皇帝的手腕其实比大家想象的都要硬。
跪列两侧的大臣从未见过皇帝连表面的仁和都几乎要不想做的样子,一个个都只想快点结束这场自己掺和不起的官司,毕竟皇家的热闹不是谁都能看的。
皇帝发落了一众侍卫犯人,才结束这场迎驾,大臣们心有戚戚然地下朝回家,只有秦庸一行人被留下。
御书房里,皇帝坐在龙案之后,眸中的神色晦暗不明。秦庸与冯纪年被免了跪,站立于御书房中,阿蛮与常氏得了赐座,褚琅与顾之遥则被祝成栋送回了秦府。
“说吧,朕要听实话。”
“是,”秦庸低头鞠躬行了半礼,“婧明公主实为自戕而亡。”
“嗤,自戕……”皇帝嗤笑一声,面上情绪莫测,他点点头,耳后突然把玉质笔洗一把拂落于地上,“她是金枝玉叶,如今是朕的江山,回宫定然是过得顺遂的,为何要自戕!”
阿蛮听见笔洗摔碎的声音,吓得浑身一颤,抓着常氏的手强自镇定。她眨了眨眼睛,忽而落下泪来。
“因为婧明公主流落在外,却留下了血脉。”秦庸一字一句地说道,他似乎并没有被皇帝的雷霆震怒而吓到,转身看向阿蛮,“婧明公主留下了一个女儿,年方九岁。”
皇帝在见到阿蛮与常氏的时候,就已经隐约猜到这名女童与婧明公主有关系,如今听秦庸亲口说出来,才仔细去看阿蛮的的长相。
婧明公主明眸皓齿,虽是女子,却偏偏生了一对英气的远山眉。而这名女童,细细的柳叶眉下一双杏眼柔情似水。
长得并不像母亲,许是像了那个不知道是何人的父亲。
皇帝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婧明公主因何自戕,他多少也猜得出了。
他这堂姐为人处世没一处不得体的,但骨子里却要强的很。许是孩子的父亲不那么体面,又许是这孩子的父亲是个要命的人物。
婧明公主不会用两人一同长大的姐弟情分做乔,但她想必十分爱自己的孩子。如果她死了,孩子的父亲便不那么重要,自己无论如何也要替她把这唯一的孩子教养好。
“你叫什么名字?”皇帝按捺住心中万千思绪,柔声问道。
“民女叫阿蛮。”
“阿蛮……”皇帝若有所思,左手搭在右手的腕骨上,又问常氏:“可有大名?”
“回皇上,有,”常氏站起身来给皇帝深深磕了一个头,“殿下给小殿下起名如梦。”
常氏是跟在公主身边的老人了,公主的事她不会不知道,若皇帝相问常氏必然会将事情说出来,但是这些不应该当着孩子的面讲。
皇帝点头,又和蔼道:“阿蛮,今后你的乳名便只有朕才叫得了。今后旁人叫你叫安如梦,你来当朕的女儿,愿意吗?”
其实哪有什么愿不愿意呢,这是皇命,皇上说如何便是如何。
何况,当个公主,阿蛮也不算被亏待了。
皇帝命太监宫女送阿蛮去了太后那,留下常氏与秦庸,仔细考量婧明公主的事。
“启禀皇上,”秦庸跪下来,“臣与影二曾潜入婧明公主的住宅,发现公主生前留有一封手书。”
这些天来,秦庸的心中其实一直藏着一件事,一件天大的事。
他犹豫多时,不知道这事是应该烂到肚子里头,还是与皇帝交代清楚。
但在刚才,很多事情都想得透彻。
他身边的侍卫、影卫、甚至小厮,都是皇上赐予的,如果这些天有什么事情也是决计瞒不住的。
与其万般掩饰,不如将利害关系索性讲个清楚明白。当今圣上是个明君,也很有些手腕,自己今后离开秦家立府,便要与大皇子一脉划清界限。
那么那件事,就必须是两个人共同保守的秘密。
“臣有一件天大的事要禀明圣上,相信常嬷嬷要是知道一二的。”秦庸抬起头,对上皇帝的目光。
他做了一个深呼吸,才定下心一字一句道:“婧明公主的孩子,并不是阿蛮,但必须是阿蛮。兹事体大,臣不敢有所隐瞒。”
常氏已经猜到他要说什么,闻言还是忍不住闭了闭眼,似有不忍。
皇帝也闭上眼,右手在眉心按揉几下,“将手书呈上来。”
手书其实有两封,皇帝几乎要稳不住自己的仪态,手微微有些颤抖地拆开其中一封。
皇弟亲启:
十载未见,不知皇弟与母后可安好?
听闻父皇驾崩,安然心中大痛,还望皇弟莫要过于伤怀,坏了身子。
造化弄人,与母后再次相见,安然想必已经是一把白骨,还请母后恕孩儿不孝。
皇弟如今已贵为一国之君,可皇弟在安然心中,与亲弟并无二致,信中胡言乱语,若冲撞了圣驾,还望皇上见谅。
安然自十年前便离宫,流落至下邳,诞下一子。孩子的父亲不提也罢,安然纵使千般不愿,也别无他法,那孩子毕竟是安然的亲生骨肉,在此斗胆望皇弟替我照顾好这个孩子。
若终有一日,孩子的父亲到宫中寻他,皇弟便替我把孩子杀了吧,安然宁愿他下来陪我与父王和母妃,也不希望他沦落为他人手中的棋子。
皇弟,今后人生漫漫,总会有人相伴,切勿挂念。
我本浮萍,终落尘埃。
愿大周海泰河清。
愿母后福寿绵长。
愿皇帝龙体安康。
——婧明-安然绝笔。
手书上的墨迹还算新,应当是公主在自戕之前不久留下的,想到婧明公主在留下这封手书时是怎样的心情,皇帝心中就一阵抽痛。
太后只有他一个孩子,婧明公主就像亲姐姐一样同他一起长大。
儿时,自己若是被父皇罚了,婧明公主会安慰他;若是自己被其他皇子欺负,婧明公主会同他一起拿主意;就连先帝留下的作业,婧明公主都帮他一起做过。
他曾经羡慕过寻常百姓家的姐弟,姐姐出嫁时弟弟会背着姐姐出门上轿,日后姐姐在婆家如果挨了欺负,也有娘家的弟弟撑腰。
他本来只担心婧明公主会远嫁和亲,却想不到会面对如今的境遇。
实在叫人情难以堪!
皇帝闭上眼,把呼吸拉的冗长,从前的一幕幕令他心如刀割——今后,再也没有真心待他的手足了。
半晌,他才睁开眼,拿起另一封手书,缓缓拆开。
——吾儿亲启。
第29章 褚琅携幼归秦府,婢子怠慢糕点凉
马车晃晃悠悠,秦庸系在窗棱上的那颗装了顾之遥乳牙的香球也左右摇晃,磕在车厢板上发出丁零当啷的声音。
顾之遥看着香球出神。
秦庸与阿蛮常氏留在宫中,还有许多事情要禀明皇帝,顾之遥不便于留下听着宫中秘辛,祝成栋便送他与褚琅回秦府。
昨夜秦庸离开马车为他请大夫,到了今日便发现宋如烟自戕而亡,把那郑清风也吓破了胆。二人这戕害皇室的罪名怕是洗不掉了,连宋家人与郑家人也都要受到牵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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