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担心。
不是担心宋家的人,而是担心秦庸。
哪儿那么巧呢,他出去一趟,囚车里那二人便畏罪自尽,这事逃不开皇帝的眼线,皇帝真的不会怀疑秦庸吗?
顾之遥幽幽叹口气,觉得略略有些精神不济。
他从昨日开始便有些心神不宁,与秦庸插科打诨时还好,如今骤然自己一人在这马车中,周遭都是秦庸留下的痕迹,一时心中的种种不安齐齐涌上心头。
也罢,自己无法插手帮忙的事便不要想了,马上要到秦府,护好褚琅是正经。
午时还未到,车队一行就到了秦府门口。
祝成栋上次来秦府看望姨母表弟还是三年前,当时亲贤刚刚到了幼学之年,秦家宴请宾客,褚琳带着他来秦府吃酒。
从那时他便隐约察觉出,姨父与姨母之间并不和睦。
两人面上看着相敬如宾,但总归少了那么些意思。自家爹娘每日都要绊嘴,感情确实吵不散的。当时秦庸刚刚十一岁,尚在总角之年,扎着两个羊角髻却偏偏要扳着一张脸。
那时的秦庸不像如今一般,万千情绪都收敛在心中,小时候的他对秦正齐和秦贤的厌恶几乎满溢出来。他不迎客,也不应承,下拉的嘴角告诉着所有人:我不高兴,别来招我。
如今的秦庸已经不会让你看出她心中所想,顾之遥怕不是独一份,他哥哥只消一个眼神这小东西就要屁颠屁颠地伺候上去了。
祝成栋叹口气,幸而今日是他送褚琅与顾之遥回府,若是二人独自回复,叫那亲贤落个下马威,顾之遥从此在秦府怕不是都要被那人欺负了去。
秦府门上的人来应门,见是太太回府,也没见什么激动的神情,只表情淡淡得让轿夫把三位主子抬进府中便不再多话。
秦府的的下人都是秦正齐与亲贤的,当年褚琅带来的老人早便不剩下什么了。彼时秦庸年龄尚有,秦正齐有心可待正室,褚琅又是个不爱争抢的性子,自然是好摆布的紧。
轿夫一路把三位主子抬进褚琅的院中,待主子们下了轿,便一言不发地抬了轿子离开。
孙妈妈回来这一路都与褚琅陪在一处,她自打见了褚琅便心中喜欢,如今顾之遥身边有钱氏兄弟伺候着用不着她,便索性伺候褚琅的起居。
褚琅以前的下人无不温柔和婉,不然她也不会是这么个温吞的性子,如今骤然得了孙妈妈这种风风火火的老妈子,竟也投缘。
孙妈妈搀着褚琅,四下打量——秦府不若褚府那般大,褚府毕竟是个将军府,秦府只是在秦正齐这一带才发迹,褚府的派头自然是无论如何也赶不上的。
秦府四进四出,刚刚一路看过来,影壁、抄手游廊都雕砌了芙蓉花的浮雕,想这秦老爷竟是个爱花之人。正房有两间,前头那一间并着小院是秦老爷的住处,褚琅与秦老爷并不宿在一处,而是带着秦庸住在后头这一个小院。
褚琅睡正房,东厢房秦庸住,西厢房空着,如今……
褚琅蹲下身子替宋芝瑶拢拢衣领:“东厢房庸儿已经住了,西厢房给遥儿可好?”
顾之遥本想还如同在下邳城那般与秦庸睡一间房,可在褚琅面前她是说不出这样的话的,只乖乖点头。
祝成栋倒是忍俊不禁,顾之遥有多黏着秦庸他是知道的,在下邳城的小秦府这二人便宿在一间房,回了京城是不能再在一个屋子里头挤着了,他看着顾之遥挑挑眉,意思不言而喻:
好表弟,表哥可替你守住秘密了。
顾之遥见祝成栋一脸揶揄,皱皱鼻子不吱声,把巴掌小脸往面纱底下缩。
——本来是想带着斗笠的,毕竟斗笠总比面纱透气舒坦。可斗笠到底是不便利,他人小,再戴着斗笠活像个大蘑菇。
早上秦庸便命下人回秦府中把西厢房给顾之遥拾掇了出来,如今也不用如何布置,钱多多钱满满把顾之遥的糖盒子、平时把玩的小玩意儿、衣裳都摆进去,顾之遥便能住了。
院中原本已月余未曾洒扫,所幸秦庸想的周到,早上便派人回府收拾,现今看来并不如何脏乱,与褚琅离府时别无二致。
这座小院儿里清幽僻静,有假山一座亭子一间,亭子下面是养着锦鲤的池子,池水不深,池子上有曲曲折折的小石桥。院子四周栽了不少竹子,纤细修长,只可惜春天刚到,竹子还没有变回原来的翠绿色。
褚琅引着祝成栋与顾之遥到亭中坐下来歇脚,一边往池子里扔些玉石逗锦鲤浮上来吃,一边与二人拉家常。
“遥儿便在这院中陪娘聊聊吧,虽说发了疹子要少见风,但总闷着到底是不好,左右亭子里避风,稍微坐坐也可。”
顾之遥是乐意听褚琅话的,自从顾姨娘去了,已经两年不曾体会过有娘的感觉,褚琅待他如同己出,他承情得很。
“姨母这小院儿倒是幽静,待遥儿住进来少不得要添些小孩儿的玩意儿,到时候可就不这么幽静啦!”祝成栋摸出他那柄折扇,呼啦呼啦地扇起来。
在下邳扇扇子都说要患头风,这京城可比下邳冷得多,顾之遥见他这德行都替他牙疼。
“能有什么的,”褚琅回头命下人送了盘糕点上来,“还得等会儿才能用饭,遥儿垫垫肚子。我看过几日庸儿得空了,让他带人在西南角装个秋千才好,小孩儿哪有不爱玩儿的呢。”
糕点是一盘拔丝白果,用鸡蛋与糖做的,小孩儿多数都爱吃,祝成栋看了直摇头:“这么多糖,遥儿正出牙呢,表弟回来见了要摆夜叉脸了。”
“偏你话多,”褚琅拿瓜子扔他,“仅吃上一回两回也不碍什么事,遥儿这几日忌口嘴里定是清淡,背着庸儿吃两块也没什么。只能吃两块,嗯?”
顾之遥点头,他其实不怎么贪甜,倒是秦庸对他出牙的事儿紧张的不得了,糖盒子都收了起来一日只给一颗。但他乐得逗褚琅开心,见褚琅好似故意帮他偷吃糖,便执起筷子去夹那盘中的糕点。
当啷一声,银筷子戳到白果的之上发出清脆的声音,顾之遥竟是没能把白果夹下来。
他撂下筷子,一时三人脸色都有些不好看。
这不开眼的下贱坯子,端上来的糕点竟是冷透了的。
第30章 恶仆欺侮后院主,少奶奶料理家奴
两个月不曾回秦府,想不到下人们越发放肆了。
且不说褚琅是当家主母,好歹有祝成栋这个娘家人在,秦府的家仆竟已放肆至此,当着褚琅娘家外甥的面爬到主子头上来。
顾之遥无名火起。
本来今日因着担心秦庸便有些心烦意乱,如今遇到家仆落褚琅的面子,他心中更是怒气翻涌。
饶是祝成栋平时嘻嘻哈哈惯了的,此时面色也并不好看。他们褚府,是仰仗着他外公这一棵大树的,先帝夺位时褚老将军便出力不少,那是位有着从龙之功的老将军!
就算如今换了先帝的儿子掌管天下,褚家的人也不是他秦庸可以羞臊的!
褚琅此时心里也不好受,家里的仆从们个个眼皮子浅,她不是个好争抢的性子,下人们见她好拿捏便不拿她放在眼里。如今这些下人们越发没脸了,竟做出这等落正房太太面子的事来。
祝成栋有心要给自己的姨母撑腰,扇子也不摇了,“啪”地一声将折扇收于掌心,重重往小石桌上一撂,唤来下人:“来人,把这白果端下去!”
下人们素日里有秦正齐和亲贤撑腰,左右祝成栋呆不了几日便要回齐州去,也便懒怠去应付这位太太娘家的小爷,拿乔了半天才慢吞吞地来桌上端盘子。
“谁让你端的?”祝成栋眯眼瞪那丫头,这丫头不是别人,正是在秦正齐面前颇有些得宠的雪燕。
雪燕不为所动,秦庸与褚琅不在府中这些日子,她俨然把自己当成了这后院的主子,对于正房太太娘家人也并不放在眼中:“祝少爷见笑了,我们老爷体恤下人,府中的厨子不到饭点是不用上工的,单这一盘白果还是厨子早上专门留下来的呢。”
褚琳自祝成栋一小便把他当小将军一般教养,最忌讳把他养在脂粉丛中,怕他小小年纪移了性情。故此,祝成栋威严是有的,舞枪弄棒也不在话下,偏不善于与这些丫头婆子斗嘴,此时被这小丫头顶撞竟也不知该如何斥责她。
况且这里到底不是褚府,祝成栋在这里尚可以替褚琅撑腰,待他回了齐州呢?届时秦府中的下人们,焉知会不会记恨他这位娘家的外甥,变本加厉地欺凌褚琅与顾之遥。
毕竟秦庸就算因着寻到公主一事得了皇帝的赏识,一时片刻也爬不到秦老爷头上去,他来做这个主并不合适。
顾之遥在一旁冷笑道:“奴才倒是比主子还要金贵了,不到饭点不上工,那便换个肯上工的厨子。”
褚琅没有与下人们计较的习惯,但是他顾之遥可不是那般好相与的。秦庸日后是要去朝中为官的,秦府的下人们狗仗人势,一日不分家立府,便要一日受这些不长眼的东西欺凌不成?
“少奶奶说笑了,”雪燕瞥顾之遥一眼,不过是个童养媳,与下人也无异,还真拿自己当个人物了?雪燕放下装着白果的盘子,嘴角噙笑,“没听过哪家的奴才是比主子金贵的,您可能是从‘大府’里出来的,规矩自是要比我们小门小户的多,可既然嫁来秦府,总得守我们老爷定的规矩不是?”
“你是在叫我守秦府的规矩?”顾之遥嗤笑一声,站起身来,褚琅想要拉他衣袖,顾之遥安抚地拍拍褚琅的手背,他所幸直接爬到桌子上站在雪燕面前,“给你个机会,把刚才的诨话再重复一遍。”
“少奶奶说笑……啊!”雪燕还欲再重复一遍刚刚的话,才出来五个字便被顾之遥狠狠一巴掌扇在脸上。
顾之遥本就不是那种小鸡似的瘦弱,他在宋府之时便要劳作,身子骨比一般的孩子更硬朗。且被秦庸好吃好喝地将养了月余,又有祝成栋和影二教他些五禽戏什么的,如今力气比表面看上去大上不少。
况且,说到底他还是个男孩儿呢,这一巴掌可不是小姑娘的一巴掌那般软绵绵。
雪燕被顾之遥一掌打得发懵,眼前这小姑娘不过也才六七岁,想不通她哪来这么大的力气,一巴掌下来自己的耳朵都有些嗡嗡作响。
方才一直看热闹的下人们也没想到秦庸这位小童养媳竟然是个泼辣的,说打人便打人,一点都不像他与褚琅相处时那般乖软。
顾之遥左手握着右手关节处,甩甩右手腕:“继续说。”
雪燕嘴巴动两下,到底没敢说出声音来。
“表哥不跟女人计较不好打你,如今我也算秦府的一个主子,教训自家的下人天经地义吧?”顾之遥歪头看雪燕,有些痞气地吹了一下脸上的面纱,“我不是什么‘大府’上来的小姐,没教养的很,劝你最好别来触我的霉头。”
雪燕没见过顾之遥这般打了人还明明白白告诉你“我就是没教养”的姑娘,脑中一片空白,不知该如何还嘴。而且她多少有些忌惮,自己讲话招人恨了顾之遥可以打自己,可就算正房这头如何不受秦老爷宠,自己也是个下人,是不能打主子的。
奴才打主子,是要被杖毙的。
顾之遥和秦庸厮混的久了,愣是把他哥哥那副用下巴看人的夜叉脸学了个十成十。
秦庸生得一双狭长瑞风眼,唇角微微向下抿,总让人有种这位一个不高兴就要把你当蚂蚁一般捻死的感觉;而顾之遥刚好相反,他一双微微向下的狼目,嘴角确是微微向上扬着,做起这副表情时更像是那抓老鼠的猫——抓住了不会直接吃掉,而是要将老鼠玩死。
即使这还是个娃娃脸都还没长开的孩子。
“没事别来太太院里寻晦气,记着了吗?”顾之遥见雪燕被自己唬住了,又补充一句:“要是不清楚在后院儿里该有怎样的规矩,就来问我,鸡零狗碎的事儿不要去烦太太。毕竟你叫我一声‘少奶奶’,那我这个‘少奶奶’就少不得多多照顾你了不是?”
雪燕挨了顾之遥这一巴掌,捂着脸半天终于缓过劲来,她捂着脸颊咬咬下唇,眼中有水光潋起来:“秦府的主子从没见过随便打骂下人的,哪怕是大少爷也不曾甩奴家巴掌,少奶奶好大的派头。”
“打你还用派头?”顾之遥换了一只手拍拍雪燕另一边脸蛋,见雪燕吓得身体一抖,满意一笑,“胆子不大就安分一点,搞清楚自己的身份,以后太太下不去的手自有我来料理。我今儿记得你了,以后后院儿再有哪个狗眼看不清的东西来逞威风,我自去找你。记住了就答应一声,这点规矩还用我教吗?”
雪燕咬唇半天不要,泪珠儿终于滚落下来。她指甲都掐进手心里,拧着眉毛恨恨道:“记着了!”
“嗤,”顾之遥直起腰来扭扭脖子,“滚吧。”
雪燕又看了顾之遥一眼,扭头冲出后院,泪珠儿甩在地上,碎成八瓣。
第31章 秦庸宫中受杖刑,遥儿七巧玲珑心
祝成栋见顾之遥料理了雪燕,暗松口气,他还担心褚琅带顾之遥在后院儿被这些恶仆欺侮了去,如今看来,顾之遥不去欺负别人倒算是客气了。
褚琅没见过顾之遥凶巴巴的样子,一直都只道他是个乖软的好孩子,偏偏这个乖软的好孩子面对这些欺主恶仆凶得很。平日里这些奴才倒是也惧怕秦庸,只是秦庸不耐烦与他们发作,倒叫这些奴才渐渐越发放肆了。不得不说,顾之遥行事刚烈率性,反而更能整治这些人。
“小阿遥啊~”祝成栋哥俩好地揽上顾之遥的肩膀,“打个商量,日后表哥府上如果有这种恶仆,或者我房里的婆娘太凶,还指望你来表哥府上坐镇啊!”
“出息,这么大人指望我一个小孩儿给你坐镇。”顾之遥嘟着嘴斜睨祝成栋一眼,偷瞄褚琅,心中忐忑。
刚才见雪燕落褚琅的面子,一时上头,竟是面露凶相发作了那丫头。平日里在褚琅身旁顾之遥除却装乖便是耍宝,还从未在褚琅面前失态过。
褚琅见自己并不是那种乖巧可人的孩子,会不会就此便厌弃了自己?
褚琅哪里看不出这孩子在偷瞄自己呢?她撑不住笑出来:“行了,料理下人这般威风,现在倒是又怕了。”
褚琅出身将门,就是再如何温婉大度,对于这些恶仆也是喜欢不起来的。只是她性子柔软,不喜争抢,遇到这些事多是懒得搭理。
今日奴才们做的实在难看,她也忍不住有些动了气,但以她的性子最多就是训斥几句,这事便就这么过去了。这些奴才也是吃准了她不会当真如何,才敢骑到她头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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