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妈妈眼观鼻鼻观心地装成个哑巴,终于撑不住了,忍不住开口臊白顾之遥:“看看,看看,太太你把这小祖宗纵成什么样儿了。刚我听如意说呢,我们这位五爷又在前院给那位吃黄连了,那张嘴,不拉不拉不拉一大串诨话,也不知同谁学的,噎死个人。现在倒是到后院儿来装乖了。”
“孙妈妈,你都不向着我了。”顾之遥站起来挽起袖子,打算回屋去洗脸了。
“快去吧,不敢拦着你。”孙妈妈也朝天翻了个白眼——可能顾之遥翻白眼的本事就是师出这位老妈妈,而老妈妈并不自知,只觉得这孩子越长大越皮,小时候的文静乖巧一点儿都不剩。
天知道,顾之遥自小就不是什么文静乖巧的孩子,只是在宋家迫于生存装作一副乖软的样子,实际上那獠牙秦庸不知道看见过多少次了。
第64章 秦正齐生歹心肠,尚书斥父怒断义
秦庸下值的时候同褚清风一道走,褚清风念着多陪陪姨母,并未自己出去住。学士大人便常年霸占着自己小表弟的西厢房,让那两位一块儿挤去。
秦庸这一年下来越发有定力,就算同顾之遥那位作精躺在一块儿,也能安然入睡了。
褚明月在去年褚琳来京城为两位孩子庆功的时候便被带回去了。如今她大儿子跑出去当将军,小儿子在京中为官,褚府一下就清静了下来。若不是祝知府要在齐州留任,她几乎想同老爷子老太太阖府搬来京城。
可惜就算祝知府不用留任齐州,这褚府也不是随随便便便搬得的,毕竟褚老将军手中有军权,若是带着士兵进了京城,指不定还没进城门便被治个谋反的罪名了。
兄弟俩一同坐在马车中往家中晃悠,一整天下来都觉得有些疲累。秦庸还好,工部并不是时时都忙的,褚清风却忙得脚打转。他本是个少言寡语之人,进了内阁却不得不与人多打交道,整日进了官场便要摆出一张面具似的笑脸,累得他脸酸。
褚清风一上了车便把那假笑去了,揉揉腮帮子,撑着头靠在窗棱上闭目养神。
当然,没忘了从顾之遥的糖匣子里取出一颗糖含着。
本来这马车中,顾之遥的糖匣子一直都备着,只是顾之遥这些年不那么贪甜了,糖吃得少,如今一匣子糖竟是几乎被褚清风吃了个干净。
马车没晃悠多久便到了秦府,褚清风含着糖在车上睡着了,秦庸让下人来扶他进去,而后自己才从马车上跳下来。
他一直思忖着安如梦的事。
那边一年来没什么大动静,只是定时送些金石药来。秦庸将那些药粉都攒着,只待有朝一日,这些药粉能派上大用场。
一年了,安如梦竟然没有用顾之遥做质,要求秦庸做什么事,仿佛就只是个固定给病人送药的郎中,什么旁的心思都没有一般。
要不是秦庸知道这人到底是个什么样儿,几乎要觉得这这公主对自己的“夫人”当真是闺中密友,手帕至交了。
秦庸一路上都在想这些事,脚步也比褚清风慢了几分,待他从抄手游廊里穿出来,转过垂花门时,竟听见前院的书房里,那两位在争执些什么。
在他的印象中,秦贤是个非常随和的人,装出来的也好,真的君子如玉也好,总之这人是从未与旁人红过脸的。
如今,居然与秦正齐起了大的争执,声音大到他只是路过便能隐约听见里面的争吵声。
褚清风显然也听见了书房中的争吵声,他是个真君子,不会去偷听旁人的事,可此时却驻足不前,甚至还站得离书房近了些。
这二人争执的事,看来是同后院有些干系了。
秦庸缓缓蹙起眉毛,也走过去,听听这二人到底在吵些什么。
“父亲,这事万万是办不得的,就算是想治他个欺君之罪……那位到底是皇上亲自指婚给兄长的,怎好说休便休呢?”
“七出者:无子,一也;淫佚,二也;不事舅姑,三也;口舌,四也;盗窃,五也;妒忌,六也;恶疾,七也。后院儿那位一无所出,也从未来前院孝敬公爹,兼并口出恶言,犯了口舌,七条犯三条,有何休不得?”
“可女子也有三不去,有所娶无所归,与更三年丧,前贫贱后富贵。兄长自她进了秦府之后才官拜二品尚书,秦家便是前贫贱后富贵,怕是不好休。”
“三不去的是女子,他一个男人,有什么三不去四不去的?”里头秦正齐嗤笑一声,“我只盼着让秦庸休了他,再把这人嫁与林侍郎之子。到时候即便是得罪了林家,却也能让他男儿身大白于众,这便是欺君罔上!届时就是皇上,也不好保他。”
“为了得公主的青眼值得吗?那位就是再手眼通天,总也不会高出皇上。”
“你懂什么……”
秦正齐还待说什么,但是他这句话没来得及说全,因为书房的门,被秦庸一脚给踹了开来。
秦庸那张阎罗脸比平时更加阴鸷了,他一脸的山雨欲来,脸色黑得几乎滴出墨汁来,“把你的话,再重复一遍。”
褚清风也收起了他那副没有什么波动的表情,脸色发青,虽是什么都没说,却也知道这孩子动了真气。
秦庸早就不是那个自己可以动家法的小孩儿了,秦正齐也知道如今怕是再打不动这大儿子了。秦庸的表情让他莫名地心惊,仿佛秦庸才是那个老子,他秦正齐倒成了当儿子的。
“谁教给你的规矩,书房门说踹就踹的么?”秦正齐还想正色训斥他一二,撑一撑自己这当爹的门面,却又实在气势不足,“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当初你随便抬他进府已是不孝,如今知道他是男子,还留着在府中么?”
说到这里,秦正齐又露出一抹恶意的笑:“占着窝下不出蛋的玩意儿,还要犯口舌。”
“呵,现在倒要来说是我的老子了。”秦庸讥讽一笑,眼睛突然发红,他快走几步上前去,一把薅住秦正齐的衣领子,“当年叫我南下去寻长公主的时候想不起来自己是我什么人了?”
秦庸以为这些年自己的心早就冷透了,秦正齐再如何都伤不到他分毫,可终究人非草木。
他拎住秦正齐的衣领子,秦正齐如今已经没有秦庸高了,年纪上来了骨头也开始变轻,从前那个对秦庸动家法的人,正在渐渐老去。
这个人没有尽过一天完整的责任,枉为人父,可秦庸的心底里,多多少少还是有那么一丝丝的念想,毕竟连着亲带着血,是亲生的父子啊。
可惜父子做成了仇人,也不知道该恨谁。
秦正齐被秦庸揪住了衣领,先是吓了一跳,以为这儿子终于长大,要将小时候挨得打还回来了,下意识地闭眼用手挡了一下额头前方。
然而秦庸并未动手。
秦正齐睁眼,看见秦庸已经变成了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他被秦庸松开衣领,甚至秦庸还向后轻轻推了自己一下。
自己一屁股就坐在了书房中那张太师椅上。
他听见秦庸似乎是不带任何感情起伏的声音:“算了罢,我明日便去立文书,自己立府,万事不牢秦老爷费心了。”
“你敢?”听闻这位当工部尚书的儿子要出府成家了,秦老爷大惊,一掌排在那张桌子上,“你敢分家?我不同意分什么家?”
秦庸不带任何表情的看了秦正齐一眼:“不是分家。是断义。”
“今后,我再没父亲,只有太太一位母亲。”
“秦府的东西,后院一分不会拿,也请父亲放过母亲,你们二人,和离了罢。”
第65章 秦庸二字随风去,涅槃新生褚丹诚
顾之遥没想到就回屋洗了个脸的功夫,前院发生了这么大的事。
父子关系,连着亲带着血呢,哪能说断义就断义的呢?
却不想褚琅早备好了和离书,只待秦正齐签上字便算是夫妻情尽了。
他们二人的关系本就摇摇欲坠不堪一击,是那纸糊的灯笼风中的残烛,经不起一点点波澜。
而秦庸,说是不带走秦府一分东西,果真是什么都不带,衣裳、文房四宝……只有后院中的下人是他自己的,而褚琅除了那身诰命服,便再没旁的什么可拿了。
后院的气氛紧张得不得了,下人们都不敢发出声音,只有顾之遥看得出秦庸心情不好,凑过去给他宽心。
“因为什么啊?”顾之遥犹豫了一下,拉住秦庸的胳膊,“前院的那两位虽然招人恨,可我们在后院中不是也生活的好好的吗?怎么突然便要自己分出去了?”
秦庸看了顾之遥一眼,不欲让他知道秦正齐那些腌臜打算,正想说点别的,褚清风却突然按住秦庸的肩膀。
“表哥,”褚清风目光坚定,直视秦庸的双眼,“什么事都瞒着他,不见得就是对他好。遥儿不是小孩儿了,这些事你得告诉他。”
秦庸顿了顿,这两个人弟弟,都是了解自己的人。自己还未开口,褚清风便已猜出自己是想要瞒着顾之遥了。
顾之遥也点点头:“哥哥,你已经把我放在身后藏太久了。”
秦庸看着顾之遥,小蒜苗儿长大了,他眼神坚毅,若是再瞒他,才是折辱了这位真心对待自己的人。
秦庸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才将事情同顾之遥说了一遍。
褚琅在一旁听了这些,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她素来知道秦正齐对这两个孩子不好,却不想这人连这等下作之事都做得出来。
秦正齐当年也是科考过的人,名噪一时的才子,当初这人是多好的一个人呢,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变得这般不堪。
顾之遥乍一听闻秦正齐竟是有这样一番打算的,也吃惊不小,又有些哭笑不得:“他想什么呢?让我嫁给旁人,脱了裙子看是男是女?我这一身功夫都是影二和表哥亲自教的,谁家的少爷能沾着我身?这辈子都不想要儿子了吗?”
他说两句话便要冒出些市侩言语来,褚琅还在旁边,到底不好听,他闭嘴憋了半晌,干脆拥住秦庸,拍拍他的后背,就像自己小时候这人对自己做过的动作一样:“我知道哥哥这样的人是不需要旁人安慰的,可毕竟不是铁打的,凭什么什么事儿都要扛住呢?再说了,这事儿到底还是因我而起,哥哥实在没必要瞒着我。”
秦庸点点头,本来秦正齐的事确实有些让他心中不虞,可什么都比不得一个开心果主动搂搂抱抱又柔声安慰来的强。他此时觉得心中阴霾已经褪去一些,顾之遥总是轻飘飘几句话就能叫他心安。
顾之遥又道:“不要郁卒啦,想想以后自己有个大院子,表哥表姐来了愿意怎么住便怎么住,院子想怎么布置都行。以后太太也不必整日在后院里呆着,还可以到处逛逛啊。”
“顶顶好的是,”顾之遥冲着秦庸眨眨眼睛,“到时候屋子多了,咱们俩就不用挤在一块儿了,我睡相不好,总是乱踢人。”
秦庸总算心情放亮,他捏捏顾之遥的鼻子,“还知道自己睡相不好?”
顾之遥还未来得及答什么,边上褚清风却幽幽开口:“表弟嫌弃我霸占西厢房了?”
顾之遥心中警铃大震。褚家的孩子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没喝醉的褚清风杀伤力怎么着也有秦庸的一半大,自己可不想惹这位。秦庸心疼自己,从不与自己计较,可这位表哥就不一定了啊……
毕竟是位阁老们都摆不平的滚刀肉。
“没有没有,”顾之遥连连摆手,所幸脸都不要了,把脑袋往秦庸怀里一扎,“哥哥救命!”
秦庸被他闹得就是有再多的不虞,此时也雨过天晴了,他摸摸自己胸前那颗脑袋瓜子,摇摇头,“清风你别欺负他。”
褚清风:“?”
……
翌日秦庸刚好休沐,一大早,他便与顾之遥出去挑宅子了。勋贵们的住处都不算太远,秦庸不想还在这片住着与秦正齐抬头不见低头见,索性同顾之遥去了稍微远一点地方。
其实选宅院这事,靠的还是机缘。有的人兜兜转转很多天,也找不到一个可心的,但这兄弟两就不同了,当年从下邳回来皇上给的赏金足有万两,这么多钱在手中什么样的宅院买不起?
况且这么些年,秦庸也有了不少产业,钱氏兄弟帮他打理的很是不错,手里的银两充足,京城里的大宅院自然随意挑。
最终二人选了一处不算过于大,却雕凿精致的宅院。至于褚清风,他没有休沐,又到内阁去当骡子了,只要能有一处舒心的地方可以睡,便是知足的。
上午选了宅院,中午去官府过了文书,下午便搬了。
走之前,几人再回头看了一眼秦府的大门——秦正齐昨日同秦庸起了那些争执,心中有个大疙瘩,今日干脆托病连出门相送都不想动——几人只能看着空落落的大门,乘了车驾离开了。
走之前,秦正齐做的唯一的事便是,送了秦庸几个下人。秦庸看了一眼,董喑也在其中,不由心中暗笑,看来,离开秦府倒算是对的。
这人连到了最后,都是想着算计,别提父子情分了,就是养了这么多年的小猫小狗也该有些感情。可惜秦正齐连这点感情都吝啬于给自己的正房夫人和亲儿子。
新的宅院仍旧是四进四出,种有好几棵银杏,又有小竹林。
后院依旧是给褚琅,她大抵会弄些玉兰花海棠花什么的。院中的小池塘里有很多芙蕖,现在过了季节,芙蕖花落,变成了一簇簇的莲蓬。
顾之遥和褚琅都很喜欢这个院子,秦庸也满意,直接差人去先买了几样简单的家具先填进去,待过些日子,再找人去打些好的。
因为与秦正齐已然断义,不是分家,这处叫秦府显然是不合适的。叫褚府也不合适,真正的褚府在齐州呢,秦庸想了好几个名字终是不满意,便叫顾之遥想一个。
顾之遥不像秦庸和褚清风那般府中诗书万千,他只笑眯了一双眼睛:“想那么多文雅的名字岂不落了俗套,叫福满园得了。”
福满园,倒是直白,秦庸笑笑,揉他的发顶:“行,就叫福满园。”
说完一番话,秦庸大手一挥,行草的福满园三字便写出来。今日做牌匾是来不及了,所幸将这字挂到大门上头去。
从今以后这就是自己的家了,自己同母亲、小蒜苗儿共同的家。
过了文书,也终于可以摆脱“秦庸”这个屈辱的名字,其实母亲一早便为自己取过名字,只是秦正齐为了羞辱正室,执意为嫡子取了这么个名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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