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涉及到了褚丹诚,顾之遥根本无法自抑,他胸膛几个起伏,闭上眼深吸口气,复又缓缓吐出,而后才慢慢睁眼,神色也平静下来。
褚老将军知道这孩子向来都是向着褚丹诚的,却仍是看着顾之遥依旧有些泛红的眼眶狐疑地凝起眉。
顾之遥余光瞥见老将军探寻的目光,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情绪实在有些过于激烈了。寻常人家的兄弟俩,再如何感情好,也不该像他这般。
他将被自己身体挡住的那只手攥紧成了拳头,指甲掐在手心中,逼自己冷静下来。
褚老将军收回了自己的视线,许是看错了罢,一家中出一个像秦正齐这种枉顾伦|常的倒还情有可原,如何会连这么小的孩子也是这样的呢?
哪有那么多巧合的事呢?
他看向秦正齐,那人已被顾之遥几句话噎得再不能辩白。倒是秦贤,神情还同刚进来时是一样的,那唇角上翘的方向和幅度都仿佛是精心算计好的,一点没变。
“我方才看你们二人进来时,动作似有些不妥,”褚老将军淡淡开口,经历了三朝的老臣,什么没见过?他斜睨秦正齐,继续道:“这事小辈儿们听也不合适,秦大人也没什么必要多说些旁的,今日来秦府,不过是替我小女儿和孙子讨回个公道。”
褚老夫人也开口:“没错,头一件是替琅儿和诚儿出气,第二件便是要把琅儿当年带来的嫁妆和诚儿受封赏的物什都取走。”
“这、这、这……”秦正齐冷汗扑簌簌地往下流,前襟都有些湿了,“这些年对正房亏欠良多,但小婿实在是还要上朝,不知可否晚些再……”
“出息,”秦正齐素日里最喜欢端出一副大家长的派头,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才是这个府中当爹的人。顾之遥见他如今一句话都说不齐整心中看他不起,“我哥哥同清风表哥会替秦老爷告假的,秦老爷今日还是将家事先解决了好。”
秦贤倒是不如何惧怕褚家人,拱手行个礼:“‘嫂子’说的是,父亲今日不如将这些都解决了,也好过今后心中有愧夜不能寐。”
秦贤将“嫂子”二字念得重,似是在告诉顾之遥自己已经知道他同后院中的小夫人是同一个人。
顾之遥经褚丹诚提醒,早便发现了前院二人知道自己实为男儿身。想来也是,毕竟生活在同一个院中,发现不了才是怪事一桩。
不待顾之遥开口,祝成栋先听不下去了,他向来是最疼爱家中弟弟妹妹的,秦贤一口一个嫂子,倒像是在羞臊顾之遥:看啊,你也不是什么正经的褚家人,不过是被褚丹诚养在后院的娈宠罢了。
祝成栋向前迈出半步,平日里嬉皮笑脸的神情全然不见,眉眼中全是肃杀之气。他这一两年开始带兵上战场,手下杀过了人,眸里见过了血,通身的气势是从前比不了的。
只见祝成栋身上穿的是藏青色的小放量圆领袍衫,腰间系着镶岫玉牌革带,足下一双登云履,整个人高大又威武。
他腰间革带上穿着一套刀鞘,陪着他出生入死的那柄刀此时正躺在刀鞘中。
“铮”得一声,祝成栋把那柄刀抽出来,而后斜睨着秦贤:“我方才没大听清楚,刚才你是叫遥儿什么?”
秦正齐与秦贤具是眉头一跳。他们知道褚家出来的人不会有什么省油的灯,却想不到祝成栋敢在秦府中就把刀抽出来喊打喊杀。
那刀,不知道抹过多少人的脖子,喝过多少人的血。
“贤儿同小弟在府中相处三年有余,多日未见,想念得紧,一时情切,便忍不住把从前的称呼唤出来了。”秦贤能在秦正齐身边这些年而荣辱不衰,不是没有道理的。即使见到祝成栋将刀拔了出来,也只是惊了一瞬,很快便镇定下来。
老将军手指在桌案上敲了两下,“成栋,刀收起来”
祝成栋听见自己外公开口,只得将刀收回到刀鞘中。
倒是便宜了这竖子。
老将军又对着顾之遥抬抬下巴,“遥儿,你还有什么要讲的没有?”
顾之遥摇摇头。
褚老将军心中叹了口气。
诚儿和琅儿到底是实实在在的主子,顾之遥是诚儿在下邳抱回来的孩子,又不像秦贤那般有当家老爷撑腰,受的委屈恐怕一点不比正房的少。
他本意是让顾之遥多说些,将他这些年在秦府中挨得欺负受的委屈也讲出来,可这孩子明显是一门心思在褚丹诚和褚琅身上,自己遭不遭罪竟是一点不在乎。
早先就听祝成栋提过,顾之遥在下邳宋府是吃过苦的,这吃过苦的孩子到底是比寻常人家的要感恩。只有一点不好,太重视恩情,反倒忽略了自身的感受。
只怕今后哪怕让他为褚丹诚同褚琅去死,这孩子也会觉得死得其所。
“你们秦府的事,本不该我插手。”褚老将军开口道,他语气沉且慢,祝成栋还好,褚明月几乎是要沉不住气,不是褚琳拉着就要跳出来骂人。褚老将军瞪了外孙女一眼,褚明月方才忿忿地忍下了,一双眼睛只瞪着秦府那二位主子,只恨不得将这两个没羞没臊的东西活撕了。
“内宅之事,向来是我那老婆子料理的,今日之事,也应由她来决断才是。”褚老将军说完这几句话,身体向后靠到椅子上,闭目养神不再开口。
褚明月却是喜上眉梢,交给外祖母处理,意思就是外祖母想怎么料理便怎么料理了。
外祖父不便动的手,外祖母却动得了。内宅的事,让女人去决断,外人也捉不住什么理来。
况且外祖母也不是会让自家人吃亏的性子,今日秦府这两位主子怕是不好过这一关。
褚老夫人同老将军几十年的夫妻了,两人的默契自然不必说,褚老将军话音刚落老夫人便站了起来。
褚老将军已经告老多年了,连带着曾经同自己上过战场的老夫人也在宅中修养着,几乎要没人记得这位正一品的诰命,是杀过人见过血的。
褚老夫人偏头看向褚明月,淡淡开口:“核桃,把我的鞭子拿来。”
第71章 老夫人四鞭清账,顾之遥心有所依
褚明月与褚琳对视一眼,母女俩都在对方眼中看出一丝喜色。
老夫人的鞭子,其实一直放在褚琳身上的,褚琳的性子就是像了老夫人年轻时的模样,只不过老夫人这些年在府中修养生息,沉稳了不少。
老夫人从褚明月手中接过那条鞭子,抖了开,眼波流转间依稀可以看出这位年轻时定也是位倾国倾城的美人。
“厅里地儿小,院子里说吧。”
秦正齐见老夫人亲自出马,两股战战,额上冷汗落的更快了。毕竟是为官多年,总不至于太丢面子,他硬着头皮问道:“不知岳母是想去院子里说什么?”
“你这声岳母老身可不敢当。”老夫人嗤笑一声,“老身养尊处优多年,怕是有人忘了,这根鞭子也是见过血的。如今什么人都敢对褚家人伸手了,这笔帐自然是要算上一算的。”
这是要动武了。
其实秦正齐倒是不怕受皮肉之苦,只是在院中当着下人们的面,实在是难看。
他还想再出声说些什么,老夫人斜睨他一眼:“还想说什么?诚儿受家法的时候,可没人问过他,这家法是想受还是不想。”
秦正齐再没话可说,只得拱手行礼,向院外走去。秦贤也似笑非笑地看了顾之遥一眼,同秦正齐一起向院外去了。
顾之遥心中好像有一团郁气堵着他的心口,化又化不掉,吐又吐不出。
他伸手掐掐自己的眉心,仰头长出一口气。
“遥儿,”褚老将军抬手,“过来。”
这是要顾之遥扶他了,顾之遥赶紧走过来,恭敬地扶起老将军。
老将军当然不需要人扶,他在顾之遥伸手过来的时候,将这孩子的手攥住,另一只手伸过来在他的手背上拍了拍。
顾之遥心中的那团气突然就散开了不少。
这是来给哥哥和太太讨回公道呢,自己在心烦意乱些什么呢?自己身后有这么多家人为自己做主撑腰,自己再也不是那个没了娘,在宋府中任当家太太宰割的孩子了。
再也不是了。
顾之遥仰起头,对老将军露出一个笑脸来,老将军却越发心疼起这孩子的命苦起来。
褚家人都出了饭厅,到院中看老夫人打算如何料理秦府那两位主子。除了褚明月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在场的哪一位看不出秦正齐同秦贤实际是个什么关系。
旁人家,可没有哪个父亲会同义子举止如斯亲密的,而秦正齐因何而冷待正房的太太和自己的亲子,不言而喻。
老夫人自从知道褚琅同两个孩子在秦府中这么多年一直都过着什么样的日子,便憋着一口气。如今终于有机会能为三人做主了,怎会轻易便饶了秦正齐与秦贤?
她有心给这二人难堪,朗声道:“今日老身也不倚老卖老,咱们单只将这些年的恩怨清算一二。今日过后,褚家同秦家便再无瓜葛了。”
她看向秦正齐,目光如炬,扬手便是一鞭子抽在秦正齐的膝盖上,“既然是你对不起我们褚家,便跪着说吧。”
秦正齐没防备,膝盖吃痛,脚下一软便跪了下来。
老夫人又斜眼去看秦贤,秦贤直接撩起袍子非常利索地跪了下来。
“倒是识相。”老夫人一声轻哼,轻踱两步,“今日老身便以四鞭同你们们把这些帐清了。”
褚老夫人一身内力绵长,就是祝成栋也是不及她的。四鞭掐得是个准数,再多便要闹出人命来,却又刚好是秦正齐与秦贤这种未曾习武之人的承受极限了。
“第一鞭,你当年是怎样求娶琅儿的,老身不想再提。你便还了琅儿这么多年相夫教子蹉跎的岁月吧。”
褚老夫人今日穿的是一身长衫旋裙,旋裙因为收省的缘故,寻常人穿着怕是迈不开大步子。可这丝毫不影响老夫人舞鞭子,长鞭带着呼呼的风声,抽在秦正齐的背上发出响亮的一声。
下人们不敢插手主子的事,都战战兢兢地躲在别处不敢出声。
秦正齐咬着牙,勉强将叫声憋回喉咙里。
但顾之遥看他的脸色,知道这一下不算轻,秦正齐此时绝不轻松。
“第二鞭,”褚老夫人走到秦贤面前,“你们二人不知廉耻,脏了我们家孩子的眼!”
长鞭在空中挽了个鞭花,而后抽在秦贤背上。秦贤体弱,挨了这一下虽是没叫出来,却登时趴在地上。他何曾受过这种苦,登时只觉得背上一片灼烧一样的疼痛感,浑身冷汗都浸出,手指更是曲起直把地上的尘土都抠进指甲缝里。
“啪!”又是响亮的一声,旁边的秦正齐也挨了这第二鞭子。
二人此时都趴在地上,喘了半晌才又爬跪起来。
老夫人见他们二人直起上半身了,又开口道:“第三鞭……同在一府,原应是相互扶持的一家人,你们二人却对后院百般刁难,生怕后院的人如意了,快活了。这第三鞭,老身便再加上一成力罢。”
前两鞭老夫人并没有运上多大力气,二人就已经被她抽个半死。偏偏老夫人还不给二人个痛快,总要二人恢复知觉才肯落下后一鞭,让两人把这四鞭的痛楚都生受了。
那条长鞭带着劲风落下来,二人觉得挨了这一下眼前都有些发黑,喉咙中也有了些腥甜之气。
褚老夫人见这二人似是快要断了气一般,心中冷笑。
就这副样子,这个担当,倒是有胆欺凌褚琅母子三人了。想来是吞了熊心豹子胆,可惜空有豹胆,终究没有一身虎骨撑着。
两个软骨头,也配在褚家人面前跳出来招人恨,是个什么玩意儿呢?
秦正齐与秦贤缓了足有一盏茶的功夫,背上才慢慢恢复知觉。刚才那一下,背麻,手脚也麻,整个人都要被抽出魂来了。
“这第四鞭,”见二人算是缓过来了,老夫人不再浪费时间,只将鞭子抡圆了一圈向二人恨恨挥去,“你们不该见遥儿是抱来的便轻贱了他,就是抱来的,那也是我褚家的人,容不得尔等作践!”
原是来为褚琅和褚丹诚讨回公道,却不想褚家的这对老人心中对自己也是牵挂着的。
顾之遥的眼眶撑不住热了。
第72章 心存涟漪无处藏,丹诚试探有情郎
老将军到底是手握兵权的人,在京城中不能久住,只住了五日褚家上下便动身回了齐州。
前些日子这一大家子齐齐登门去秦府替褚琅母子三人讨回公道,秦正齐和秦贤生受了老夫人几鞭子,如今且将养着呢。估摸着,没有个把月,二人是起不来床了。
当日几鞭子下去,秦府那两位主子几乎小死过去一回,秦贤更是喷出一口血出来。
褚老夫人心中有数,不会将人真给打死了,发作了一通后还不忘让下人用春凳将他们主子抬回去。
而后又唤来秦府管事的,拿了账目来对。老夫人虽年过六十了,头脑却精明得很。
她不光将当初褚琅带来秦府的陪嫁拿了回来,连褚丹诚当年受的封赏,还有哪出庄子是动了后院的钱,哪处地是后院使银子买的,都料理的清清楚楚。
当初正房的人刚搬走时,秦正齐还不觉如何,如今连账目都理清了,秦府的家底竟是去了八成。
本来秦正齐挨了鞭子便已经神志不清了,听了管事来报褚家清账一事,登时昏了过去,只怕要比秦贤再多卧床几日了。
褚老将军临行前一晚把秦庸叫了过去,不知同他说些什么,倒是老夫人来顾之遥这儿同他说了些体己话。
顾之遥摸着颈上的金锁璎珞圈怔怔出神,心中越发有些没底。
二位老人心中惦记着自己,这事他熨帖的很。可那日老将军看他的那一眼……顾之遥很是心虚,生怕真叫人看出什么端倪来。
阿弥陀佛,愿满天神佛保佑,看在他顾之遥一腔赤诚的份上,让自己能在馥园中长长久久地呆着。他宁愿褚丹诚一辈子不清楚自己的心意,就是日后褚丹诚迎娶了一位夫人,他也是愿意护着他一家妻儿老小的。
想到这,顾之遥又有些难过起来,祖父祖母对他太好了,他觉得脖子上哪璎珞圈都变得沉重起来。
褚家人是真的将自己当成一个小儿子,小孙子一样对待,自己却对褚丹诚起了那样的心思。
褚丹诚刚下值回来,下人早便报了,可他都走过了垂花门也不见自家小蒜苗儿来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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