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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烬遗录(玄幻灵异)——铁人王贺喜

时间:2021-01-02 10:18:01  作者:铁人王贺喜
  “赛昊飞!”我怒道,“这时候了,你还废话甚么!你若是还有两分情意,就放他与鼎同去,我二人好同官兵血战!”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季中怀仰天大笑,我怒视于他,目眦欲裂,赛昊飞也好看不到那去。季中怀擦擦眼泪,挖苦道:“李潜,我真是如今也想不明白,五年前怎会输给你这等货色?瞧瞧你三个,哪有一点侠士的风范,高手的气派?真个是也酸也醋,也肉也麻!”
  笑罢,他又道:“不过也是,连欢这等姿容,怪不得那位惦记。那位总说,御前庞六儿,名妓崔停停,也伺候得不如玉壶冰尽兴,不然那朱丝绳怎地会甘愿平白折了几十年寿?这可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说到此处,他故意做个怪脸,又道,“我忘了,牡丹艳丽,总该是女子,不配连大侠。恕季某眼拙,不知连大侠是甚么花?”
  我再听不下去,却被赛昊飞一推,他无奈道:“连欢,这鼎是我父亲心血所铸,也是我安身立命之本,不是不能给你。”一句话说得极为费力,好似气短一般。
  “昊哥,我——”连欢欲伸手拉他,却被拂开,他浑身无力,我立刻去扶。
  赛昊飞又道:“只是你以这般手段偷抢去了,我二人便再无信赖可言,你……你同李潜走罢。”
  眼见季中怀身后箭卫又张满弓,我强拉住连欢,不理他伸手乱牵。瀑布水声越来越大,我满眼是水,溅得生疼,隆隆声中只听得赛昊飞说甚么“从此恩断义绝”,我便抱着连欢,一跃而下。
 
 
第65章 倒数第二回
  后来的几日,我藏连欢于深山中,又扮成脚夫到城中刺探,只见城门下贴着通缉令,画着我三人容貌,上书赛昊飞自立为王、连欢以武乱禁、李潜勾结草莽,三人纠结党羽,里通外国,意图谋反。
  在通缉令下,我自然想起皇帝。
  他深处大内,知道大还丹的利害,却未必真信服。直到他第一次来到江湖,领教了我谛听之聪,离娄之明和过目不忘的本领。在破庙里,他见识了连欢神鬼莫测的暗器,也亲眼目睹赛昊飞如何运行大小周天,又见过明教阵仗,教众无数,遍布中原,一时竟使拜火者多于拜佛者。
  侠以武犯禁。皇帝第一次见识武林,就害怕了,怕坐不稳江山。我三个走到这步,也是被机缘所害,我并不全怪他。
  我便返去告诉连欢此事。彼时我二人藏身于一瀑布后天然洞中,他衫发尽湿,面无人色,瑟瑟发抖道:“通缉一事不为怪也——只是昊哥去了何处?”
  我便又道:“路上寻了个山野村夫,他道那日他正在荒山劈柴,远远见得林间黑烟滚滚,走近才见得数十官兵尸烬——想必是昊飞杀了官兵逃出重围。”
  他在石凳上又是发抖,又想起身,十分不安稳,过了半晌方道:“眼下我才想明白,这一切非是业障,分明是皇帝设的连环局!”
  我惊道:“我三人遭遇无数,好些并非人力可掌,怎会是皇帝设局?”
  连欢咬牙道:“那玉壶冰,非是你小雷音之剑侣,分明是娑婆寐取自身精魂所炼之邪剑。”
  “甚么?”我讶道,“娑婆寐不是早已灰飞烟灭了么!”
  “娑婆寐多年前曾炼此剑,我早已不记得。因猿肖人,凶顽贱鄙,最懂见风使舵,你击杀娑婆寐,其精魂仍对你留有余悸,因此才言听计从。”他道,“那日见你刺瑞卿不中,其便自行飞出杀人,这才给季中怀围剿的名头。”
  我摇头道:“就算如你所说,玉壶冰是如此邪剑,但我三人却是无意得到,不可安排。”
  “避之!”他怒道,“你糊涂了。若非我剑落入深渊,怎会求剑?若非你奉旨剿匪,我怎会与你同去,从而失剑?若非皇帝下令,你怎会剿匪?”
  “再者说了,皇帝销天下之锋镝,怎就独留了玉壶冰这孽种!我敢讲,那时就算我三人去关外、下南洋,哪怕是三山之外!那玉壶冰必然也等着我三个。就算不是玉壶冰,也有扫白云、一天秋;就算不是剑,是琴、是笔、是刀……皇帝也必然备了虎狼之物,就等我三个去取!”
  此时我方才冷汗俱下,头脑发震,一瞬未能站住,便仆倒在地不省人事。
  半日之后我在连欢怀中醒来,他斜靠石壁,呆呆望着倒挂水帘,乱发脏衣,形容枯槁。见我醒来,他方咽了咽,缓缓道:“你醒了么?我一人弄不动你,只好等着……我、我还是想找昊哥,你去找了他,我三个一同回夜郎罢。”
  我几日未进水米,躯体重如灌铅,但听了他这话还是挣起,要去替他寻赛昊飞。
  我又去城中游荡两日,一直不曾有赛昊飞消息,却听闻贤劫庄群龙无首,惨遭官兵攻破,教众人头落地无数,城中血腥味数日不散。
  又过了两日,听闻皇帝收回李潜爵位,下令灭其全府,侯府中抄得数万贯金珠宝贝,更有雪花纹银无数,上有官印。官府这才晓得这侯爷实为硕鼠,一时朝野哗然。我听讲府中人要受刑,一时大骇,混入人群去菜市口看,只见丫鬟小厮人头落地,却不见师父、连华同怜儿。一经打探方知,连华早已失踪,师父则抱着怜儿跳了江,其实我仍有侥幸,想到师父轻功盖世,认为他仍未死。连华更非凡女,必然是自行逃命去了。
  我回到洞中,告诉连欢这外世剧变,他登时软倒在地,一手抬起,用脏污袖子遮住面容,我忙去扯他手道:“连华非是凡人,她不——”
  连欢放下袖子,只见他眼中含泪,却未垂下,神情凄冷至极。他道:“我这许久不曾回去,莲身已不足以庇佑山灵,连华恐是枯死了……凡人不曾杀她,我却害了她……”
  “……这便正是!”我忙扶起他道,“你还要枯等么?!赛昊飞恐是早就逃亡关外,保命去了,你却还要等他一齐!”
  “我不信!”连欢猛一拂袖子,“昊哥断不会抛下我!”
  “他都说了恩断义绝!”我也恼了,眼睛几乎瞪出眶去,双手也紧紧捏住连欢衣襟。我那双手多日未绞指甲,堪称狰狞,其中又有许多泥污,好不腌臜;他也是粗服乱头,神色仓皇,那还有当年风姿!
  二人正僵持时,我耳畔听得细细破风之声,隐觉不对,便压住连欢一个打滚,再一回首,只见一只箭没入石中,只见尾羽。
  “避之!”他一见此景,猛抓住我前襟,压住我又打了几个滚,这次我二人身后留下了十数支没羽箭。
  我骂了句娘,又咬紧牙关,拾起剑来,想冲出去与官兵血战,只是连欢揪住我道:“避之,如今是瓮中捉鳖之势,你出去只会被扎成筛子!”我扶他坐起身来,说道:“那大还丹我服了三粒,死不死得成还另说呢。”说罢我便想冲出洞口,却被连欢拽住袖子,他苦笑道:“你拿自己去挡也无用,没了你,我走不了。”
  我心觉有异,将他身子转过,才得见他后背心处中了一箭,极为短小,只见柄露在体外。
  此时我腹中又开始作痛,我忍痛碰了碰那柄,连欢只道:“将箭拔出来。”
  我担忧道:“贸然拔剑,只怕——”
  连欢呵笑:“避之,你忘了,我没有血,只管拔罢。”
  我叹了口气,便猛然将箭拔了出来,原来那并不是箭,而是一柄匕首。匕首柄为银质,寒光逼人,入手极重,好不寂冷,便正是瑞卿口中的易水寒。
  连欢从我手中接过匕首,嗫嚅道:“皇帝为了杀我,竟连这神兵也动用了……”
  洞外脚步声逼近,能听得呈半圆围攻之势,我拥紧连欢,为他宽心道:“倒不是只为你——皇帝是怕明教动摇江山,这才设下这连欢计,将你我都套了进去……”
  他也闭上双眼,嘴唇微颤,不再说甚么。
  我二人正准备一同赴死时,只听洞外一阵惨呼,便见得一火中人影冲进来。那火人浑身为瀑布水浇湿,火竟也不灭,他双腿先烧作灰烬,仆倒在地,渐渐头身也变作焦炭了。
  我惊喜交加,喜的是赛昊飞到来,惊的是他那邪功更为精进,掌中烈火竟遇水不灭。我正心中乱想,赛昊飞便踏破水帘走了进来。
  我仰头叫道:“昊飞!”
  赛昊飞衣衫毁损,浑身黑气,过来便将连欢打横抱起,也不同我废话,只点点头,示意我一同出去。到了洞外,只见满地烧剩的残头断脚,好不骇人。我托着连欢后脑,同赛昊飞一齐行去,离江边远远时,我便望到有一艘船,异香缠绕不去,亦不知上嵌多少翡翠珍珠,便正是莲华宝筏。
  我苦涩一笑,便同他二人上了船,赛昊飞去安顿连欢,我便来解绳,将那易水寒劈下,缆绳如毛得断。这宝筏自带机括,不必摇橹便可自行随水而去,且比水更快,多亏这皇帝赏赐,我三个才得以逃出四川,进入长江。
 
 
第66章 终
  尾声
  各位看客,世人总向红尘中寻风月案,于朝堂上闻虎狼声,而我今日要讲的故事,却是往江湖里去深找,才得见那前朝的一铺相思局,一套连环计。话虽如此,这故事却没有些时兴的淫滥毛病,诸位不要带着心去听了,否则只能落得个书中人的下场。说起来,这些位书中人却正是:因情而生,遇情则乱,由情所伤,为情而没。
  说到此处,那说书先生一摔醒堂木,朗声道。
  诗曰:
  死死生生死亦生,孽海罡风怎认真?
  方知情天为罗网,可怜身是网中人。
  又诗曰:
  坐能观八百,卧耳听三千。
  世间无事客,心内大还丹。
  这一首诗,便是前朝一位名不可考的禅师,仙游至剑南道成都府龙泉驿时,无意间得见神迹,于是为一位造化无穷的侯爷、一名跳出五行的侠客、一个功满物外的仙人,姓李名潜,封号勿用侯所作。那前朝皇帝曾送这位侯爷几个大字,独步江湖,神功第一。各位看官由此可见,这侯爷是如何的人物了。李侯爷虽有这般本事,却一生闲散,无事无用,也正巧合了他那封号。我今日要讲的,便是他与他那两个过命交情的兄弟,这几十年来的故事。
  他那两个兄弟,说来也奇。有诗曰:
  一卷真经幻作胎,人间肉眼误相猜。
  不教轻踏莲花去,谁识神仙玩世来。
  另一位则是:
  明教专门事灭魔,便有功德又如何?
  不知清净光明意,焚心一片空自磨。
  ……
  那说书人说到此处,连欢同赛昊飞之笑貌便浮现心头,我想起那日我三人顺水流去,到了湖北一带时,连欢已是弥留之际。那追兵凶狠,竟不顾民生,敢在长江之上以火炮相逼,一时渔船击沉无数,莲华宝筏虽坚实,却也破了一处。到了西陵峡处,眼见船要沉没,却不料隐隐有一托力架着宝筏向前。我心觉奇怪,躬身到船沿一看,不由得大震:原来是十数只磨盘大的鼋鱼托住船身,摇着四条短脚,一味向前。我“啊”了一声,顿坐在地,思索万千。还不待我想起多年前那为连欢搭救的老鼋,赛昊飞便在舱中大喊:“李潜!李潜!”
  我扑爬进舱中,滚到榻前问道:“怎的了?!”
  只见连欢平躺,头发、脸庞都已净了,双眼微闭,已是不治。赛昊飞则忍住哭意道:“欢弟他……有话要说。”
  听到我来了,连欢这才开口:“昊哥,避之,我坏事做尽,有这般下场,不足为奇。”
  “你胡说甚么!”赛昊飞道,“不过是杀了些人……他皇帝不是杀得更多!欢儿,你不是要鼎么?我都与你!这鼎有再造之功,我晓得的——”
  “昊哥,”连欢此时眼已不能睁开,只顾去触赛昊飞手指,“我真身实为夜郎国回首山重来洞中一朵莲花,如今真身枯死,不能长久,这鼎于我也无用了……”
  “你说甚么胡话!”赛昊飞跪在榻边,分不出是哭是笑,“你是不是被那心惊着了,那心是我父亲留下,为我练邪功所用,如非为了你,我断不敢吃。”
  “这话,不是为你宽心,”连欢气若游丝,我仔细去听才可分辨,“不信,你问避之,他从来都晓得,也见过我使方术……”
  “李潜,这是真的?”赛昊飞不顾船侧炮火连天,江水震动,仍要同我扯这些闲白。我浑身无力,靠在榻边,只道:“是真的……欢弟他曾施法,使得我那荒院枯池当中,莲花于隆冬盛开,今年他又教莲花早生,这你还不信么?”
  “我信,我信,”赛昊飞握住他手,放在颊边,泣道:“你绝非凡夫俗子,我早就晓得!既然世上有神仙鬼怪,那有无神药可救你的,我定去寻!”
  “也,并非没有。”说到此处,连欢虽未睁眼,却调皮地笑了笑,“你还记得那天山莲露么?”
  “记得!记得!”他记得清楚,我又何曾忘记,这天山莲露救过我同赛昊飞一人一次。我抢道:“那莲露要去何处寻?!我这便启程去找。”
  “哈哈。”连欢轻笑道,“却再也没有了。”
  赛昊飞听不得这话,轻轻伏在他身上,生怕挨疼他了似的,又道:“不可说丧气话,我两个愚笨,你对我讲实话,好不好?”
  “那莲露便是、便是我无情之泪,当初无情之时,源源不断。”他笑道,“然连欢识得你二人,再难回无情之巅,因此这露便再没有了。”
  他说到此处,船身忽然一斜,我同赛昊飞猛向外看去,只见鼋血铺染江面,莲华宝筏也难再行。我对赛昊飞道:“这船难长久,我背上连欢,你在旁护送,我三个往岸上去。”
  他不响,只咬紧牙关,点了点头。我两个再转头回来,却见连欢一手松弛,垂到榻边,已然仙去。
  赛昊飞见此状,并无悲恸惨呼,只是呆立原地,半晌后才上前去揽起连欢尸体,对我道:“走、走——”
  “还走甚么,连欢已死了!”我道,“我两个的命还紧要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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