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将军一走,朝廷的风怕是又要变了……”陆温瑜说到一半,忽然想起沈明说的税银被抢一案,于是问:“对了,飞白哥,你在北疆这么久,尤其在楚州境内,可曾在遇见过山匪?”
萧煜听到“山匪”二字,心跳一顿,他怎会知晓山匪?谁告诉他的?
孔飞白思忖片刻,回道:“山匪没有,百姓自卫军倒是有,不知是谁这么有才能,居然能说动百姓自发保卫端州,可惜不知姓名,不然收他作军师倒是不错。”
陆温瑜挠了挠腮,不好意思地转过头,心想,做个狗头军师还差不多。
那几年他在端州除了找人,就是混迹在各个流民堆,眼看着一个个生动活泼的生命消失在敕胡铁棒下,不禁激愤难耐,仗着自己能说会道,说动了百姓揭竿反抗,组了一支不大不小的自卫军,多多少少保住了些人,只是他最想保住的人并不在。
不过,既然战时没有山匪,这就证明六年前那批山匪是有人特意安排的,目的就是为了税银。
这样一来,说不定以往那些不知所踪的税银是出自同一伙人之手,而这伙人,跟敕胡早有勾结,五年前的战乱,怕不是那么简单。
陆温瑜陷入了深思,没有注意到萧煜已悄然靠近他,凑在他耳旁,吹了口气。
陆温瑜被热气呼回神,侧过脸,萧煜离他极近,几乎要挨着鼻子了,那颗红红的痣看得格外清晰。陆温瑜有些恍惚,一时忘了拉开距离。
萧煜也不动,就这么脸贴着脸,小声说:“阿瑜将我与小倌作比,莫非是想与我做些什么吗?”
陆温瑜脸一红,推开他,说:“贴我这么近做甚,还有人看着呢?”
萧煜笑了声,指了指已经醉倒的孔飞白,说:“他么?”
陆温瑜无语,招呼喝酒的是他,没想到最先倒的也是他。
萧煜又说:“现在可以当他不在了,阿瑜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陆温瑜皱眉,理直气壮地说:“你又不傻,难道看不出来我那是在羞辱于你?”
萧煜一笑,说:“羞辱?可我觉得,阿瑜在夸我好看呢。”
陆温瑜受不住了,腾地站起来,边扶孔飞白边说:“飞白哥喝醉了,我爹喊我回家了,我……我们要先走了。”
孔飞白人高马大,喝醉了实在很沉,陆温瑜拉了几下没拉动,正准备弯下腰要背时,萧煜一把拽过孔飞白,把他的手粗鲁地架在肩膀上,说:“你且坐着吧。”
两人身量差不多,孔飞白十分憋屈地靠在萧煜肩膀上,走到楼梯处膝盖不慎撞到柱子上,居然也没醒,萧煜便又将他半拖半拉下了楼。
陆温瑜摸了摸鼻子,这人……怎么有点凶,好像生气了?
真不知道他生得哪门子气。
萧煜将孔飞白送上了马车,吩咐马夫将他送到孔府后,又回了醉花阁。
陆温瑜正靠在楼梯边跟一个人说着话,萧煜便住了脚,在稍远的地方等着。
那人看起来年纪不大,披头散发,一身红色开襟薄纱,衣领大开,细白的锁骨敞露着,上面还印着些暧昧的红痕,五官俊俏白皙,正双眼含泪看着陆温瑜。
两人不知说了什么,陆温瑜眉头微皱,有些不耐烦,抬脚就想走,没想到那人居然拉住他的衣袖,跪了下来,不让他离开。
旁人立即围了过来,议论着又是哪家公子抛弃了风月痴情种。
萧煜啧了一声,眼光顿时冷了下来。他大步流星走上前去,拨开人群,扯回袖子,把陆温瑜拉到身后,漠然看着那人,冷声说:“滚!”
第一卷 旧人成了新(19)
那人没想到他这么凶,顿时畏缩胆怯起来,但还是不肯走,凄切哀怨地看着陆温瑜,开口竟是婉转的男声:“公子,阿七等你这么多年,难道换不来您一点怜惜吗?”
陆温瑜本就不认识他,何来这么多年,气愤道:“我跟你解释过了,你还不信,我不是你找的人,世上相似之人那么多,你肯定认错了。”
阿七徐徐道来:“五年前,您从李公子手下救了我,还许诺会给我一个名分,让我有所依靠,我满心期待,没想到被歹人卖到了青楼,我一心盼着您来救我,谁曾想您一去就了无音讯……”
陆温瑜越听越不对劲,这是什么剧本?他连忙打断说:“停!你胡说些什么……”
阿七不但没停,反而加大了声量,说:“今日见到您,我喜不自胜,欢喜与您重逢,没想到您前一刻还与我共赴云雨,后一刻就翻脸不认人。阿七虽是贫贱之身,但也知廉耻,既然您不认我,我也没脸活下去了,不如就此了断还能体面些。”
说着他便爬起来,往旁边的柱子撞去。
陆温瑜听得愣愣的,闻言就要出手阻拦,没想到萧煜拉住了他的手,不让他动作。那人见陆温瑜没阻止的意思,顿时有些犹豫,杵在柱子前不知该不该撞下去。
萧煜嘲讽道:“怎么不撞了?怕了?还是背后指使的人没告诉你该不该撞?”
陆温瑜立即明白过来,这是有人在给他下套。如果他出手阻拦了,那阿七必定赖上他,到时候他不是负心汉也是负心汉了。他感激地看了萧煜一眼,萧煜也冲他眨了眨眼。
“哟,这不陆凌陆侍郎吗?”李元良从人后走了出来,三皇子纥骨尔木也跟在身后。
纥骨尔木刚被放出来,为了能在金都站稳脚跟,便投了李元良这棵歪脖子树。两人你来我往,可谓“恶”味相投,一“贱”如故,不久就称兄道弟起来。
“李兄,听闻你在金都有一宿敌,小弟我有一计,保证他声名狼藉,替李兄你出口恶气。”纥骨尔木有心奉承巴结,早已熟知李元良和陆温瑜的过结,便派人暗中盯梢。
刚刚下属传信陆温瑜要来醉花阁,心生一计,命人安排个刚陪完客人的男倌,给了他一张银票,让他演一出好戏。
李元良顿时来了兴趣:“哦?什么计?”
纥骨尔木便将计划说了出来,李元良拍手大笑:“好好好,好一出美人计,不愧是我兄弟,仗义!咱们就等着看好戏罢,来来来喝酒!”
约莫过了三刻钟,下属来报阿七已顺利缠上陆温瑜,两人便幸灾乐祸地出来看戏了。只是……眼前的情形,并不如他们意。
“李元良?又是你?!”陆温瑜一看见他就明了这事肯定是李元良在搞鬼。前些日子孔飞白还提醒过他提防李元良,可他粗心大意惯了,没多久就把这事忘在脑后,现在又被人整了一道,他才深深领悟“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的真谛。
李元良见萧煜也在,顿时色迷心窍,直接略过陆温瑜,冲萧煜一笑,伸手便要拉他的手,说,“萧将军,几日不见,更加俊俏了,不知可否移步屋内一叙?”
萧煜将眼里的厌恶压了下去,微微错开手,柔声说:“承蒙李公子邀请,只是叙旧何时都可,眼前之事还是先处理罢。”
陆温瑜心里一阵泛酸,不知是被人忽视了,还是萧煜的态度。
这人,明知李元良图谋不轨,还跟他和颜悦色的,简直......简直!简直什么他也说不出来,反正就是看他俩说话就不顺眼,不舒服,不喜欢。
纥骨尔木见识过萧煜的温柔刀,担心李元良也步他后尘,忙开口提醒道:“李兄,我只听闻陆侍郎嚣张跋扈,花名在外,没想到他还有个男倌小情儿,哈哈哈,真是有趣,果然百闻不如一见呐。”
李元良才反应过来:“尔木老弟,你就少见多怪了吧,一个男倌算什么,这醉花阁的男倌说不定都是……”
两人相看一眼,猥琐地笑了起来。
“我呸,还当是哪来的北癞子乱吠,原来是质子三皇子啊,怎么跟李元良这条疯狗一起乱咬人啊。”陆温瑜狠狠咬重质子二字。
“你……”
“还是你以为找了个大树乘凉?哎哟,那你可找错了,这棵树已经被虫啃的只剩壳,怕是承受不住你这肥胖的身躯啊。”陆温瑜边说边用双手比划。
萧煜看他这样,忍不住翘起嘴角笑了。
纥骨尔木以往最忌人说他肥,只要人说他肥,必定要砍了他的头,如今又忌质子二字,陆温瑜三两句话幸运地踩两个地雷,还不知情地在引线上来回蹦哒,气得他怒火中烧,顿时就攥起拳头,狠狠向陆温瑜回去。
敕胡人身高体壮,力大无穷,能头举大鼎,脚踢巨石,这一拳要落到实处可够陆温瑜躺几天的了。陆温瑜见状,连忙躲避,可旁边不知是谁狠狠推了他一把,眼见拳头近在咫尺,一只手掌挡在了他脸前。
萧煜虚虚捏住纥骨尔木的拳头,好似十分轻松,“三皇子还是安分些罢,若是伤了大齐官员,这太子之位怕是真就拱手让人了。”
纥骨尔木第一次见萧煜时,萧煜身形消瘦,面目又似女子,看起来像弱不禁风的病美人。
他一时心动,派人暗中抓他,没想到他将计就计,假装被擒,引来两万大军,一锅端了他的老巢,还算准了他逃回敕胡的路线,让孔飞白带兵暗中潜伏,最终在衡州边界堵住了他未来的所有道路。
纥骨尔木从那之后,莫名有些怕萧煜。此刻见萧煜出手,心里一怵,讪讪收回手,不作声了。
经这么一闹,男倌小七也没法再演下去,缩在一旁抖的跟小鸡崽似的。李元良见没戏可看了,在心里骂了声蠢货,转身想走。
“李元良,你站住。”陆温瑜没想就这么放过他,几次被李元良算计偷袭,若再不反击,可就不是他了。
李元良顿住脚,扭头看去。
第一卷 旧人成了新(20)
只见陆温瑜刷地抽出腰间的软剑,刺向小七。小七顿时哆嗦一下,连忙求饶,可剑并没有如他所想刺入肉里,而是停在他鼻前,他松了口气,以为陆温瑜心软,便又苦苦哀求。
没想到陆温瑜将剑尖在他脸上比划了几下,威胁道:“说,谁指使你的,若是不说,就别怪我真的划花你这张脸。”
小七往旁边看了一眼,纥骨尔木没有任何反应,一点保他的意思也没有。他心下悲凉,大人物不管他死活,可他这小人物还得靠脸混口饭吃,如何能毁。
小七说:“呜呜……陆公子,你饶了我吧,毁了我的脸,我也活不了了,是小七对不住您,受人蛊惑陷害于您……呜呜呜……小七只是求口饭吃,我还有爹娘要供养,您不能断了我的生路啊,若您绕了我,我必为您当牛做马,我什么都会做,求您饶了我吧……呜呜呜……”
陆温瑜有些心软,罢了,何苦难为小老百姓,要找也得找罪魁祸首。只是就算小七指认李元良,他怕也不会认的,得想个法子……
陆温瑜想了片刻,将剑下移,移到小七胸前,忽然一挑,红色的衣衫顷刻破裂,一个绿色的钱袋露了出来。
他将钱袋挑了过来,打开一看,一张印有敕胡文印的银票躺在里面。他扯了扯嘴角,摊开银票,说:“这该如何解释,三皇子?”
纥骨尔木见事情败露,忙推脱:“这……指定是这贱|人偷了我银票诬陷我……”
陆温瑜:“是不是诬陷,刑部自有定夺,三皇子,走吧?”
污蔑诋毁朝廷官员,此事可大可小,陆温瑜本是个大事化无之人,可如今,他混在官场,莫须有的污名就不能有,况且他也想乘此机会澄清之前那些谣言。
刑部侍郎张乾接到报案时,正在温柔乡里醉生梦死,春宵被打断,谁都没好气。
他打着呵欠,正想把报案人打一顿时,陆温瑜、萧煜、李元良、纥骨尔木和一个男子一起出现在了公堂。他顿时醒神,神色慎重起来,几大官员齐登堂,还有敕胡质子,这……怕是重案啊!
陆温瑜三言两语讲完缘由,张乾听得一愣一愣的,原以为多大的事,就……就这?
他心中失落,面上不显,摆出威严的神态,思索片刻后,便下令:“敕胡三皇子,身为质子,却污蔑我朝廷官员,本该杖责二十大板,但念其我朝与敕胡刚缔结和约,为表诚意,杖责可免,但须写忏悔书一份,宣告世人,另亲自登门给陆侍郎赔罪,陆侍郎,你可有异议?”
陆温瑜目的达到,便认了。
天已近子时,萧煜将陆温瑜送到了陆府。
陆温瑜下了马,说:“今日多亏有你,你又帮了我一次,日后你所有需,我绝不推辞。”
萧煜一笑,手指着他的胸口,说:“真的?只要我需要,你就帮我?”
陆温瑜打掉他的手,说:“你这人又不正经了,我进去了,祝好梦。”
好梦啊……
对他来说,太奢侈了,不过有他祝福,噩梦姑且也算好梦吧。
萧煜:“好。那我就祝你梦见我吧。”
梦见你,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梦了,若是你偶尔也能梦见我,该多好。
陆温瑜白了他一眼,挥挥手,进了陆府大门。
萧煜待了片刻,才骑马离开。
夜深人静,路上偶尔有更夫和巡逻的侍卫,萧煜骑着马七拐八绕,进了一个无人的小巷。
他突然停下,?衣袖一甩,一把小刀朝某个方向飞了出去,噗地一声,刀入血肉,某个屋檐处传来细微的脚步声。
想走?
萧煜猛地飞上屋檐,与那人交起手来。一交手,萧煜便知晓他是谁的人,脸色顿时一变,招式也变得狠绝凌厉,没几下就扼住了那人脖子。
“说,他让你调查什么?”萧煜心狂跳,纥骨月离发现了,没想到他这么敏锐,这么快就看出来了。
他都掌握了他哪些情况?
有没有……有没有牵扯到陆温瑜?
那人并不回话,一股血顺着嘴角流了下来。萧煜松开手,那人便软绵绵倒在地上,竟是自尽了。
他推了推那人的头,果然后颈处刻有敕胡的狼牙纹身,于是又浑身上下搜寻一遍,寻到一张纸条,他打开一看,只有三个字——陆温瑜。
萧煜呼出一口气,狂乱的心跳慢慢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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