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恣全程没有插嘴,但他听得认真。他注意到了吴够的欲言又止,但没有揭穿。思索了一会,许恣开口问他:“紧张是看镜头紧张还是看人容易紧张?”
吴够愣了愣,实话实说:“镜头其实还好,主要是怕人。”顿了顿,反过来问许恣:“是不是很奇怪?”
许恣不假思索地摇头否认了,在思索措辞时停顿了会。吴够在许恣摇头的瞬间放松了下来,甚至有了点兴致,半开玩笑地问他是不是夸不出来。结果许恣反过来污蔑吴够欺负他语文不好,说自己在想一个能确切表达自己想法的词。
“我不说谎的。”许恣不知道是强调还是陈述地说。
吴够看着许恣的眼睛,好声好气地承认是自己欺负人,给足了许恣思考的时间。然而吴够的退让似乎没起到什么作用,许恣心中有数:并不是自己被吴够传染了表达障碍,而是这件事对他来说从来就不容易。
许恣见过很多害羞的人,但严重到接近晕厥的的确只有吴够一个。某种意义上说,吴够的确是最不适合舞台的那类人,甚至于他会出现在这个节目里本身就是件很神奇的事。
“可能有点吧。”许恣忽然改口,接着,在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从口袋里摸出了刚刚没扔掉的镭射糖纸。
“但也不是奇怪,”许恣揉搓着那张糖纸,看着它在不同角度变化出的不同的颜色,喃喃低语:“只是比较特别。”
过去了十多秒,吴够才恍然回神,想起他们在不久前似乎是有过一段关于“特别”的谈论。而现在,许恣把吴够评价他的那个词,原封不动地还了回来。
就在那个瞬间,吴够心里忽然像是打开了一扇窗,明媚的光从外面照进来,把里面映得敞亮。他忽然意识到,原来不需要用贫瘠的语言去向许恣传达自己复杂而难以言说,却仍想让对方知道的心意。
吴够是个producer,相比面对面,创作才是他表达的途径。
之前一直定不下来的歌名在这一秒得以确定,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许恣时产生的联想。
而等到许恣被鲜花与掌声簇拥,就是这首歌曲发布之时。
第20章
言叶打内心觉得,从他出生到现在,再到未来,不会有哪个生日的惨烈程度超过18岁的这一次。
先是他的公演队友们,瞒着他弄了个有唱有跳还有弹的节目,也不知道私下和多少人说了,除了表演的几位,观众席竟然也有不少跟着唱的。言叶长这么大,哪里见过这阵仗,早上吃饭时还得意洋洋地和林朗说自己以后就是成年人,不用再去黑网吧了,晚上就被搞得鼻尖红红眼睛红红,在愈演愈烈的起哄声中鸵鸟埋头,鼻涕眼泪糊了一手。
再是节目组,团建结束后,选管猝不及防地抱住了两个大箱子,宣布每个人都有十分钟的自由电话时间。听到妈妈声音的瞬间,言叶憋了许久的情绪轰然决堤,极其嘹亮地“哇”了一声,抱着手机嚎啕大哭起来。
“我队友们……给我搞了个……超大的惊喜……”呜呜咽咽哭了许久,言叶终于缓过劲来,一边打着哭嗝一边和电话那端说,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的所有反应都被摄像记录了下来。
吴够和许恣拿到手机,还没来得及拨号,言叶那边就哭开了。两人被吓了一跳,围着言叶手忙脚乱地安抚了一会,等他情绪稳定些了这才悄然起身。
剩下的时间不多,吴够想找个人少些的角落,穿过大半个场地回到了床位旁。
季迎风也在,电话讲得十分投入,甚至没觉察到吴够和许恣的靠近。
“除了签到以外还有日常,痒痒鼠每天有一发免费的抽卡和三个地域鬼王,小船每周有剿灭,基建里的工具人也要及时换……就这俩!真不多!是是是,你是爸爸……求求了,救救孩子……”
吴够不想偷听,然而季迎风的嗓门实在大,他和许恣相互对视了眼,离开时小心翼翼得像是在做贼。直到拐上三楼,听不见季迎风的声音了,吴够这才松了口气:“迎风他……”
吴够卡了会,许恣接过他的话茬:“业余生活丰富得不像外语专业的人。”
许恣看着吴够捏着手机的样子,莫名联想到那句“近乡情更怯”。许恣自己没什么不能让别人听的内容,但不动声色地站远了点,这才和吴够说,时间不多了,让他抓紧点。
手机许久没开机,连通话的嘟嘟声都有种生锈的迟钝感。吴够心脏几乎跳到了嗓子眼,电话那端终于接通,好听的女声经由两端设备的处理听着有些许失真,却一如既往的温柔。
“是小够吗?”
声音尾音里带着些微不可查的颤意,吴够听得稍微有些鼻酸,把手机拿远了些,重重地呼出一口气,这才重新靠近了。
“是我,秋姐。”
许恣挂断电话走过来时,吴够仍在讲电话,不知道对面说了什么,正好看过来一眼。许恣见他没有不自在的样子,于是走近了些,听到吴够不时发出“嗯”之类的简单音节。
“应该快回来了……有早睡……”
许恣原本还双手插兜,漫不经心的样子,听到吴够这句有早睡,上身不自觉地稍稍后仰,看着吴够的眼神肃然起敬。
吴够不知道是不是心虚别开了脸,只给许恣留了个红溜溜的耳尖,又不知道电话那端说了什么,稍稍转过来了些,飞速看了许恣一眼,咧起一个有些憨傻的笑。
“有的。”吴够对着手机轻声地回。
吴够一直讲到选管组广播提醒了才挂断电话,拿着手机和许恣回去的时候才觉得对方似乎等了自己很久:“你是不是很快就打完电话了啊?”
许恣直接把手机拿给吴够看。
屏幕上的1分03秒格外显眼,许恣看吴够欲言又止的样子,觉得对方似乎是想安慰自己又无从下手,最后咽了口口水下去,干巴巴地说:“挺好的,还满一分钟了。”
“比我想象的要长了,”许恣盯着吴够看了会,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吴够脑袋,发丝软绵绵的,手感很好:“你这通电话倒是和我想象的一样长。”
“是我姐。”吴够被吓了一跳,想躲的时候又被许恣拉住了,结结实实地薅了两下。
他们听从广播的指挥回到宿舍区,不少人眼眶红红,季迎风交手机的时候甚至发出了一声震天响的吸鼻涕的声音。
吴够还以为他是想家,下一秒就听见他可怜巴巴地说:“我好想我的独眼巨鹿啊!”
不远处一个练习生猛地转过头,朝季迎风遥遥地喊:“兄弟,你也玩饥荒啊?”
季迎风循声望去,用一种来者不拒的熟络语气回喊:“回去了以后加个好友啊!”
两人迅速认亲并达成一致,季迎风又转过来问吴够:“够神以后要一起玩吗?”
吴够犹豫了下:“我没有玩过……”
“没关系,我带你啊,”季迎风听他没直接拒绝,眼睛又亮了一下:“我带你出海闯地洞日龙蝇!”
吴够游戏玩得不多,最擅长的是马里奥,还是单人版。头一次有人向他抛出橄榄枝,吴够被季迎风小狗一样的眼神盯着,没犹豫多久就败下阵来:“那好啊,只要你不嫌我菜。”
许恣把手机放进了收纳箱,手搭在吴够的肩上,面无表情地问:“你不是说回学校还要补期中作业的吗?”
季迎风还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游戏世界中,听闻许恣这句话,仿佛有一盆冷水当空浇下,随即天降正义,赏了他一道雷。眼神空洞,毫无光彩和灵魂。等他回过神时,许恣早已不在眼前,甚至连他未来的游戏队友都不知道被拐去了哪。季迎风无人可说,拉着跟拍的手,满脸绝望:“大哥,你说他过不过分!”
许恣看着吴够收拾洗漱用的脸盆毛巾,同样纳闷为什么吴够就这么笃定自己一定会淘汰。
许恣读过他写的词,听过他谱的曲,见过他用一只最普通的马克笔画出难以用文字叙述的奇妙世界。因此哪怕知道容易紧张对于这个从事这个行业的人几乎算得上致命伤,许恣还是无法将吴够轻易和他所说的“什么都不会”等同起来。
不管是单个领域达到顶峰还是多领域样样全能,厉害的人有千百种厉害的样子。退一万步说,哪怕吴够真的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一无是处,可让许恣产生好奇的,也只有吴够一个。
吴够长得并不平庸,但和许恣、余述不同,许恣他们似乎天生光芒万丈,而吴够却恨不得把自己缩在角落里,最好无人问津。如果不是恰好和他上下铺,又在初评级时听到了这么有趣的一首歌,许恣可能也会被他迷惑。
看着很乖,事实上也的确这样,然而白是五彩斑斓的白,在看懂吴够这件事上,许恣自认做不到,也因此忍不住靠近一些,再靠近一些。许恣天生好奇心不足,能他持续不断地产生新的好奇的人,哪怕泯然众人,在他这里那也独一无二。
或许在别人听来有些狂妄,但许恣心中隐隐有种直觉,能让他另眼相待的人,绝不会就这么简简单单地一轮游。
这种直觉愈演愈烈,在早晨洗漱完毕、选管组通知全体成员下午在初评级舞台集合时达到了顶峰。
自第一次公演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他们放松也放松了,玩也玩了,从录制进度来说,的确是到了要说再见的时候。
吴够第一次站上初评级舞台时,只觉得这个哪哪都气派又辽阔,灯光和舞美如梦如幻,舞台恢弘得足以盛得下上百人的野心和梦想。然而那么大一个舞台,所有人都站上去竟然也会显得拥挤。是因为人太多还是见过更大的舞台呢?吴够再看这个舞台,似乎没有印象中那么遥不可及了。
所有人在魏桐的指挥下席地而坐,前面没有了遮挡,吴够终于看清了正对面的样子。
像他们刚来的那样,四位导师和魏桐坐在导师席上。魏桐拿着话筒,温声细语地告诉他们,有些人要在这里暂时和大家道别。
吴够和许恣对视了一眼,视线重新落回魏桐身上。
前51名能够继续留下,魏桐从50名开始报起,被念到名字的是B班一位学员,虽然不在上位圈,但也是唱跳俱全没有短板,综合实力至少能排在上游。被念到名字的瞬间,吴够明显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意外。那人站起身,虚虚地抱住身边凑过来的几个人,松开后对着导师席鞠了一躬,在他们的目送下走到上面的观众席,站在属于自己的位子上。
接下来的点名就快了不少,魏桐一口气念了从50到30的人选,好巧不巧,最后一个被念到名字的是季迎风。
季迎风还在那为31名鼓掌,被叫到名字的时候傻傻“诶”了一声,直到被挤过来的言叶、林朗包围住了,这才傻傻地问:“刚刚喊的我名字?你确定你没听错吗?”
“是你!你的饥荒阴阳师明日方舟全都泡汤啦!”林朗抓着季迎风的肩膀极为亢奋地一顿猛摇:“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季迎风被摇得头晕目眩,迷迷糊糊地走到自己的位置,慢慢才回过神来,不敢大声说话,只能和隔壁31名紧紧地抱在一起,疯狂锤对方的背。
台上的没忍住哄笑出声,吴够隐约听到一声耳熟的“智障”,抬眼看去,正是离自己不远的李杨松。白天几乎要翻上天,嘴角却是翘着的,带着本人都未必意识到的笑意。
50到30名依次发言完毕,吴够在30到20这组的最后听到了李杨松的名字。
李杨松被对面季迎风的野人狂吠叫得眼皮子突突跳了两下,站起身,向自己的朋友们和导师鞠躬,而后流行大步、背脊笔挺地走去了对面。
又一组排名宣布完,魏桐顿了会,露出了些狡黠的笑意:“下面我要宣布的,是在第一轮投票中,排在第51名的这位选手。”
吴够在魏桐停顿的间隙,吴够心跳忽然加快了些,不算强烈,但也不容忽视的紧张一层层裹了上来,放大了胸腔心脏跳动的回响。
这个数字没什么特殊的寓意,但对于超过半数的仍留在舞台上,不知道自己排名的选手而言,这却是留在这个节目的最后的机会。魏桐终究还是心软,关子没卖太久,报出了那个卡位晋级的选手名字。
三字人名,不是吴够。
被点到名的人喜从天降,笑得眼珠子都看不到了,和自己的好朋友们抱成一团蹦跶了半天,这才在魏桐的提醒下一溜烟小跑去了对面,喜庆得连背影都洋溢着大写的“美滋滋”。
吴够用力鼓着掌,在心里长出一口气。
虽然是早就预料到的事,可真正发生了,吴够还是有些怅然若失。他鬼使神差地看了许恣一眼,对方若有所察地转过来,吴够便冲他投去了一个释然的笑。
关系再好也有可能会疏远,再热闹的宴会也会有散场的那一天,无论他们日后是否会有交集,至少吴够会一直记得许恣。
“第18名……”
吴够收拾好心情,专注地看着魏桐。对方目光在人群中扫了一圈,在找到吴够的时候忽然停了下来。
吴够下意识想躲,可冥冥之中似乎又到了什么指引,让他僵直在原地,隔着老远地看到了魏桐眼中露出的点点和煦的笑意。
“吴够。”
圆弧形的穹顶漏下一束光,精准而温柔地包裹住了被念住名字的人。掌声,尖叫声,从四面八方而来,又好像被白光所格挡,并没有第一时间被当事人所接收。吴够恍若未闻,只是遵从本能,浑浑噩噩地站起身,抬头看向光源——他第一次发现,原来白色竟然也会刺眼得让人想要流泪。
季迎风嗷的一声,直接叫出了一个high C来。
下一秒,坐在吴够旁边的许恣猛地起身,扑进白色的光柱里,拥抱住了全场最亮眼的那道光。
Q:听到排名的时在想什么?
吴够:当时脑袋是空的,什么都没想。你知道吗,就一束光照下来,亮得我找不到东南西北了。
吴够:就觉得自己在做梦,梦里想得还挺美。
Q:但那不是梦。
吴够:对,然后许恣一下就把我给拉回来了。
第21章
某个瞬间,吴够恍恍惚惚,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错乱。然而这样的状态没能持续太久,十足用力的拥抱把他拉扯回人间。言叶和林朗像念到季迎风、李杨松时那样凑到他面前,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许恣除了抱他那一下以外再没其他激烈的表达,只是在吴够仍然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推了他一把,动作也轻轻的,带着许恣式的平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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