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来。”
薛枞顺从地走到她身边,被她不轻不重地推了一把,推到门的外侧。
“既然不愿意,就别回来了。”
薛薇看也不看他,将门又轻轻地拉回来,自顾自地回到饭桌前,一个人安然地将晚餐进行下去,就像刚刚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薛枞靠在门口,他刚洗过澡,穿着薄薄的家居服,连手机和钱包都没有,根本无处可去。
可是他也不会试图去敲那一扇门,那是一扇不会为他敞开的门。
不知道站了多久,久到他的腿都有些发抖,才狼狈地蹲在地上。冷风灌进衣领里,他只能搓着手给自己取暖。
这种生活,什么时候是尽头呢。
又要等到什么时候,才可以真正长大呢。
薛枞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隐约间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
“乔乔,”那人握住他的手,想拉他起来,却被触手的冰凉惊到,忙解开自己的围巾,将薛枞的手捧到自己仍带着暖意的颈边,被冻得哆嗦了一下,“怎么回事?”
薛枞感觉到肩上被披了件暖和的外套,慢慢抬起头。
晨光熹微,有细纱般的薄雾弥散在天空,薛枞像是对焦一样,眯了眯眼睛,又重新睁开:“……宋澄?”
宋澄见他冷得厉害,那脸上却仍没有什么起伏的表情,也不像是很难过的模样,心却有些揪紧:“是她把你关在外面吗?”
薛枞轻轻地点头。
宋澄将他扶起来,才开始敲门。又怕薛薇不答应,提高了音量:“薛阿姨,是我。”
薛薇将门打开,看到被宋澄架着的薛枞,眉头一皱,就想将门掩上,动作太急,差点将薛枞的手指夹住。
还好宋澄将手抵在门边。
“上次她练习的曲目,我刚学会了,”宋澄笑得真诚,“挺难的,练了一个星期。”
宋澄作为薛枞姐姐的朋友,是唯一一个不会被薛薇挡在门外的,这得益于他琴技纯熟,可以打着帮忙伴奏的旗号登堂入室。
薛薇果然把门又拉开了一些:“进来吧。”
宋澄趁机把薛枞推了进去:“那我先弹给您听一听,等她回来,让她再配合一下。”
“别傻站着了,回卧室休息去。”薛枞被动地被他拽进客厅,呆立在原地,又听他在耳边悄声道,“记得说点软话。”
宋澄走了几步,又退回来:“还要记得吃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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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方僵持的结果只能是妥协,上一回是薛薇,这一次就只能是薛枞。
他不得已,只能坚持这种高压的训练。可是体力的严重耗损不仅让他白天提不起精神,连晚上面对薛薇的时候,都昏昏欲睡。
于是制定的规则又多了一条,完不成当天的训练计划,就不能吃饭。
薛枞是被强迫着,才会学习芭蕾,所以学校的课业只能自己咬牙坚持。高负荷的身体运作和不规律的饮食,终于在某一个傍晚气势汹汹地反噬了薛枞的健康。
他中午就没来得及吃饭,从学校回来只灌了一大杯凉水就进了练功房。
胃一阵一阵地绞痛,那些冰凉的液体好像都涌了上来,在薛枞练习旋转的时候,恶心反胃的感觉根本压制不住。
他冲进洗手间,趴在马桶上就开始吐。
可他的胃里根本就空空如也,除了把刚才的凉水吐干净以外,就只能吐出一些苦涩的胆汁。
腿软得完全站不起来。
地面的瓷砖很冰,凉意从他的大腿一直钻上来,薛枞却没什么力气动弹。随便一个动作好像都能牵扯到脆弱的胃,就更加不敢乱动。
他只能趴在原地,大脑一阵阵地晕眩。
去医院吧。
薛枞不甚清醒地想着。
但妈妈应该不会同意。
来不及想更多,胃液逆流的感觉令他又一次不得不支起身体,不受控制地开始呕吐。
真的……好难受。
薛枞听到有人敲门的声音,也没力气应答。那人似乎又离开了片刻,再回来的时候就直接把门踹开了。
宋澄拎着的蛋糕早被他随意丢了,此刻看着蜷成一团,靠坐在墙边的人,心里都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薛枞连呼吸都变得很轻,怕引起胃里大规模的骚乱。
“去医院。”宋澄快步进来,伸手去拉他。
可薛枞却摇摇头。
“走开一点。”他很虚弱地把宋澄往外推,宋澄退了一步,就见薛枞又趴在马桶上干呕起来。肠胃的翻搅和痉挛折磨得薛枞无法安宁,可抵不住胃里实在没有东西,再也吐不出来了。
宋澄拿了沾湿的毛巾,蹲下身,替他擦被汗水浸湿的额头。
“很脏,”薛枞却避了一下,“你出去。”
宋澄不去答话,又拿了纸巾,替他擦唇边的液体。薛枞没力气躲,只堪堪把头往另一侧转。宋澄就单手掐着他的下巴,又把这人固执的脑袋掰回来。
湿漉漉的眼睛就这样避无可避地看向宋澄,那沾着泪水的睫毛扑簌着想往下盖,试图挡住眼里的泪光。
薛枞没有哭,却被带出了些生理性的眼泪。
明明开心和生气都总是一种模样,可宋澄看他的眼睛,总觉得他很难过。
小的时候,宋澄牵过薛枞的手,长大一些,会偶尔搭着他的肩膀。这一次,却仗着自己的个子,直接将薛枞抱了起来。
“去医院。”宋澄重复了一遍进来时的说辞,不由分说地带着薛枞往外走。碰到薛薇的时候,也不像从前那样礼貌地招呼,径直从她身侧走了。
挂好急诊,把薛枞安置在病床上,宋澄才沉下心来。
薛枞挂着水,短暂地睡了一会儿,又起身吐了几次,都是宋澄替他拿口袋接好再丢掉。来回折腾,就已经到了深夜。
宋澄见薛枞好转一些,才趴在薛枞的床边睡了几分钟,在薛枞翻身的时候,又很快惊醒。那一截纤细的脖颈就在他吐息的尽头,宋澄往旁边移开目光,又能看见微红的耳垂。
“还好,”宋澄将手表举到薛枞眼前,“还有一个小时才十二点。”
薛枞不懂他的意思,整个人有气无力,也不想说话,只投过去疑惑的眼神。
“生日快乐,乔乔,”宋澄替他把被子往里掖了掖,“可惜你不能吃蛋糕。”
绝口不提蛋糕早就摔碎了的事。
“那也是姐姐的生日。”薛枞的第一反应却与自己无关,他有点焦虑,“我忘了给她礼物。”
宋澄指了指连着薛枞手背的输液管:“先管好自己再说吧。”
“……”薛枞没有回答,宋澄又端来一杯热水,喂他喝下去,薛枞也顺从地小口啜着。
至少在这一刻,那些虚张声势的疏离,在空气里,是寻不到踪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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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澄似乎来得更勤,薛枞都不知道他哪来这么多空闲时间。其实姐姐在家的时候,宋澄也没有太多机会和她独处,毕竟她基本都忙于练习。
只是姐姐愿意让宋澄陪着,薛枞也就习惯了这人总在身边晃悠。
可宋澄也开始变本加厉,使唤起薛枞来。
“去吧乔乔。”他告诉薛枞,有一个公益演出,急需些劳力做宣传。
“宣传?”薛枞不解。
“具体来说,也就是发发传单。”宋澄大言不惭,“周日人手不够。”
薛枞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你怎么不去?”
宋澄惋惜地摊手:“又不是我的姐姐。”
“……你说是,”薛枞这才回神,“她的演出?”
“还是A角,而且演出的钱都会捐给灾区。”宋澄心情很好地凑近他,“你不去,难道是不好意思?”
“没有。”薛枞生硬地挤出这句话,又不情不愿地问道,“多少人?”
宋澄见他乖乖上钩,笑容更灿烂一些:“大家都是分散的,不过我可以陪着你。”
到了周日,薛枞又听话地被安排了一套玩偶服装,开始尽职尽责地发起传单来。休息间隙,他把头套摘下来,心神俱疲地坐在长椅上发呆,谁知凑上来的人反而多了,叽叽喳喳围着他问东问西。
薛枞冷着脸站在那里,把传单一股脑塞在他们手上:“这里写了。”
这种答案当然不会令人满意。
宋澄买了饮料回来,见薛枞被热情围住,笑眯眯地站在旁边,也不去解围。
“真热闹。”
薛枞给他使了个眼色,宋澄就像没看见一样。
“这个弟弟呢,比较害羞,”宋澄自顾自喝起了汽水,“你们看,脸都红了。”
于是嘈杂的声音又大了一些。
宋澄凑到薛枞身边,用绝不是悄悄话的音量在他耳边悄悄说:“快笑一笑,不然他们不会接的。”
薛枞不理他,宋澄就伸出手指,轻轻地将他的嘴角提起来:“就是这样。”
薛枞被他烦得要死,直接把抱在手里的玩偶头套摔到了他的胸口:“自己发。”
宋澄顺势就将头套戴到了自己的头上,见薛枞要走,眼疾手快地把他拉住,然后神色自若地接过了宣传的工作。薛枞回头,这才注意到,那头套是只小老虎,憨态可掬的模样,联想到宋澄,就忍不住笑了笑,眼睛里都散落着跳跃的光,有几分像是从车窗望出去时闪烁的霓虹灯。
宋澄比薛枞大几岁,在旁人眼里,终归还是少年模样,又很有演说的天分,惹得驻足的人更多了一些。而他身旁看似不耐烦的黑发男孩,挂着事不关己的表情揣手站着,偶尔忍不住打个哈欠,又走神地往旁边望一望,却在有人靠近时,会配合地递一张传单出去。
一天下来,他们倒不算特别累。但回程的时候,薛枞还是睡着了。宋澄侧过头,就能看到薛枞歪着脑袋伏在自己的肩膀,长长的睫羽随着呼吸微微颤抖着。于是又小心地把他往下移,让他枕在自己的大腿上。见薛枞没醒,忍不住伸出手捋了捋他耳侧的碎发。
夕阳的余晖洒在他的脸上,可他的身体是比那夕照更温暖的热源。
如果时间一直这样悠悠往前,他们都会拥有平淡而幸福的年少时光。
番外 薛薇
如果所有一见钟情的故事,都终止于两情相悦,世界上或许会消匿许多悲剧。
当然,对任何熟悉沈易的人来说,将“一见钟情”这样的词套在他的身上,都是难以想象的。这样一个多金又英俊,年轻又风流的男人,多的是美人投怀送抱,也没见他对谁动过真心。偏偏对舞台上的薛薇惊鸿一瞥,竟也生出了追求的心思。
打听下来,才知道薛薇年纪轻轻就获奖无数,赞誉加身,更是为数不多能跻身美国著名芭蕾舞团、担任首席的华人。国内媒体说她是百年一遇的天才舞者,美国周刊也称她是冉冉升起的舞坛明珠。
薛薇没什么后台,爬到这个位置,足见她的天资与勤勉,可对沈易而言有用的信息,归根结底,也就是一句背景干净,换言之,没被人玩过,又容易拿捏。
这一连串的光环并不能打动沈易。吸引他的,与其说是趋于完美的舞姿,不如说是纤长玲珑的身段,和人如其名、蔷薇花一样带刺的清冷与美丽。
恋情的开始简单平淡又顺理成章,无非是沈易追逐着她的步伐,在她每一次谢幕都献上大捧大捧的玫瑰,辗转了许多城市与国家,终于换来佳人回眸。薛薇在专业领域再出色,也始终有着符合年纪的青涩,对上沈易的风流手段与耐心周旋,也只能是步步沦陷。
但沦陷的不止是她。
这样风花雪月、美酒佳人的日子过久了,沈易似乎也收了心,决定娶她进门。他几乎是事事顺着薛薇,在薛薇提出“为了事业永远不生孩子”的时候,连眉头都没皱,就轻飘飘地同意了。
这一条曾经吓退了许多追求者的求婚门槛,对沈易而言简直不值一提。他哄骗的伎俩用多了,也明白此刻万分犹豫不得,终于如愿抱得美人归,将薛薇困进了婚姻的围城。
婚后当然有过一段蜜里调油的日子,可随着薛薇的怀孕,事情的发展便急转直下了。
如果说人生的命运有一个拐点,出现妊娠反应的那一天,就是薛薇的分岔路。
她的身上还背着早就定好的巡演,却被沈易自作主张地推掉了,又软磨硬泡地将薛薇带回了国内。
沈易不明白薛薇的成就意味着什么,更不明白她在坚持些什么。偏偏觉得生下孩子之后的薛薇,或许会遵从母亲的天性,在家做一个相夫教子的贤妻良母。
孕期的薛薇敏感易怒,沈易看着这个逐渐变得尖刻而神经质的女人,都有些记不清她曾经是什么模样。她的肚子逐渐隆起,比普通孕妇还要大上许多,脸蛋自然不如孕前那样美貌。沈易压着性子迁就她,却也有些烦不胜烦。
他最初还好言相劝,在薛薇摇摆不定的时候拦住了她试图打胎的举动。等孩子六七个月了,医院已经无法引产,那些好声好气地劝解就渐渐换成了一次次地夜不归宿。
薛薇生下了一对双胞胎,生产的那天,沈易接到电话,才从不知道哪个女人的床上赶过来。
“离婚吧。”麻醉药性过去之后醒来的薛薇,却只对他甩出了这一句话。
自鬼门关闯了一遭回来的薛薇又重新勾起了沈易的怜惜,他万分不忍,做出了许多承诺与保证,半步不离地守在薛薇身边。
薛薇的小腹留下了缝合的伤疤,腰身长出了难看的赘肉。她对着镜子,只能看到一张浮肿憔悴的脸。她的生机就像沈易带来的玫瑰一样,在窗边日渐枯萎,即使正对着太阳,也不会再绽开花瓣了。
医生告诉沈易,薛薇的状况,是很典型的产后抑郁,可心理医生似乎永远都是精于诊断,而提不出什么行之有效的解决办法。
直到沈易注意到薛薇每天都会擦拭一遍曾经的舞鞋,才终于明白了她的愿望。
“你好好休养,”沈易伸手抚摸她失去光泽的发梢,“等身体好了,我就送你回美国,去你以前跳舞的地方。”
薛薇肉眼可见地好转起来,她每天花很长的时间健身,严格地控制饮食,等体重恢复,又开始了像从前一样疯狂的训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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