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吗?”邢望海撇撇嘴,“他出去抽烟呢。”
杨鸥点点头,“原来是叶总啊。”
邢望海忽然开窍,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他是叶岭?你以前见过他?”
杨鸥心想,因为你俩长得有那么一丢丢像?因为你刚刚直接叫了他舅舅?因为天眼查只要注册缴费就信息公开?因为那天在酒店门口发现你们坐了同一辆保姆车?
他沉默了片刻,决定说简单点,“我拜托徐幻森打听过,让他查了一下星闻传媒和薄荷色谱的关系。”
邢望海捏着下巴,若有所思,“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好不容易给手机充上了电,邢望海忽略掉其他不断蹦出的信息,直奔微信,点开了剧组的演员群。
聊天记录里通通一顿艾特都是邢望海,除了关心问候的客套话外,就是加油打气的场面话。邢望海看得有些无聊。
“哎,鸥哥,方导有没有跟你说什么时候从芸县撤啊?”
杨鸥想了想,“把黄环的镜头补拍完就要回去了吧……然后你没拍的镜头,他们说可以后期抠图……”
杨鸥忽然止声,小心地观察邢望海的表情。
邢望海貌似没什么反应,一边听着杨鸥说话,一边在玩手机。他发现杨鸥没了声,注意力瞬间从手机移到了眼前人。
邢望海不解道,“怎么了?继续说啊……”
杨鸥清了清嗓子,满脸藏不住的担忧,问了从进门以来最想问的,“你现在真没事了吧?”
邢望海点点头,“应该就是累了引起焦虑,之前暂时性的失聪也是因为颅内高压造成的,休息好就没事。”
邢望海说得头头是道,表情也挺真诚。
杨鸥滚了滚喉结,“最近的拍摄让你压力很大吗?”
邢望海眼里呈着讶然,“你不会吗?你不会做梦梦到片场吗?”
“会,但也只是偶尔。”
“真幸福,”邢望海装作不以为然,“我也想轻松一点儿,要不杨老师你改天教教我怎么缓解在片场的压力吧。”
这语气听起来怪像撒娇的。
杨鸥准备离开,却被叶岭在走廊上叫住了。
叶岭表情严肃,语气也很有权威的样子,说得话反而客套,“杨老师,以后还得麻烦你多照顾照顾小海。”
杨鸥礼貌地笑,也礼貌地点了点头,算是应承下来。
“对了,”叶岭整了整衣领问,“小海在剧组的时候,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除了这次晕倒以外,他还发生过别的什么意外吗?”
听到这问题,杨鸥眉头微蹙,像是在思考,也像是在好奇。
叶岭继续补充,“小海这小子平常也不会跟我们大人诉苦,犟得很,都是事情发生了,我们才会得到消息,经常被他弄得措手不及。”
说完,叶岭认真打量杨鸥。杨鸥除了好看以外,还是有其特点的。
杨鸥的五官太突出,第一眼会给人很大的压力。他的眉毛下面是深邃的眼睛,鼻梁高挺,鼻头却很秀丽,消解了他轮廓上的强硬感,静态时候很美,上镜的话,就会有些吃亏。李钧承这个角色是叶岭帮邢望海找来的,当初他也没想到万火的角色会落到眼前这个男人头上。
叶岭内心颇有些唏嘘。
杨鸥脸上纹丝不动,心里也在打鼓,叶岭难道没在邢望海身边安/插亲信吗?竟然会来问一个外人。
此外,杨鸥认为,邢望海身边最不对劲的,就是齐情了。但杨鸥没打算告状,他摇了摇头。
叶岭也不再追问,步送杨鸥到了电梯口。
走出医院,杨鸥忽然察觉这么半天原来他一直都在这俩舅侄中间打转,仿佛一只八面玲珑的陀螺,转得不亦说乎。
在芸县的拍摄终于结束,邢望海也从容不迫地出了院,再次回归剧组。为了庆祝这两件事,在离开的前晚,剧组包场了酒店附近的一家茶室。
说来也巧,这家茶室恰好是杨鸥同邢望海去过的那家。
杨鸥刚进茶室门不久,就听见了打雷声,可是天酝酿了很久也没有落雨的意思。从玻璃窗望出去,辨不清天色,偶尔出现的闪电,把天空照得奇亮无比。
杨鸥在心里想,如果真下雨了,那可就跟上回一模一样了。
杨鸥听见背后有脚步声,转头看见邢望海端着一杯茶走到了过来。
“你频频看外面,是怕雨会下下来吗?”
杨鸥摇摇头,解释,“你不觉得很巧吗?上次我们来这里,也是这种天气。”
邢望海表情变了变,“我只记得你上次不愿意打伞,淋得像只落汤鸡。”
杨鸥笑,邢望海说得没错,上次可是装/逼装大发了,淋雨后还感冒了好几天,念台词时都因为鼻塞而有点含混不清。
这时,扮演黄环的邵青也走到了两人身边。他是个很体面的青年,剃着平头,比杨鸥还长几岁。
邵青故意开玩笑,“你们两个在这里偷偷嘀咕什么呢?”
平常在剧组,邵青跟谁都能打成一片,性格外向,杨鸥与邢望海也同他关系不错。
杨鸥哈哈笑起来,“就瞎聊呗。”
“快要走了,是不是有点舍不得?”邵青突然问。
邢望海握着茶杯,表情有一瞬间的错愕,很快就恢复如常,但杨鸥看见了。然后杨鸥听见邢望海说:
“这个地方真得很奇妙,早晨像黄昏,走在其中,会让人忘了时间的威胁,就跟《梦中人》里描述的那个城市一样,大家在灰扑扑的街道相遇,发生一些事情,然后再分离。
“我也喜欢这个地方的雨,下过雨后,彷佛让整个城镇都换了一张脸。”
邵青轻轻鼓掌,好像十分赞同似地点了点头。
杨鸥没有动作,也没用说话,他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邢望海,就像看见了自己的梦。他们即将离开,把梦境留下,直到此刻,杨鸥才意识到自己是不舍的。
“既然提到了时间,你们来芸县这么久,有没有听说过一个故事?”邵青忽然问俩人。
杨鸥摇摇头,邢望海也摇摇头,“什么故事?”
邵青一脸神秘,用手拢住嘴巴,故意压低声音道:“你们确定要听吗?我也是从当地人口中听到这个故事的,但故事是不是属实,就无从考证了。”
杨鸥和邢望海互相交换了个眼色。
“邵老师,你就别卖关子了,跟我们说说呗。”杨鸥友好地拍了拍邵青的后背。
邵青环顾了下四周,指了指一张没人占据的沙发说:“这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说完的,我们过去那边坐着吧。”
邢望海听见这话,兴趣更浓了,他虽然不喜欢八卦,但很喜欢都市怪谈。邵青这个故事,最好真得值得他洗耳恭听。
邵青问:“你们知道什么叫做‘狗与狼的时间’的时间吗?”
杨鸥似乎在哪里听过这个说法,却一时回忆不起来。
“这是一句法国谚语……‘heure entre chie loup’,特指夕阳西下,天边的阴影还没有完全覆盖住大地,万物的轮廓都变得朦朦胧胧的那个时刻。法国人说,在那个时刻,人会无法分辨出,朝自己走来的那团影子,到底是一直抚养的爱犬,还是一头来捕杀猎物的狼……欧洲人信奉,在这个时刻里,善与恶将会模糊界限,残阳一片血红,将世间万物都染成这种红色……”释1
邢望海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全身激起了一阵细小的颤栗,皮肤出现微微的凸点,每根毛细血管都在张开,他被邵青的讲述吸引住了。
邢望海迫不及待,“然后呢?这句谚语和你要讲的故事有什么关系吗?”
为了营造出恐怖氛围,邵青特地将竖起的食指放在唇珠上,阴森森笑起来,“芸县有一个传说,它们这儿有一处十字路口,如果你在雨后放晴的下午六点六分经过那儿,向死者死者纪念坛献上供品,灵感强的人就能撞上‘狗与狼的时间’,然后与过去的鬼魂相遇。”
第15章
22.
芸县在还没成为芸县,仍被称为郦景镇时,整个镇只有两条四排车道的柏油路。大路交汇,形成十字路口,围绕着这个路口,就是小镇的繁华中心。
那一年,全国都因为一场疫情而百废待兴,上至城市下到农村,长达数月的交通管制和住处封锁,让人们都焦躁不安。经过了最艰难的冬天和充满希望的春天,随着初夏的到来,病毒逐渐销声匿迹,大伙儿迎来了放风的日子。
这一天,是芸县解封的第一天,居民们大量涌出家门,让这这个寂静已久的小镇一下子就变得生机勃勃*来。商场重新开业,货架上陈列着玲琅满目的商品,每一间餐馆都人头攒动。直至深夜,狂欢的居民们也没有回家的意思,似乎要将之前缺失的日子尽数弥补回来。
就在这后半夜,忽然飘起了雨,先是像米粒般的,淅淅沥沥地砸在屋檐上。天空破了洞,雨开始下得越来越大,但夜色掩盖了天空的变脸,人们依旧兴致高昂。灯火辉煌的购物中心、灯红酒绿的娱乐会所,就连最阴暗的小巷,都有喝得酩酊大醉,吐成一条狗般,失去了意识的人儿。
这个小镇在强迫着清醒,处处是寻欢作乐的进行时。
一辆银色的沃尔沃从雨幕中刺出来,车内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司机。
司机是个年轻男子,他戴着口罩,看不见脸,黑而深邃的大眼睛里此刻都是惶恐。雨刮器在疯狂地工作,却怎么也刮不开像油漆般糊住挡风玻璃的雨帘。车内的音响在放一首外国歌曲,他的手机在副驾驶座椅里震动,可司机彷佛什么都听不见也看不见,这一切弄的人心绪不宁。
在经过积水的低洼路面时,他就应该减速踩刹车了,可是司机却反常地没这样做。银色的沃尔沃像离弦的箭,刺破雨夜,冲向那个十字路口。与此同时,车轮已经压过双黄线,慢慢偏离正常行驶的车道,他在逆行。幸运的是,整条大道都只有这一辆车。
道路变得越来越宽阔,沃尔沃已经驶入了镇中心最宽的四车道之一,路灯和车灯把黯淡的前路照出一个个巨大的光斑,每一个光斑里都像藏着一个异空间。
这个司机就像被某种邪恶力量控制住了,颤抖地握着方向盘踩着油门前进,没人知道他的目的地是哪里,也许就连他本人也不知道。
天地之间,只有这场大雨,在洗涮这个镇子。
忽然,一阵惨白的光从对面射了过来,“慢点,慢点——喂!听到没有慢点!”,司机脑海中有个声音吼了起来,他如梦初醒,在千钧一发之刻踩住了刹车,但因为惯性,车子又往前滑了点儿,擦着迎面而来的白色轿车在十字路口停下了。而那辆差点被撞的轿车上的驾驶员出于本能反应,使劲向右打了把方向盘,不幸地是,雨水让路面变得太滑,车身开始失衡,隔邻行车道上此时飞速来了一辆黑色的SUV,只听见刺耳的急刹声,随之而来“咣当”一声巨响,两辆车撞在了一块,车身像两块肉饼般被挤压得瞬间变形,其中一辆车直接倾覆在了路中央。
白色的安全气囊全弹了出来,发生撞击的两辆车上的人们,都暂时陷入了昏迷。黑色SUV像一只被掀倒在地、伤痕累累的猛兽,它的前车盖发出了黑烟,黑烟越来越浓,连雨水也没法把这黑烟浇灭。
十字路口的银色沃尔沃,目睹了整个过程。严格来说,除了监控摄像头以外,沃尔沃车上的司机应该是唯一的目击证人,亦或者肇事者。
沃尔沃的主人在驾驶座上吓得直达哆嗦,他脑海一片空白。这一切都发生地太快了,他掐了掐自己的大腿,试图来验证这不是一场噩梦。可惜的是,他们的确是遇上不幸了。
他在副驾驶位上找到了自己的手机,艰难地下车,准备打电话报警。
他害怕极了,脑中轰鸣着,耳朵里什么也听不见,雨水把他淋成了只瑟缩的落汤鸡。他拉掉口罩,一边拨着110,一边朝离自己最近的白色轿车走去。他发现驾驶员昏迷,额角流着大量血。令人奇异地是,原本副驾驶座上的女人,解开了安全带,她那一侧的车门完全变形,但因为脚受伤,只能靠前肢力量艰难地向后座爬去。
女人喘着粗气,看见年轻男人傻愣愣地在车窗外探望,声嘶力竭道:“快点——快点——把我儿子从后座弄出来!”
年轻男人回过神来,慌忙去拉后座车门,一个四、五岁左右的男孩,被扣倒在安全座椅里无法动弹,因为过惊,这个男孩发出了细细的哭声,嘴里一会儿喊着“妈妈”,一会儿又是“爸爸”。
年轻男人手忙脚乱地将孩子弄出了车外。
这时,女人感到脸侧有一股热流扑了过来,她下意识地朝黑色SUV那边望了望,发现车头开始蹿出了火苗,她深感不妙,便对年轻男人大喊,“快点跑——快点——抱着我儿子跑快点!”
年轻男人被吓了一跳,他抱起孩子,向后退了几步,然后看见了原本冒烟的黑色SUV,此时被火光笼罩着。
“跑——跑啊!”男人脑中的声音命令他。
男人抱着孩子在雨中抖抖索索,然后拔足狂奔。与此同时,就在他身后,爆裂巨响,火花四射,黑色SUV淹没在了火光和雨水里,而那辆白色轿车也因为爆炸的冲击波,副驾驶那侧几乎沦陷,车上的女人没有捡回一命。
大雨中,年轻男人抱着孩子在跑,他似乎忘记了自己还有辆车。银色的沃尔沃停在路边,静静地看着,紫红色、火红色、黑红色的火花,在竞相开放。
警/察赶到现场时,只发现了一人存活,还有一辆完好无损、孤零零的银色沃尔沃。
这起交通事故因为过于离奇和残酷,轰动了整个省城,五条生命离逝,然而肇事者逃之夭夭。是的,黑色SUV上,经过调查是一家四口,一对夫妻和一对双胞胎。白色轿车上的那对夫妻,只有丈夫活了下来,但失去了右边胳膊。
当时省公/安在网上发布了一则通讯,表示会全面追踪这起案件,但结果也不了了之。而且有细心的网友发现,关于这起郦景镇交通事故的词条竟然在一夜之间都蒸发了,只能从零星网页里搜到很官方的信息,对肇事者只字不提。
紧接着,民间开始流行起一个谣言,甚至于小众网络圈里也在流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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