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鸥缓缓转身,堆起一个笑意,“没去哪儿,临时有事,回了趟家。”
易一群明显不接受他的解释,“我应该提醒过你,我不希望演员在剧组时被别的事情弄分心。”
杨鸥倒也没慌张,好不容易解开扣子,长舒一口气,略带谄媚道:“易导,我有哪里没表现好吗?您直说,我不会介意。”
易一群见他这假模假式,瞬间烦躁,不自觉音量提高,“你知道你这样有多浪费吗?跟角色都融合得差不多了,已经要渐入佳境了,这几天突然一落千丈,想瞎糊弄谁啊?!你觉得你对得起谁?”
杨鸥一怔,脸上出现明显的内疚神色。
“对、对不起......我没想到自己会影响到拍戏,我以为我掩饰得......”
易一群不悦地打断他,“杨鸥,你觉得自己的状态能逃得过我的眼睛、我的镜头吗?你这是太自信还是太傻呢?我写的角色,我亲自点的人,我给你和汪生芜的血肉,你就这样糟蹋了.......都拍到这个时候了,既然还需要我苦口婆心来点明你,你真是让我失望至极!”
杨鸥不响,他自知有愧,因为一门心思扑在要见邢望海这件事上,以至于忽略了重点——好好演戏,成为真正的汪生芜。
易一群走后,杨鸥颓丧地倒在椅子里,开始回想这几天的自己,的确太掉以轻心。明明一句话的台词也卡了几遍,甚至还抢拍,有些时候,连走位都不记得,需要对手演员提醒。他已经不小心弄丢了邢望海,断不能再大意丢了汪生芜。
没料想到自己竟然如此不堪一击,邢望海突地销声匿迹,简直像从他身体里抽走了一根主心骨。
徐幻森对他说,他和邢望海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之前觉得他夸大其词,到这一刻,总算明白过来,如果邢望海背后的势力有所作为,他真得束手无策。作为恋人,他竟然连见一面的资格都不具有,多么讽刺却现实。
苏敏敏走进来时看见杨鸥浑身上下都是低气压,她愣了一下,面露犹疑,但她掌中的手机震得厉害,根本不消停,彷佛杨鸥不接到就誓不罢休。
“老板,”苏敏敏小心翼翼凑过去,“你的电话,徐总打过来的。”
杨鸥有气无力地抬眼,拿过手机,按下接听键。
“老杨,邢望海转院了,具体原因不得知,但据我所获得的情报......”
杨鸥心跳加速,等待徐幻森接下来的话。
“......他好像有点儿不一样了。”
“什么不一样,你把话说清楚点儿。”
徐幻森掩饰性地咳嗽一声,“你知道邢望海以前犯过病吗?就是那种像癫痫一样,忽然昏倒,不省人事,他这次出事,好像还引发了以前的疾病。我找人黑进系统,搜到了他国内住院记录还有病历,从十七岁到现在......我还让懂医学的朋友看了一下他的病历,问题很严重啊......”
杨鸥沉默了一会儿,低声回:“我知道。”
“你知道?”徐幻森不由惊到,“那你还......”
“他是个病人,我就不能爱他了吗?”
徐幻森知道他在压抑冲天怒气,干巴巴笑了两声,“你别生气,我只不过觉得奇怪,明明之前见他,还是那么好的一个完人,没想到一夜之间......天翻地覆。”
杨鸥声线收紧,变得冰冷,“森子,你到底是来劝我还是来帮我?”
徐幻森叹了口气,“我不是不想帮你,但我这边也很为难。”
“怎么说?”
“你知道邢望海和齐情以前很要好吧。”
“嗯。”
“他们最近出了点儿问题,我如果太过分打探邢望海的消息,怕引起他注意和不满。”徐幻森顿了一下,“我还是会帮你的,你得耐心点儿。我争取让你们可以见上一面,开诚布公,当面把话都说清楚。”
杨鸥“嗯”了一声,然后轻声道谢。
这时,场务过来叫人,杨鸥只得匆匆挂了电话,走出房车。
上一秒还是不错的天气,下一秒忽然飘起了毛毛细雨,雨势逐渐滂沱。西北的雨,就是这么奇怪,一下起来就没完没了,让人的心情也跟着阴了。
杨鸥想也没想地走进雨里。
苏敏敏撑伞够着身子跟在杨鸥身后,想替他挡下一部分雨。
杨鸥停住脚步,看着她沾湿的肩膀,说:“你给自己打吧,我没关系。”
苏敏敏呆愣住,脑海里又飞起了无数念头,每一个都不自觉跟邢望海有关。她忽然有些心疼杨鸥。
“老板,你感冒就不好了。”
“也是。”
“敏敏,”杨鸥突然问:“我是不是很情绪化?”
“没有没有。”苏敏敏连忙否认。
杨鸥惨淡笑了一下,不再作声。
雨声更大了,天就像开了个口子,哗啦哗啦,淹没世界。
苏敏敏看着杨鸥站在雨里,好像三魂六魄都被抽走了。
“老板,”苏敏敏眼里竟起了些泪意,不知为何,看着杨鸥这般沮丧和自虐,她实在于心不忍,“你要不要去休息一下,我跟易导说说看,能不能把你戏份调一调,今天我们就不拍了,好吗?”
“不行,”杨鸥坚定地摇摇头,“那么多人都等着我呢,我得拍。”
“可你这样......”
杨鸥的眼神逼退了苏敏敏的劝告,她只得将话全咽回肚子里,小跑跟着杨鸥转到片场。
场记打板开拍的时候,杨鸥的状态其实是有些懵的。他的思绪还在徐幻森的话里,感觉甚至还停留在雨中。但当大灯照到他的眼睛,轨道上的摄影机开始响动时,他蓦地回魂。现实已经不可逆,痛苦也无可避免。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去接受它,去承担它。他不应该再做逃兵,不应该再次自投罗网,当了懦弱的傀儡。他现在的任务,就是割开这些陷阱和阻碍,重新挣出一个崭新的自己。
他在无数双眼睛的注目下,准确无误地念出了台词。
同一时刻,邢望海在昏天暗地的睡眠中终于醒了过来。
他勉强欠起身子,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适应,自己到底在哪儿。
他向窗外投去目光——还是白天,只是冬天肃杀的冷空气,让玻璃蒙着一层白霜,室内便暗了几分。
叶弥和叶岭是一道走进来的,他们惊讶地发现,邢望海仅凭自己的力量下了床,此时正静静坐在窗边。
听到响动,邢望海缓缓转过头,眼神难得清明。
“我想出院。”音量并不大,却足够清晰。
姐弟俩均是一愣。
叶岭走到他面前,带着笑意哄道:“小海,你身体还太差,得多养养。”
“我想出院。”邢望海又重复了一遍。
他神色平静且淡然,完全无法联想到,就是这同一人,曾被痛苦折磨得不成人形、大声哀嚎。
“为什么要坚持出院?”叶弥蹙眉,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我要去见他。”
“谁?”
“杨鸥,妈妈,你应该知道了。”
第90章
140.
叶弥盯着邢望海,一言不发。大家都不说话,气氛一下子变得窒息。
叶岭忍受不了这僵持的氛围,遂开腔,“小海,杨鸥是那个杨鸥吗?跟你一起拍过戏的?”
邢望海不语,只是点了点头。
“你要见他做什么?”叶弥突然问。
邢望海笑了一下,尽管行动极为不便,却还是颤巍巍站了起来,“我就是想见他,这么久没有联系他,他应该很着急吧,我不想让他着急。”
叶弥脸色微微变了。
话说到如此地步,不需要再表述得更透彻。
“你现在这个样子,怎么见他?”叶弥缓了缓,寻找更好的措辞,“他见着你这样......会不会被吓到?毕竟......”
邢望海打断她,“妈妈,他什么都知道,我告诉他了,他早就做好了准备。”
“一定要见他吗?”叶弥在做最后的挣扎,“等你养得再好点儿,我们视情况再作决定,行吗?”
“妈妈,我不是在跟你谈条件,我现在醒了,总有办法可以见到他。我告诉你,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另外,还怕你和舅舅担心。”
“小海,你说得这是什么话?”叶岭带着微微愠怒,“你知道大姐这段时间多受折磨吗?天天守在你身边,以泪洗面,生怕你就这样......”
“就这样死了吗?”邢望海轻笑,“我不会的,我还没那么虚弱,虽然很疼,但我也不会疯得去自杀。”
叶弥不由睁大了眼睛,觉得不认识眼前的邢望海了。他受的苦也像烙铁一样落在她身上,可他似乎并不领情,一睁开眼,挂念得都是外人。或许,她从来没有好好了解过这个儿子。他到底想要什么,到底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我不许你见他!”叶弥尖锐地叫出声,红血丝从眼底渗出,“你谁都不能见!杨鸥也好,齐情也好,统统都不能见!”
邢望海没有激烈地顶嘴,只是眨了眨眼,不再言语,好像不屑于抗争。似乎早就如他所料,叶弥会有如此大反应。他太冷静了,冷静到几乎残酷,一扫过去的柔顺乖巧。也不知道是因为生了大病,察觉到自己危在旦夕的处境,所以心性和脾气都改变了不少,他不想再一味装乖,博得青睐和肯定。他想按照杨鸥说的,做自己,把欲望和渴求都坦白。更何况,他时日无多,任性几回,又何妨。
生命一旦进入倒计时,就会懒得瞻前顾后。他一度拥有许多东西,一出生便是人生赢家,享受过世上最好的美食美景,站在聚光灯下接受万千宠爱,演绎别人的人生获得掌声,几乎再无特殊的想念,除了杨鸥。
杨鸥是最奢侈的拥有,在他人生的末路,他拥住他,快要喜极而泣。
141.
徐幻森中午进办公室的时候吓了一跳,他那大班椅上竟然坐了一个人。看清对方的面目,他差点惊呼出声,好在对方比他镇定,手指抵在唇上,作了个“嘘”的手势。他在心里开骂,怎么任何人闯他这里都可以如入无人之境。
徐幻森稳住气息,做贼心虚似地回头锁门,然后快步走到那人面前。
“你怎么会来找我?”徐幻森从上至下打量他,虽然胳膊上吊着石膏,面容惨白,精神倒是不错。
“我联系不上齐情,只有来找你了。”
徐幻森一愣,“你知道杨鸥在找你吗?他一直都在想办法能跟你见上一面。”
邢望海点点头,表情恬淡,“我知道,我已经跟他通过电话了。”
徐幻森皱眉盯住他,觉得他未免太过气定神闲。所有人都围绕着他,因他而爆炸,因他而郁郁寡欢。尽管自己未被卷入风暴中心,可关乎于齐情和杨鸥,他对他不免生出些同仇敌忾的厌恶。
“徐总,我想请你帮忙,让我和齐情能当面说上几句话。”
徐幻森沉默了一会儿,“这个我不能替他决定,要首先征得他的同意。”
邢望海理解似的笑了笑,却问:“他是不是很恨我?”
“为什么这样问?”
“他没有来看过我,一次也没有。换做以往,这不是他的作风,他大概知道了一些事吧。我难以启齿,对他不得不隐瞒的事。”
“那你亲自去问问他不就得了。”
“他愿意再跟我说话吗?”
徐幻森梗住,“你问我,我也没办法告诉你。”
邢望海往椅子里靠了靠,脸上的笑看不出真假,礼貌而客气。
“所以,我才来找你,希望你能伸出援手,帮我和他牵线搭桥。”
他稍微直了直身子,整个人看起来气势强了些,“你也不希望我跟他陷入两难境地,以误会收尾,结束关系吧。我很重视他,他对我而言是很重要的家人。”
徐幻森忽然起了一阵战栗,他觉得以前可能对眼前这人太轻视了。
徐幻森叹了口气,摁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最终投降,“我不保证能说服他,你不要期望太大。”
“谢谢,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邢望海已经起身,他是带着拐来的,走出去的背影虽有些趔趄,徐幻森却无端地觉得笔直又坚毅,隐隐积蓄着力量。
因为一时心软,中了邢望海的招。这几天,徐幻森的心思就琢磨在怎样向齐情开口上。
齐情已经拆了石膏,离开拐杖行走,如果不仔细观察,是发现不了脚上有毛病。他还没有复工,但偶尔会去一下录音棚。大多数时间,他都窝在徐幻森家里,弹弹吉他,找找灵感作曲写歌。
在韩炜和唐一曲的强烈要求下,两人再次登门,父子见着面了,倒是没有兵戎相见,大伙坐下来勉强吃了一餐晚饭。这顿晚饭吃得干涩,四人相对无言,气氛说不出来的诡异。徐幻森夹在父子三人中,几乎要晕厥过去。
有了这前车之鉴,徐幻森真得没有自信,能将邢望海再塞向齐情。
邢望海这边,催得倒不算急。只是,每晚都有一条短信,客套的问候,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
徐幻森快被逼疯了,摊上齐情,比他想象中要来得有负担,他不喜欢麻烦,可他又不自觉想要去替他解决麻烦。他被改造了,被齐情大而化之地驯服了。意识到这点,他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心动,以前的逢场作戏、故作风流竟然都像笑话了。
齐情这天在家中接到徐幻森短信,邀他外出就餐。
徐幻森最近忙得脚不沾地,两人虽同在一处屋檐下,却连打个照面都难。齐情醒着的时候,徐幻森还没有回家。徐幻森睡下了,齐情又不敢打扰他,只能自己打发时间,更别提能一块儿像模像样地吃顿饭了。所以,接到这个邀约,齐情自然兴奋异常。
徐幻森和他都是懂得享受的人,安排的位置断不会差强人意。而且,徐幻森比他还要考虑周全,特地派专车来接他,他从停车场的电梯直通餐厅,再被侍者引进奢华低调的包厢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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